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了下来,天上浓云散尽,月朗星稀。
戍北国境内,不知名的野外。
敦格勒被辰星辰月气走后不久,他吩咐露宿野外的所有准备便都已被军士们操持完毕。
帐篷搭建好了,几道篝火驱散了北境秋末的苦寒,围成一圈的硬木拒马,和轮岗值守的军士,隔绝了来自外界可能到来的危险。
简陋的营地内,弥漫着肉羹的香气,吸引来了数十匹饥肠辘辘的野狗,明艳的火光使牠们畏惧,虽不敢靠近,却也不舍得远离。
辰星辰月及星组四人围坐在一处,享用着久违的温暖和肉香。
边境巡防的行伍里,配有执掌炊事的军士,军队里没那么多讲究,但凡是把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东西可以给区分开来,然后还能把可以吃的东西丢进锅里并且搞熟的人,便可胜任。
色香味什么的通通都是扯淡。
但对辰星而言,他的运气似乎特别好,敦格勒所率领的队伍里,貌似有一名可以烧得一手好菜的炊事兵。
肉羹是用行军干粮里的羊肉干和掰碎了的饼子烹制成的,羊肉滋补养身,饼子熬煮后不仅易于入口,还能使肉汤浓郁黏稠。
正好调养他虚弱的身体。
“慢些吃,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辰月看着一边被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狼吞虎咽地干完第四碗肉羹的辰星,心疼地劝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
辰星嘴里嚼着肉,一边含混不清地应着姐姐,一边起身去锅里又满满地盛了一碗。
这锅肉羹,简直是他平生所吃过的最好的一餐,即便与北卫燮师傅赖以成名的烤?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这时,围坐在不远处的军士们突然传来骚动。
辰星等人一惊,目光投去,见是敦格勒回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才安下心来,继续吃喝。
似乎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何会对这个北卫骑兵少将如此放心,按照双方立场来说,他们本应是水火不容的死敌。
敦格勒走入营中,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辰星等人,他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找了个相对宽敞点儿的地方,便就地坐下烤起了火。
“饭做好了啊,还挺快。”
敦格勒见没人理他,倒也毫不在意,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然后捞出一勺肉羹便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这一手给辰星等人都看傻了,这......这不烫么?
敦格勒龇牙咧嘴地嚼了两下,一皱眉,一口吐了出来。
辰星等人这才觉得对劲,是嘛!怎么可能不烫,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随后却见敦格勒霍然起身,盛怒之下竟掂起灼热的铁锅,将剩余的半锅肉羹尽数甩出了营地。
辰星简直要被气疯了,你大爷的,自己蠢被烫着了,你他娘拿饭撒什么气啊!老子还没吃饱呢!
“这他娘是哪个憋朵儿做的饭?是他娘给人吃的么?狗都不吃这玩意儿!”
敦格勒因饭难吃,破口大骂。
营地外,面对喜从天降的肉羹,为了多抢一口而打得不可开交的野狗,听到敦格勒声如雷霆的怒吼吓了一跳,停下了抢夺,目光疑惑地投向了他。
营地里,辰星辰月、星组众人以及一干军士捧着饭碗,停下了干饭,手中的碗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众脸尴尬,目光疑惑地投向了他。
狗与人都看着敦格勒。
你礼貌么?
鸦雀无声中,敦格勒享受着众人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似乎觉得差不多了,然后献宝似地从背后摸出了几只身中箭矢的锦翎野雉,开始娴熟地褪毛去内脏。
注目的一干军士们默默收回了目光,然后默默地吃起了手中的肉羹。
负责炊事的老兵则一脸惋惜地看了看敦格勒将军手中的野雉,又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满怀期待的辰星那边,叹了口气。
辰星辰月等人却盯着野雉,两眼放光,与风干的肉和饼子炖的肉羹相比,自然是新鲜的野味更加鲜美,这简直是想都不用想的区别。
敦格勒很快收拾好了几只野雉,又抽出了几根削去皮的树枝,将野雉串在上边,架在篝火上开始炙烤。
不多时,雉肉表面便滋滋的冒起了油花,油花滴落进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听在众人耳中,显得无比悦耳,将辰星等人的期待值直接拉满,于是乎,他们便开始不住地咽起了口水。
敦格勒大嘴一咧,显然对他们的表情很满意。
辰星等人却看不见,军士们不时投来的目光......很怜悯。
野雉还得一会儿功夫才能烤好,一群人倒也不能干坐着傻等,该说话还得说话,可说些什么呢?气氛不由得陷入了尴尬。
敦格勒挠了挠头盔,眼珠滴溜溜一转,然后起身跑了开去。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跑开,接着就见军士们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
“凭什么你的喝完了就来抢俺们的!”
“不给!俺们就不给!”
“啊!啊!啊!啊......”
伴随着敦格勒一声声粗暴的拿来、拿来、拿来吧你,和咣咣咣的敲打头盔声,军士们频频发出的哀嚎显得格外凄凉。
在军士们充满愤恨的目送下,在辰星等人不忍直视的目光中,敦格勒兴高采烈地抱着好几支酒囊回来了。
北卫军里是不禁酒的,酒于他们而言,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实在是因为北地太过寒冷,若是无酒暖身,造成体温失衡,那后果怕是跟死也差不了多少。
不禁酒归不禁酒,但若是因为醉酒延误战机,那可就论罪当斩了。
换句话说,你喝醉的时候,若是无有战事,也不用当值,那醉便醉了。
但若是你喝醉的时候,恰好有敌人来犯,那便算你命里该绝......
敦格勒毫不吝啬的把酒分给了辰星等人,一人一袋,不多不少,对于自己剥削下属的无耻行径貌似浑不在意,看来已是习以为常。
辰星捧着酒囊,嘴角陡然一瘪。
辰驷捧着酒囊,喜如见了亲爹。
“来来来,别客气,敞开了喝,那边还有。”
他大大方方地招呼着众人喝酒,还指了指那边的军士,示意他们不要怕不够喝。
众人无语地看着他。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混蛋啊。
他们的目光落在敦格勒的眼里,被理解为感激和赞许......于是他笑得更加洋洋得意。
辰星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军士们那里,却愕然发现,那边还留有酒的人都已经开始了鲸吞牛饮,而被抢了酒的人,只好一脸艳羡,可怜巴巴地看着豪饮的同袍们扼腕叹息。
“喝喝喝!”
北人最是嗜酒,敦格勒更是纯正的北人,他一把拔掉塞口,朝着众人举囊随意示意之后,仰头便灌了一气。
辰驷死死盯着敦格勒快速律动的喉头,馋得他不住吞着口水。
但即便他再馋酒,也知道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谁知道眼前这厮是不是打算等灌醉了他们,然后再痛下杀手。
嗯,要喝也得等少主同意了再喝,若是少主同意了,那多半便是没有危险了,因为少主从来都料事如神,嗯,就这样决定了。
......
“少主,没有危险的对吧,你快同意好吧。”辰驷心里如是祈祷着。
辰星当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可仔细想来实在没有必要,不说从遭遇开始到现在为止对方的表现,仅以他的粗鄙而言,想来也不屑耍这样的手段。
或许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所以他才不屑于与北卫公这般心机深沉的人为伍,从而把北卫公的命令当做狗屁。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的话,敦格勒其实是个很值得交的朋友,他是那种一眼就能看透的人,而这种人,其实还挺可爱的。
想到此处,辰星无意识地勾起了嘴角。
那抹浅笑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竟然用了可爱这个词来形容敦格勒,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恶心到了,不由得遍体生寒,必须得喝一口酒来缓一缓。
于是他拧开塞口,含了口酒在嘴里,却没有急于咽下,而是细细品了品,他实在是被盈胸烈那直来直去,横冲直撞的暴烈冲劲儿给搞怕了。
所幸这酒虽然像北地所有的酒一样浓烈辣口,香味寡淡,但比之盈胸烈,还是有些差距的。
辰星这才放心咽下,缓缓呼出了一口酒气,内心的恶心被压下去不少,身体也暖了起来。
敦格勒喝酒的过程中,其实一直在偷眼打量着辰星,见他喝了,脸上也随之扬起了笑容,酒兴不由得更浓,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喷出的酒气远远地撞在了辰星的脸上,引得对方一阵作呕,他笑得更开心了。
辰驷见少主终于喝酒了,他如蒙大赦,肚里的酒虫更是早已按捺不住,当即便掀了塞口,仰头吨吨吨吨......
我他妈喝水都没这么利索过......真对得起你那副酒糟鼻。
辰星看着辰驷直咂舌,虽然辰驷这般喝酒的架势他早已司空见惯,可每次有机会亲眼目睹,还是会忍不住目瞪口呆,惊为畜生。
啪啪啪!
敦格勒见辰驷酒喝得豪迈,忍不住抚掌大笑,称赞道:“哈哈哈!好好好!想不到除了我北地的男儿,穹隆山上也有如此豪爽的儿郎!”
随后话锋一转,他斜眼乜着辰星连连摇头道:“可惜跟了一个喝起酒来比娘们儿还娘们儿的主子。”
辰星一愣,没想到这都能被他逮到机会踩自己一脚。
但他又哪里是能容忍别人在嘴上讨得自己便宜的主儿,立马阴阳怪气道:“呵呵呵,可能是小爷打你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觉得我特别有男子气概,所以便认准了我吧。”
噗!
敦格勒瞬间被噎了个半死,一口老酒喷进了火堆,面前的篝火呼的一声窜起了老高。
你说我没事儿惹他干嘛......这属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敦格勒后悔不迭,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该打的嘴仗还是得打下去,不然不符合北人好胜的性子,于是硬着头皮道:“南人都管我们叫蛮子,只知道打打杀杀,俺看你才像个蛮子,动不动就提打架,哼!野蛮之极!粗鄙之极!”
辰星委屈道:“可是我打你的姿势明明很优雅呀。”
嘶——这厮出嘴角度这么刁钻的么?
敦格勒再度败下阵来,可他并不气馁:“那又如何?俺是输了,但胜败乃是兵家之常,打架可能俺现在不如你,但你敢与俺比喝酒么?”
辰星指了指辰驷,无赖道:“比喝酒我有他啊。”
敦格勒见他不敢与自己比拼,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急切的想要拿下嘴仗的首胜,立即道:“我要比的人是你,关他什么事?”
辰星故作不解道:“他是我的手下啊。”
敦格勒被他搞晕了,疑惑道:“他是他,你是你,俺要比的人是你!不是他!”
辰星故作不解道:“哦——染月是我的,重刀是你的,重刀拍晕的是你,所以打败你的是你自己?这样的么?”
敦格勒的脑子想了半天这些弯弯绕绕,这才明白辰星的意思。
辰驷是他的手下,归属于他,就像他手中的染月一样。
自己虽然是被自己的重刀给拍晕的,但还是因为染月的原因,但没人使用的染月能自己砍人么?
当然不能!
那么自己实际上还是败给了辰星,而不是自己的重刀。
这样一来,辰星说的比喝酒找辰驷,那么若是自己输了,就相当于输给了辰星。
呸!狡猾的外乡人!
敦格勒倒不是怕喝不过辰驷,而是他就想在某一方面胜过辰星,论打架,现在的他肯定是不行的,论嘴仗,十个他绑在一起也干不过辰星,唯独喝酒,他确有十足的把握。
敦格勒气道:“打架你就跟俺比,喝酒你就让俺跟他比,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辰星故作慷慨道:“别这么说嘛,打架你也可以找你的手下来替你啊。”
敦格勒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知道自己一方,属他最能打,竟然还让自己从更不能打的人里选替代者......这属实是过于不要脸了。
呸!卑鄙的外乡人!
敦格勒被辰星气得快要裂开了,一张阔脸更是涨得通红,他再也忍受不住,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我刀呢?”
辰月和星组四人听他们拌嘴正觉有趣,不时发出压抑不住的轻笑,如今见敦格勒忽然发难,大吃一惊。
星组四人立时站起,拔刀在手,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