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央门前,辰星等人与城中守军焦灼地对峙着。
一方说你放了小公子,不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方说都给老子让开,今天我们若是出不去,大不了玉石俱焚。
一方人多势众。
一方挟有人质。
双方各凭所恃互不相让,却又各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久久相持不下,一时间唯有以污言秽语互相辱骂。
若是以辰星及星组众人的能耐,面对这敌众我寡的悬殊差距,虽不至于全身而退,却也有把握杀出一条血路。
再不济,也能周旋一番,寻个机会,保全少主逃离险境。
但带着身怀有孕的辰月,他们却是不能冒一丁点风险。
“你们快让开,让我跟师父出城练剑,要不然,你们就都是乌龟王八蛋!”
唯有身为人质的落离搞不清楚立场,但凭守军们如何劝说,他也全然置之不理。
辰星拿剑抵着他的喉咙,他倒是十分袒护,守军们牵肠挂肚他的安危,却被他一通辱骂。
这般紧张的态势下,他的不可理喻,弄得双方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
双方唾骂正酣。
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军包围,忽然如潮水般分开两侧,让出了一条通道。
辰星心头一紧,暗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果然,只见北卫公被手下军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辰星,在距离辰星一剑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脸色苍白阴鸷。
“哥哥,师父要带我出城练剑,他们却无理取闹,拦着不放我们出去,你快叫他们让开呀!”
落离见了落稷,以为来了救兵,当即兴高采烈地高声呼喊。
“辰星,你勾结异族,私会魔族密使意图不轨,不仅杀死了撞破你隐秘的宫内巡守,还重伤了孤,如今又挟持戍北国的小公子作为人质,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我问你,你有几条命偿。”
北卫公神色阴骛,低声喝问。
落离一愣,没想到连兄长也这般说,可他还是不可置信,转头看着辰星的脸,欲言又止。
“夫君!为何?这是为何?我腹中怀着的可是你的骨肉呀!你当真如此狠心?”
辰月听到了他的声音,情绪迸发,终于从失神中醒了过来,面色凄楚,哭喊着追问。
北卫公神色一黯,眼神躲闪,看也不敢看她一眼,一双狭长细眼只是盯着辰星。
辰月见他这般模样,才知辰星所言非虚,顿觉心丧若死,难过已极之下,竟险些昏阙,双腿一软,幸亏有星组之人搀扶着,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哥哥!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一定是误会!师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啊!你听师父解释啊!”
落离急切地朝着兄长辩解,言罢又转向辰星道:“我说得对吧师父,你快说呀,我哥哥一定会听的!”
辰星咬牙切齿地死盯着北卫公,恨不得一剑砍了他。
“辰星!快放了孤的弟弟,孤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北卫公厉声喝道,将落离的话置若罔闻。
辰星只是不答,心思急转,他虽然出离愤怒,却尚且抱有理智,此刻若是加以反驳,将落稷勾结魔族之事抖落出来,遑论周围的人信与不信,也都于事无补。
更甚者,可能会逼得落稷再无顾忌,届时,恐怕连手中的落离也无法保障他们的性命,以落稷连妻儿都可舍去的狠毒与绝情,他实在不敢将赌注压在落离身上,逞一时口舌之利,逼得狗急跳墙。
可辰星此番却是想错了,落稷对落离的情深义重,绝非寻常。
落离出世之时,父亲已不知所踪。
他的母亲也在生下落离后,没过几年,便因终日对父亲的思念,以及深陷奸佞威胁的双重压力下丢了心智,从此便成了一个疯子。
年仅十四的落稷既要与众奸佞苦苦周旋,又要照顾疯癫的母亲与幼小的落离,其中的酸楚与艰难实非言语所能表。
两个难兄难弟相依为命整整十年,落离对落稷而言,早已不仅仅是弟弟这么简单,反而更像是他的孩子,也是他得以苦苦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
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对孩子的感情大多是与日俱增的,鲜有打孩子一落地,便对其抱有与生俱来的亲切之感的。
这便是为何北卫公可以放弃尚未出世的孩子,却对落离的安危倍感紧张的原因。
是以,无论如何,落稷都不会对弟弟的安危置之不理。
只是这一点,辰星却又哪里能想的到。
“拿下!”
见辰星对他的威胁不予理会,落稷只好铤而走险,笃定辰星一定会顾及辰月的安危,不敢杀掉手中唯一的保障,于是断然下令。
周围的守军逼近一步,明晃晃的枪尖几乎抵在了众人的脸上。
“哥哥不要让他们过来,师父不会杀我的!”
落离看到险些戳到辰星脸上的枪尖,又急又怕,忍不住发声喊道。
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兄长这些年过得不易,而自己一心想着跟辰星学好剑法,也是为了长大后,能像兄长保护自己那般去保护他,好叫那些欺负哥哥的人,再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谁说我不会杀你!”
辰星心知再也不可心慈手软抱有一丝侥幸,当即狠下心来,手中的染月一紧,冰冷的剑锋已划破了落离颈上的皮肤。
剑刃入体,一缕热血沿着脖颈流入衣襟,落离才知道怕了。
只道辰星当真是要杀他,惊骇莫名,立即告饶道:“师父!师父!不要杀徒儿,不要杀徒儿啊!徒儿怕!徒儿不想死呀!徒儿不跟你学剑啦!你放了徒儿吧!”
在兄长关怀备至,精心呵护下长大的落离,别说刀剑临身的经历了,就是连哪怕一句重话这十年来也未曾听过。
此刻命悬一线,竟开始不顾一切的挣扎了起来。
可怜他年弱力微,又哪里能挣得脱辰星铁铸般的手,只是脖颈在染月剑锋上不住摩擦,徒使伤口变得更大了。
所幸辰星并非真的要鱼死网破,握剑的手松了一松。
否则,怕是落离已然自己抹了脖子,横死当场。
死亡的腥味随着鲜血,从颈上的伤口中散发出来,惊惧莫名的落离,裤袍下摆迅速湿漉了一片。
“辰星!你快放了落离!”
北卫公眼见他竟然真的敢动手,急得满头大汗,色厉内荏道:“否则孤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观他这般反应,辰星知道此举行之有效,心头稍稍放松了些,不肯吃亏的本性便立时显现了出来,当即反唇相讥,大吼道:“妈的,老子若死也一定死在这小子后头,死都死了,哪他妈还管什么葬不葬啊!你他妈给老子退回去!”
“你若杀了落离,你们一个都逃不出去,来啊!动手啊!”
辰星若逃出去,父亲与自己勾结魔族之事必然败露,落离一样会死,落稷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他不得不赌。
“我即便不杀他,你便肯放我出去么?还是你道我当真不敢?!我这就给你来个鱼死网破!”
辰星心下发狠,再无妇人之仁,手上立时有了动作。
“啊!”
凄厉痛苦的惨叫声中,落离的右手小指应声而落。
“辰星!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安敢如此!”
北卫公悲怒已极,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吼着。
“救我啊哥哥,我错了,我不跟师父学剑了,师父,你放了我吧,我不学啦,不学啦......”
十指连心,疼痛使落离的面部不可自主地抽搐,涎水也从嘴角不住流下,话未说完,已因疼痛与惊惧昏死了过去。
“来啊!杀我啊!你再吠一声给小爷听听!看我不先斩光他的手指,砍掉他的手脚,最后再抹断他的脖子!”
辰星神色张狂,状如疯魔,作势便欲砍落离的第二根手指。
“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你快放了落离,我放你们走。”北卫公急忙摆手,颓然道。
现在他信了,他相信被逼入绝路的辰星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后悔不迭,痛恨着自己的愚蠢,是他的鲁莽导致弟弟失去了一根手指。
但他更恨辰星,若不是他撞破了自己的秘密,双方又怎会落到如今这步境地,明明自己还未下定决心,自己不一定会将辰月交给魔族。
是辰星,对,是他让自己没了选择!
但侥幸并不存在,痛恨也于事无补。
“放了他?放了他我能走出这北卫城么?你当我傻么?”辰星神色狠厉。
“你待怎地?”北卫公无奈道。
“我要带着他出城,你不许派人跟着,到了城外三百里处,我自会将他放了,一日后,你再来接他。”辰星道。
“不行!”北卫公急道。
“不行?北卫公,这是你说了算的么?”辰星作势欲砍。
“且慢!我凭什么信你!”北卫公无奈问道。
“凭什么?你他妈爱信不信!这是你的事。
当然,你可以不信我,那你来啊,你来我就还你个说到做到!砍手杀人!
不过,你真以为穹隆山的少主像你一样,是个抛妻弃子,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么?”
辰星一副无赖的模样,讥讽道。
“好!你走吧!我若在城外寻不到他,便灭了你们穹隆山!”
北卫公唯有妥协,令守军放开一条出路,让他们出城。
“呵呵!”
辰星一声冷笑之后,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也懒得跟他废话,当即拖着落离,示意众人不可放松警惕,护着辰月缓缓踱向了朝央门。
城门打开,辰星等人退到了城外,辰驷驾着马车早已在外面等候,看见众人出来,捏了一把冷汗,赶忙下车将辰月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了马车。
辰星回头看着北卫城高耸的城墙,又朝着十数名星组成员牺牲的地方深深望了一眼,随后抿着嘴一言不发跳上了马车。
他单手将落离环在身旁,亲自驾车,甩鞭抽在马臀上,喝一声:“驾!”
四匹高头大马奋蹄跑了开去。
“追!”
北卫公急遣人去追。
“啊!”
落离吃痛哀嚎的声音远远传来。
“落稷,你他妈再让他们动一下试试!我就在前面等着,但凡让我看见一个人,哪怕是个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我也立马把这小子给砍了!”
辰星边跑边回头后顾,见守军刚有所动静,便立即用手对着落离的腰窝拧了一下狠的,大声威胁道。
“停!别追了!嘶......”
北卫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辰星众人遁远,气地狠狠顿足,急切间用的竟是那条伤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心底里暗骂辰星狡诈,却终归是投鼠忌器,不敢命人再追。
自此,落离的性命便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握,是生是死,皆系于辰星一念之间。
“但愿,你不是像我一样的卑鄙小人。”
落稷看着辰星等人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纷扬的尘土也缓缓落下时,在心中祈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