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并不复杂,但起因却相对久远,是以落稷还需整理一番思绪,理清其中脉络。
落父在旁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喝,既不催促,也不打扰。
此事还要从六族夺魄时说起。
当年鬼族驭使邪法,利用境内黄泉乃是八荒渡魂所在之便利,强行聚灵,凝炼鬼魄。
但这世间的魂魄本就有数,鬼魄拘役魂魄之快,却远超了八荒自然衍生的速度,以致于八荒各处频频诞下空有躯壳,没有生机的死婴,八荒万万生灵濒临绝后,面临着灭顶之灾。
只是没有人原因,只道是沾染了什么瘟疾,甚至以为是天降的灾祸。
这其中,以人族所受的影响最深。
人族地处中荒,地理条件优渥,人口为八荒之最,但人族的子民,却由于种种原因,最是蒙昧无知,只会妄加揣度。
而无论是乱世还是太平,最不缺的便是别有用心之人,他们以有心算无心,利用了这一点。以捏造出的所谓真相蛊惑人心,于是乎,人皇倒行逆施有违天道的言论不胫而走,传遍坊间。
愚昧的人族子民们信以为真,他们站在为保大央长存的道德制高点上,痛斥人皇无道,惹得天公震怒降下了天罚。
一时间,央告人皇下罪己诏,敦请朝廷另择明主的呼声处处可闻,禁之不绝。
大央内忧外患,朝廷颜面无存,皇城内,禁军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捕造谣生事者,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大央晁家皇室的威信,自建朝以来,降到了极点。
祖巫查明了真相,是以魔族最先有所行动,其时魔族兵分两路,魔君与护境魔神率军奔赴鬼域,而祖巫则南下来到了人族境内,向当时的戍北国诸侯请援。
戍北国主即便亲眼目睹过境内死婴频生之事,但听闻真相竟如此荒诞不羁,匪夷所思,况且还是出自异族之口。
他笃定这是祖巫的一派胡言,其背后隐藏着的,怕是魔族的阴谋,是以不肯禀明人皇驰援鬼域。
谈判僵持了下来,直到祖巫开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那便是修罗血。
修罗的凶名,在中荒境内可止小儿夜啼,而在北境更是人尽皆知,军中亦是谈之变色。
祖巫许诺,大败鬼族之后,将为戍北奉上修罗血,助其三军提高战力。
戍北国主在切身体会过修罗血的诸般好处之后,终于答应了祖巫的求援,于是上呈邸报,禀明人皇自己已查明灾祸的真相,但对消息得自于魔族之事,却是只字未提。
事关重大,为了维护大央统治,稳定愚昧的民心,人皇毅然决然下令御驾亲征,于是人族大军挥军北上,投入了战场。
落仪当时作为一名百夫长,也随军前往了战场。
牵一发而动全身,人族和魔族均将大股兵力投向了鬼域,其他四族又岂会不为所动,即使不明原因,也要去一探究竟。
于是六族齐聚,利益纠葛,终究难免一场混战。
而战场,素来便是凶险与机遇并存的所在,更以风云诡谲,瞬息万变著称,任凭你再怎么强横,也无法确保能从其中安然脱身。
于是鬼王战死,鬼神惨遭封印。
大央人皇晁罡失去一臂,人神晁晃战死。
魔君战死,魔神陨落,魔军全军覆没。
妖族大妖九婴失踪。
仙、佛两族各有损伤。
戍北国主也毙于此役。
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即便是八荒之中,战力顶尖的存在,也难逃厄运,毫无侥幸可言,战争之凶险,可见一斑。
但不可否认,战场历来也是男儿间最容易结下深厚友谊的地方。
在戍北国主身死前,落仪曾与他以背相抵,与潮水般的鬼军作战,共同越过了九死一生的险境,但此人却已身负重伤,将死弥留之际,对落仪道出了修罗血的秘密。
于是,落仪在争夺皇位失败后,自知还有退路,不必毫无胜算地逞一时之勇,便来到了戍北想靠修罗血东山再起。
可事与愿违,策反寰熙安插在身边的眼线,已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当落仪终于接触到魔族祖巫,以割让戍北求得修罗血时,他已步入年迈。
但他不甘心余生苟且于这荒凉之地。
是以,他不得已铤而走险,枉顾祖巫叮嘱,急功近利,过量服用修罗血,最终落得个魔血反噬,爆体而亡的凄惨下场。
所幸落仪虽然沉溺于颠覆寰熙的统治,可终究没忘了为落氏延续血脉。
但事关重大,他并未告诉后人修罗血之事,只想独自背负,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另行告知,只是却没想到,因为他的身死,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的后人不明就里,昭告天下,只说是落仪因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寰熙得知后,终于寻到个借口遏制戍北国的威胁,他对除了戍北以外的州国下旨,称戍北国内疫病横行,所有人都可能身怀致命毒疫,落仪已因疫暴毙,未防止扩散,是以封锁戍北,不可放出来一个,但凡越境者,格杀勿论,王公也不得例外
落仪虽横遭不测,修罗血的秘密也随之埋葬。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凡是存在过,发生过的事,皆有迹可循。
其时,修罗血已深入落氏血脉,可在血亲之间传承,是以落氏后人中多是青肤,而且伤愈很快,这在落仪之前,是从未出现过的特征。
落父翻阅族谱,追寻落仪的生平,寻着蛛丝马迹,冥思苦想之后,终于查到了线索。
线索指向了魔族祖巫。
这才有了他深入北荒,探访祖巫,一去十年的过往。
落稷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可有了决断?”
落父见状,便知他已理清了头绪,于是问道。
落稷摇了摇头,未答反问:“我尚有一事不明,祖巫要这北国孕妇,究竟所谓何事?意欲何为?”
“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告诉我的。”落父道。
“你相信他?”落稷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的双眼,想从其中看出哪怕仅有一丝的迟疑之色。
“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我只知道,修罗血对我们大有裨益,祖巫愿意提供,这便是他所展示出来的诚意。条件不变,待你率军南征之时,魔族仍旧会派兵相助,他们还是只取戍北这一隅之地,而你,将坐拥整个中荒。”
落父的眼神一如往常,不见丝毫波动,落稷失望了。
“我可以交出所有的孕妇。”落稷双眼紧闭,但从他紧锁的眉头,和颤抖的睫毛不难发现,这个决定他下得有多么艰难。
落父大喜过望,但他还没高兴多久,就听落稷咬着牙道:“但除了辰月。”
这句话落稷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落父一愣,随即喜悦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北卫公的夫人怀有身孕,且已有九月,此事天下皆知,悠悠众口,此刻再堵,已然晚了,魔族要的是所有待产妇人,差她一人,与一个没有,于祖巫而言,一般无二。”
酒窖里静了下来。
二人都未再开口,一个在斟酌,一个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