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卫城郊。
辰星朝着穹隆山所在的方位,驾车疾驰,烟尘滚滚如海浪翻卷。
“怎么样?”
见辰驷骑着星骐从后面赶了上来,灰头土脸的辰星立即高声问道。
“禀少主,未发现有人尾随!”
辰驷仗着星骐脚程绝快,远远吊在后方留意有无追兵,见无有尾随,方才赶将上来禀明情况。
“呼!”
辰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衣衫已尽皆濡湿,死死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他微微挽了挽马缰,稍微让马儿节省一些脚力,也好让辰月不会觉得太过颠簸。
这一路,毕竟还长。
辰星回身掀开了车帘子,见辰月神情木然,显是还未从打击中平复过来,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姐姐,为了那种人,不值得的,别气坏了身子。”
辰月不答,只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唉。”
辰星无奈,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只能再度长叹。
“呋嗤!”
星骐放慢速度与马车并驾齐驱,转头面向辰星,铜铃大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异常不满的打了个响鼻。
“看路!”辰星瞥了牠一眼,斥道。
“呋嗤!”又一个响鼻。
“你想干嘛?”辰星好奇问道。
“咴咴咴咴咴!”
奔驰中,星骐长嘶一声,竟将头伸了过来,张口衔住了辰星的衣袖,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扯。
“哎哎哎,你别闹!”
辰星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一向听话懂事的星骐,偏偏在此时耍起了性子,竟不满自己驾驭马车,吃起了拉车的四匹马儿的飞醋。
“呋嗤!”
见辰星不动,星骐怒嗤道。
“少主,我来驾车吧,星骐不愿意让我骑,方才来的路上,牠差点没把我甩下来独自赶来寻你。”
身材魁梧的辰驷苦着脸道。
辰星这才发现,辰驷双腿牢牢盘着马腹,似是极为紧张。
“不行,你粗手粗脚的,再颠着我姐姐。”辰星摇头拒道。
“咴咴咴咴咴!”
星骐见他摇头表示不愿,气恼之极,马嘶之声宛如怒龙长吟,撒开蹄子便窜了出去,似是在控诉辰星不识货。
“啊啊啊啊啊......”
辰驷惨烈悲苦的哀嚎声随着星骐驰远,渐不可闻。
“咳咳咳......”
辰星眯起双眼,连连挥手,却挡不住星骐在前方奋蹄狂奔,席卷而至的尘土,落得了个咳嗽连连,泪流满面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
星组众人见状放声大笑,辰星也忍俊不禁,众人紧绷的心神也随之松缓了下来。
辰星垂首看向重陷昏睡的落离,泪痕混合着尘土,将那张原本粉雕玉琢般的模样糊成了一张大花脸。
再看那只断了一指遍布血污的小手,辰星心头一痛,撕去了一片衣袖,为其包扎了起来。
落离吃痛醒转,看见辰星握着自己的伤手,惊恐道:“别砍我的手,求求你,别砍我的手!”
眼泪淌如川流,冲开了满脸的尘土,宛如在脸上挂了两条小河。
“别动别动,我在为你包扎伤口。”辰星柔声道。
落离一看,果真如此,也就不再挣扎,却立即又想到了什么,惊声道:“也别抹我的脖子!”
“我若要杀你,为何还要给你包扎伤口。”辰星道。
落离一想也是,便安静了下来。
包扎好了手上颈上的两处伤口,辰星目视前方,二人都未说话。
马蹄声阵阵,尘土飞扬。
“师......师父,疼。”
落离眉头紧皱,神色痛苦。
“我什么都未教你,还砍断了你一根手指,即便如此,你还愿意叫我师父啊?”
辰星鼻子一酸,撇过头去,涩声问道。
“是哥哥不对在先,他先叫人为难师父的。”落离认真道。
落离年纪尚幼,却能不偏不倚,将是非对错看得通透,分的清楚,想这世上,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益驱使,早已丢了明辨黑白善恶的本心,倒是还不如一个年仅十岁的稚童。
“唉!”
辰星发一声叹,这短短的半日间,他叹息的次数似已超过了有生之年的总和。
“师父,你没有勾结魔族对不对?”落离强忍疼痛,问道。
“没有。”辰星点头答道。
“那兄长为何......”
落离想到自己平生最为敬仰的两个人,竟闹得你死我活,不禁神色黯然。
“权力。”辰星道。
“权力?那是什么?”落离不解。
“那是天下间最坏的东西,让人们互不平等,却也让无数人拼命追逐,为之癫狂。”
辰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是眼下来看,权力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坏东西还有人追着要?”落离更加不解了。
“你长大便会明白了,但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有明白的那天。”辰星无奈道。
“那徒儿可不愿意长大了,我不想以后把坏的当做好的,哥哥曾说过,不可颠倒是......”落离话说到一半,便住口不言了。
他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冤枉好人,还把嫂嫂也逼走了。
“也许是因为兄长长大了吧,所以便把以前的话全忘了。”
他这么想着。
“对不起,师父。”
落离道歉了,却不知是为自己说错的话,还是为了兄长的做法。
辰星想说没关系,可他实在说不出口,如果这都能算没关系的话,还有什么能叫做有关系呢?他只能默然以对。
可他心里清楚,这件事跟落离并无关系,他们都是受害者,若要硬说有关系的话,也是自己对不住他,为了保住自己一干人等的性命,自私的利用了他的天真善良,且还伤害了毫不相干的他,真要说道歉的话,也应该是自己才对。
两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马蹄声阵阵,尘土飞扬。
“落离,我教你两招吧?你一口一个师父,却不能有名无实,叫我白白占你便宜。”
辰星终究压抑不住内心的愧疚。
“好!”落离刚想答应,却随即垮下了脸儿,道:“不必了吧师父,毕竟我是他的弟弟......”
“什么不必,这本是我和落稷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介怀,来,你若不肯学,我便打你屁股。”辰星故作爽朗道。
“好吧......徒儿学了便是。”落离无奈道。
“嘿!你这小子,别人想学还学不到的绝密,到你这儿反而还不情不愿的了。”
辰星气恼道。
“不是啊师父,可我......”落离低头,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
“男子大汉的,怎可做此扭捏之态!”辰星佯怒道。
落离不语。
“听好了,我要教你的是我穹隆山不传之秘,非辰氏子弟不可修习,如今你拜我为师,我便破例传授于你。”
辰星神色郑重道。
“师父在上,且受徒儿一拜!”
落离受他情绪感染,也随即整肃妆容,纳头便要拜倒。
“哎哎哎,马车上呢,拜什么拜!再把你摔下去!”
辰星赶忙制止。
“哦,那暂且记下,下车了再拜。”
落离赶忙坐稳。
“一招叫做【影步】,是一式身法兼障眼法,借助步法由极静瞬间化为极动的过程,搭以行炁流转,再将炁逼出体外,化为自身幻影,以达到迷惑敌人并瞬间近身的一种手段。”
辰星待其坐稳,便开始了传授:“另一招叫做【星旋】,是先祖观测星象心有所感悟得的,此招需运用特殊的行炁手段,将炁灌注于兵刃,对敌时,可不接触对方兵刃,而使对方攻来的兵刃延着自己兵刃划过的轨迹发生偏移,用到极致,可兵不血刃的让敌人自己的兵器重伤自己,甚至杀死自己。”
“好厉害啊!”
落离起初有些心不在焉,可他毕竟少年心性,越听越觉得妙不可言,随即便忘了那诸般烦恼,抚掌称赞道:“是不是师父打败敦格勒的那两招!”
“正是,来来来,我演示给你看。”
言罢,辰星便持着染月比划了起来。
一个教,一个学,三百里的路程,在天刚蒙蒙亮时,便即到了。
“吁!”
辰星手挽缰绳,刹住了马车,一跃而下,星组众人也随之勒马驻足。
“为师教的都记住了么?”
辰星伸出双手将落离从车上抱了下来。
“徒儿记住了!”
落离双脚落地,郑重点头道。
“这是我辰氏不传之秘,你可不能学会后教给别人。”
辰星叮嘱。
“徒儿谨记!”落离表情严肃认真。
“好了,这三百里也到了,你就在此处等着,过不了多久,落稷便会接你回去了。”辰星道。
“师父,徒儿还能再见到你么。”落离手捻着衣角,泪眼婆娑。
“唉!”
辰星又一声叹:“随缘吧......”
“师父,我会劝兄长的,我会叫他不要为难师父还有嫂子的!”落离急忙哭喊道。
“嗯,师父相信你。”辰星摸了摸他的头,眼中也有不舍。
似是想到了什么,辰星将两指抵在唇间,打了声呼哨。
没一会,星骐便独自跑了过来。
“辰驷呢?”辰星见马背上无人,不由得问道。
星骐神态倨傲,不屑作答。
辰星无奈,走到马儿身侧,从马鞍上绑着的行囊中翻出了一把刃长两尺的短剑,返身递给了落离。
“师父没骗你吧,这是我像你这般大时用的配剑,虽非神兵利器,可也算得上是锋利无匹,这是师父送你的拜师礼。”辰星道。
“徒儿谢谢师父!”落离双手接过,如获至宝,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好了,我该走了,你不要乱跑,乖乖在这里等着。”
辰星言罢,擦了擦落离脸上的泪痕,便上了马车,打马疾驰而去。
“师父!徒儿还没拜师呢!”
落离大喊了几声,抱着剑紧追了两步,可他哪里能追得上,却只能呆呆看着那马车越行越远。
噗通!
小小的身影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他不知道拜师应该叩多少个头,只道是越多越好,便不住地拜啊拜啊拜啊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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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卫公并非任人摆布言听计从的傻子,自然未依辰星所言,当真枯等一日。
但他又怕辰星当真就在不远处等他,见到就砍落离手指。
不得已之下,热锅上的蚂蚁般等了约莫小半日后,便心急如焚地率军追了出去。
一路上追踪着车辙蹄印,倒也不怕跟丢,终于在城外三百里处寻到了落离。
直到北卫公赶到时,落离仍伏在地上。
北卫公见他倒在地上,脑中轰然一响,以为弟弟已经身遭不测。
当他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将弟弟扶起,却发现,落离只是抿嘴瞪着他,一言不发。
他的额头高高鼓起,血流如注,泪流满面,血泪早已分辨不清。
而手指脖颈已包扎妥当。
“辰星......”
北卫公望向穹隆山的方向,心情复杂,喃喃地念着辰星的名字。
落离早已精疲力尽,渐已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只是,手中死死地抱着一柄两尺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