血染的长刀在晨曦的微光中反射出嗜血的寒芒,朝着敦格勒迎面袭来。
锋锐的刀刃激荡着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啸,似在诉说着对血肉的渴望。
重锤的巨力方才卸下,长刀已距他的面门不足三指。
【影步】
千钧一发之际,即将摔倒在地的辰星单掌一拍地面,如不倒翁般立时弹起,双脚一点,身形便出现在了敦格勒的斜侧前。
辰星咬紧牙关,奋起全力将青灰色的染月斩向了长刀。
长刀刀刃向下,紧贴着敦格勒的鼻尖扎进了地面。
刀身深没入土,嗡然震颤不止。
额上的冷汗流经鼻尖,敦格勒感到了一丝刺痛,他摸着鼻头上渗出的一丝血线,听着胸膛内声如擂鼓的心跳,这才意识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扯平了。”
辰星心有余悸。
“扯平个屁,俺救了你两次,你救了俺一次。”
敦格勒的心跳渐渐平复。
辰星看着敦格勒的鼻尖,敦格勒也看着辰星的鼻尖,默然片刻,相视一笑。
笑着笑着,一股莫名的尴尬气氛笼罩了两个男人。
“将军!”
“没事儿吧将军!”
“都怪属下们来迟了......”
骑军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候着敦格勒有无大碍,可他们脸上却没有任何关切的表情,反而各个都挂着幸灾乐祸的窃笑。
“妈的,小兔崽子们,巴不得老子出洋相。”
敦格勒捂着鼻尖,一脸窘迫地怒斥道。
“哈哈哈哈......”
骑军们都笑。
这是敦格勒与他麾下军士们的相处之道,上了战场,他们是等级明确的上下级;下了战场,他们是插科打诨百无禁忌的亲兄弟。
辰星看着嬉笑怒骂的众人,突然有些羡慕这样的袍泽之情。
腿儿着过来的边防步卒们此时方才赶到,一夜的战斗使他们难掩疲态,但调侃敦格勒的惯例却是没忘了落下。
照例换来了一通喝骂,他们各个心满意足,嬉皮笑脸起来,脸上的疲色退去了不少。
“他是?”
有人注意到了人群中有一个与他们穿着迥异的生面孔。
先前战斗之时,边防步卒们虽然注意到了头一个驰援而至的辰星,但当时战况复杂,战情吃紧,并没有在他身上投入过多的关注,加上夜色晦暗,也没能将他看清。
此刻天光渐亮,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
此人虽然没见过,但面目却有些熟悉。
“辰......辰星?!他是北卫公通缉的要犯辰星!”
终于有人想起了在哪见过他,忍不住诧异呼喊出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骇莫名,神情间满是戒备。
锵!锵!锵!
拔刀之声赫然连成一串,刀尖直指辰星。
辰星面色一沉,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染月。
敦格勒将一只手搭在了辰星的肩上,淡淡道:“这是俺兄弟。”
辰星一愣,转头震惊地看向了敦格勒神情郑重的脸。
在营地里,敦格勒虽然阻止了麾下的军士们对自己一行人发起攻击,还与他们一道吃饭喝酒聊天,但从未明确他与自己等人之间有何瓜葛。
但此刻,对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假使以后被有心人捅出来,那么对敦格勒而言,无疑是站在了北卫公的对立面。
这对他当然是大大的不利,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大将军跟国内通缉的要犯是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与辰星同样不解的还有在场的众人,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刷!刷!刷!
即便如此,戍边步卒们也未多问,纷纷还刀入鞘,对辰星不再戒备。
辰星并没有因此而松了口气,反而忍不住替敦格勒日后的处境感到担心。
私下放走是一回事,公然包庇则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敦格勒不可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但他仍旧选择了这么做,为什么?
“敦将军......你这是何必。”
辰星眼眶有些发热。
“什么何必,将什么军,一起喝过酒,一起吃过肉,一起上过战场的,那便是兄弟,他们是俺兄弟,你为什么不能是俺兄弟。”
敦格勒大手一挥,本想做出豪情万丈之态,奈何忘了臂上有伤,动作过大,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
辰星忍不住担心道:“可你日后......”
“你什么你,叫大哥!”
敦格勒眉头一皱,不满道。
“.......”
辰星不是不想叫,但他知道这一声大哥叫出来以后,会给敦格勒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敦格勒不仅不打算将他们交给北卫公,还救了他的命,这已是天大的恩情,在他的心里,早已对他钦佩不已,可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叫。
“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打算让俺的脸面扳在地上么?”
敦格勒有些下不来台,冲着辰星挤眉弄眼道。
“哟!看呐,有人逼着别人认他做大哥呢!”
“哈哈哈哈,哪有人会对自己的手下败将叫大哥啊!”
“你看人家那张脸儿嫩的,再看看咱们大将军,恐怕人家是想管他叫大叔吧!”
“哈哈哈哈哈......”
敦格勒一张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他们怒目环视着嘲笑他的众军士,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兔崽子们皮痒了是么。”
“哟哟哟,恼羞成怒了啊这是!”
“啧啧啧,开不起玩笑了还!”
“要不俺们叫你一声算了,免得下不来台。”
......
敦格勒的威胁未见丝毫成效,反而迎来了第二轮嘲讽。
辰星看了看气得暴跳如雷,倍显窘迫的敦格勒,又看了看嘻嘻哈哈,不断挖苦嘲讽他的一众军士。
心道,这或许就是战场上建立起来的友谊吧,是经历过生离死别,互舔伤口,血与火的历练之后,才结下的深厚友谊。
他们这样的关系,岂不正如同自己与星组之间的紧密么。
自己的担心,或许真的是完全多余。
想到此处,辰星忍不住会心一笑。
“大哥。”
辰星低声道。
吵吵闹闹的喧嚣中,敦格勒并没有漏掉这一道声如蚊呐的呼唤,他呆了一呆,立马朝着众人高声喝道:“闭嘴,他娘的都闭嘴,老子听不见俺兄弟说话了!”
还是要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几分薄面的,众军士们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辰星的身上。
“大哥。”
众目睽睽之下,辰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但面对着敦格勒期待的目光,还是红着脸叫了一声。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兄弟。”
敦格勒喜不自胜,用力拍打着辰星的肩头。
辰星被拍得龇牙咧嘴,敦格勒被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也弄得龇牙咧嘴,两个龇牙咧嘴的人,心里却是无比的畅快。
众军士们也跟着起哄,纷纷道喜。
敦格勒笑嘻嘻的对众军士招呼道:“拿酒来!”
一听又要喝酒,辰星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如此值得庆祝的时候,哪能没有酒。
可偏偏没有酒。
骑军们的就早在营地里就喝完了。
边防步卒们的酒在营房里放着,随身带着的那些,在夜里巡逻用于驱寒时也已喝完了。
这......
“你们这帮酒桶!”
讨要无果的敦格勒如是说道。
骑军们幽怨地看着他,步卒们则庆幸地拍着胸脯,暗道躲过了一劫。
“大哥,有酒无酒的不妨事,咱们心意到了便成。”
见没有酒,辰星大喜过望,却生怕敦格勒跑去找酒,当即劝道。
“那怎么行,你我今日结为异姓兄弟,该有的仪式必须要有,岂能怠慢。”
敦格勒郑重道。
“此间无酒,咱们用别的替代?”
辰星迫切地试图打消敦格勒找酒的意图。
“事已至此,怕是也只好如此了,兄弟有什么建议?”
敦格勒无奈道。
“水怎么样?”
辰星提议。
“那怎么成,酒为浓厚之物,象征着你我的情谊似酒般浓烈。”
敦格勒一口回绝道:“水?如此寡淡,怕结下的不过是泛泛之交。”
“这......”
辰星陷入了冥思苦想,却想不出有什么浓厚之物。
“有了。”
敦格勒眼睛一亮。
“哦?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辰星侧耳恭听。
“落家入主戍北之前,北地有一位前朝的国主,生前,他率领着北人抗击魔族,战无不胜,打得魔族整整十年未敢有一人逾越夜暮山进犯北境,令人既是钦佩又是敬重。”
敦格勒面露追崇之色,道:“直到后来,他死在了六族夺魄的战场上,人虽已故,但留下的一句诗词,时至今日仍在广为传颂,每每想起,也不禁令俺心驰神往,悔不生在当时,不能随他共赴沙场。”
“敢问是什么诗。”
辰星平素最爱听英雄故事,小时候没少缠着父亲给他讲述,当即便被勾起了兴致。
敦格勒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壮志饥餐北虏肉,笑谈渴饮凶魔血。”
“好诗!”
辰星听闻,内心大受震动:“可惜生不逢时,不然我也愿与大哥一道,随着前朝戍北国主,踏战场,屠北魔,饥餐北虏肉渴饮凶魔血”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前朝北卫公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英姿,令他心旌摇曳。
“此言当真?!”
敦格勒的眼神发光,透露着惊喜。
“哈哈哈,大哥信不过我么,敢问这世间又有哪个热血儿郎不想踏上战场,杀尽异族,立下赫赫战功,创出一片名堂,好传后世颂扬!”
辰星豪气干云道。
“好好好!好兄弟!俺果然没有看错,你我真乃意气相投,志同道合啊!”
敦格勒抚掌大笑,心怀大慰。
辰星也笑。
他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