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维西·斯提马科从梦中惊醒。他梦见自己被吸血鬼包围。而且更诡异的是,那些吸血鬼都长着德国人的面孔。那些被他残忍杀害的德国人。他们从易北河冰冷的泥沙中像蜥蜴一样爬出来,额头上还带着拜他所赐的弹孔,原本面如死灰的脸被河水泡得惨白,眼睛却像深秋的浆果一样血红,散发着仇恨的光芒。他梦见自己拼命逃窜,逃离沼泽地一样的河边,跑到城市的街巷里,一头钻进一栋破旧阴暗的公寓,慌乱地跑上狭窄的楼梯。楼梯上坐着一个看不到脸的小孩子,正在用尖细的声音唱着:
死了一个男子,
一个没出息的男子,
懒得动手把他埋在坟墓里。
头滚落在床下,
四肢散乱的在房间里。
(源自英国恐怖儿歌集《鹅妈妈童谣》 )
小孩子阴森的哼唱声在楼道里回荡着,麦克维西迈开大步将其甩在身后,一直跑到顶楼。阴仄的楼道寂静昏暗,犹如行走在闭塞的墓道中,两侧紧闭的房门里面仿佛就是阴暗的墓室。他在走廊中迷失了方向,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就在这时,他听到一种诡异的声音。
“咔擦、咔擦……”像是有人在一下下按一只订书机,那声音却极其瘆人。就在麦克维西紧张不安的时候,更令他紧张不安的一幕出现了——他身边的一扇木质房门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自行打开,麦克维西这才发现,那诡异的声音就是从房门里面发出来的。他战战兢兢地探头向门内看去,发现里面是一个像地窖一样阴暗的房间,尽管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却仍然能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被遮住光亮的窗前,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面前的打字机。
“咔擦、咔擦……”那阴森恐怖的声音如同回荡在整栋公寓,一声声地震撼着他的耳膜和神经。麦克维西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惊恐地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诡异身影。
“咔擦、咔擦……”这诡异的声音如同封印住他身体的魔咒,令他极度恐惧却无法动弹。
突然,那个不断敲打机器的人影的头突然从身子上滚落下来,“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麦克维西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恐惧,他大叫一声,扭头就跑。但更令他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两腿如同陷入泥泞的沼泽中,变得举步维艰!不仅如此,他身处的走廊似乎也开始倾斜,整个空间都在发生着扭曲。他不得不像爬坡一样四肢并用,拼命地沿着倾斜的走廊向上攀爬。然而在他的身后,突然又响起了那种诡异的声音。
“咔擦、咔擦……”那阴森可怖的声音似乎在身后追随着他。麦克维西惊恐地向身后张望,看到一个由散乱的肢体胡乱拼凑起来的怪异物体,正缓缓地从那扇门里爬出,以令人极度恐惧的姿势,直直地向自己身后爬来!
麦克维西突然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以缓解噩梦给它带来的恐惧。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惊恐地发现,竟然仍能听到那“嚓嚓”的脚步声。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从梦中醒来了!麦克维西屏气凝神,竖起耳朵仔细辨别那声音的来源,却发现那脚步声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有人在他的院子里走动!麦克维西立马警觉起来,一动不动,也不敢出声。窗外夜光幽暗,但他仍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被投射到了窗户上。窗帘很薄,尽管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但麦克维西仍然能感觉到阵阵寒意。谁会在半夜悄悄潜入他的院子?那人想做什么?
麦克维西尽量轻地挪动身子,一只手慢慢伸到枕头下面去摸藏在那里的手枪。他的手指刚碰到武器,窗外的人影就做出了一个令他惊恐的动作。他看到窗帘上的影子突然举起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
麦克维西慌忙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枪,枪口对着持刀闯入者的影子,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扇简陋的窗户。就在麦克维西即将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只听“当”地一声,猛不丁把他吓了一跳,险些擦枪走火!但他随即发现窗外的人影竟然转身离开了,随着“嚓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院子里很快没了动静。
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麦克维西还是很快穿上衣服去院子里查看,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插在房子的窗框上,在夜色中泛着冷冷的寒光。麦克维西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把短刀,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该死的斯洛伐克佬!”他忿忿地嘟哝了一句,伸手一把将短刀从窗框上拔了下来。但转身回屋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暗暗自喜。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信号,说明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已被就地正法。
“你绝不是它们的对手,但幸运的是,你有盟军!”麦克维西想起几天前,弗拉迪米尔·奥蒙德在他的藏身之处找到他时说的话。
“盟军?”麦克维西想到了战争时期的美国和苏联,但这两个盟国自始至终都没能帮到捷克!
“你的盟军就是我,”弗拉迪米尔说,“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同仇敌忾!”他们从战争时期就彼此相识,布拉格起义打得轰轰烈烈,他们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方。麦克维西与其他武装民兵在城内跟德军打游击战的时候,弗拉迪米尔就是志愿的补给者,时常冒着危险为前线的同胞们运送食物,甚至传递情报。起义胜利后,弗拉迪米尔沉浸在父亲惨遭杀害的悲痛里,麦克维西的父亲虽然也因那件事情卧病不起,这个即将成年的热血青年却仍义无反顾地参与到了驱逐德国居民的民兵队伍中,与那些同样义愤填膺的同胞一起激昂地奔赴边境,在那里进行了长达几个月的疯狂屠杀!但其实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病的。他知道父亲看到了什么。因为他自己也看到了。虽然当时在老奥蒙德先生家的面包作坊门口,因为惊吓过度瘫坐在台阶上的父亲死命抓住了他的衣服不让他进去。但站在门口的麦克维西还是看到了店铺里面老奥蒙德先生的死状。尽管那场景极其骇人,他却像看到成堆珠宝的守财奴一样顿时就被吸引住了!死者那副在常人看来极其可怕的样子,却似乎激发了他本性中对死亡近乎于病态般的好奇,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像那个可怕的凶手一样,以如此骇人的方式杀戮!
但对杀父凶手的寻找却耗费了弗拉迪米尔好几年的时间,虽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什么样的生物,但找到凶手并不简单。因为他们是他所知道的最谨慎也是最狡猾的物种,虽然知道他们就隐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弗拉迪米尔却束手无策。所以他只能继续以经营店铺为幌子留在父亲被害的那个地方,期望着有一天能与凶手狭路相逢!
然而几年的工夫一晃就过去了,弗拉迪米尔寻找的杀父仇敌却仍无迹可寻。直到有一天今晚上,他去克洛伊租住的公寓找她,并在那里与这个相识几年的朋友告别,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克洛伊,带着她的Honza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那只狼犬徘徊在克洛伊对面房间的门前低头嗅着什么。当时的弗拉迪米尔情绪低落,俯下身用手轻轻去推Honza想让它快走,结果自己靠近那扇房门的时候,却也顿时感觉到了异常。他顿时就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当年他发现父亲惨死在面包作坊里的时候,店铺里就弥漫着同样的气息,即使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仍然可以确切地辨认出来!弗瑞德里克惊讶不已,心想真是踏破铁鞋!他谨慎地将一只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却发现门内悄无声息,甚至可以说一片死寂。他干脆来到楼下,让Honza坐在地上保持安静,然后趁着夜色攀爬到那个房间的窗外,壮着胆子打开窗户钻了进去。
房间内果然空无一人,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看来有长期居住的人刚刚离开。或者说,不是人。弗瑞德里克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什么。之所以说“他们”,是因为经过观察几乎很快确定屋内居住的是两个男性,应该是一对父子。可以看出,这对父子长时间模仿人类的生活,盥洗室里晾满了洗干净的衣服,厨房里甚至全部都是人类的食物。但这一切都欺骗不了弗拉迪米尔,他能嗅到房间里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血腥味,表明这对父子仍会偶尔显露本性。
他们根本不可能蜕变成真正的人类。
但是……联想到之前克洛伊在自己的房间里失声痛哭,手中还拿着跟这屋里一样的晾衣夹,弗拉迪米尔不禁心生疑窦,难道住在这房间里的父子自己死了?那么他们又是怎么死的?难道是克洛伊杀了他们?毕竟她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杀父凶手。难道克洛伊得知他们再次犯案杀害了斯提马科先生,才对他们痛下杀手?那么之前的那段时间他们做了几年邻居,她难道没有想过会是他们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弗拉迪米尔觉得克洛伊对此一定是不清楚的,不然不会与他们做这么长时间的邻居,而且似乎彼此之间相处得还不错。
想到这里弗拉迪米尔心里很不舒服,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朋友竟然与自己的天敌,而且是仇敌关系融洽,甚至还为他们的死伤心落泪,难免有点不平衡。可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而且如此突然,斯提马科先生刚刚遇害他们就紧接着双双偿命,这背后一名还有更大的隐情!想到这里弗拉迪米尔开始动手翻找,他尽量在不弄乱任何物品的情况下查找可能有用的线索,结果很快就找到了一座酒店的资料。曼德琳东方酒店。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关键线索,所以当即原路返回,从进来的那扇窗户离开,顺便将窗户重新关好。
弗拉迪米尔不能自己去酒店调查,因为如果那里真的是他们的聚集地,那些人会轻易通过自己身上的气味以及常人难以察觉的体貌特征快速识别出他的身份。因此他找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因谋杀案被迫躲藏起来的麦克维西。不久前的战争时期他们作为游击队有很多秘密据点,弗拉迪米尔很快便从其中一个最隐秘的地方找到了他,并告诉了他自己的发现,让他去曼德琳东方酒店实地调查。
麦克维西欣然同意了,虽然此次行动有潜藏危险,但这似乎难不住身为亡命徒的自己。
弗拉迪米尔嘱咐他在侦查行动中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不过游击队出身的麦克维西似乎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他装作醉酒找不到自己入住的房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各个楼层逐个排查,结果就真找到了顶楼的那间会议室。那个房间由于前一天深夜的打斗,导致窗户破损,地板上一片狼藉,甚至还有清晰的血迹。麦克维西偷偷采集了血迹样本,第二天拿回去交给弗拉迪米尔,后者很轻易地就辨认出这是克洛伊的血,并通过麦克维西对房间状况的描述,断定那里刚刚发生过激烈的争斗,说不定住在克洛伊对门的那对父子就是在那场争斗中丧命的。而那里应该还会有他们的同类,说不定就是那些人指使凶手杀害了他们的父亲,所以那里面的人都是他们的仇敌!
在确定了那里就是他们的据点之后,随即开始展开行动。弗拉迪米尔知道他们惧怕银器,便收集了家里所有的银质餐具。但银比较软,所以他又卸下了家里所有家具的铜把手,准备用二者制造一把武器。
“我们需要武器,”他对麦克维西说,“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于是在同伙的帮助下,弗拉迪米尔将自己面包作坊里的烤炉改造成温度更高的熔炉,并将收集起来的银器和铜把手混在一起锻造成一把锋利的短刀。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弗拉迪米尔对麦克维西说,“所以你不要擅自行动,等我消息。”
“那怎么行,”这种事情麦克维西可不愿意当旁观者,“别忘了他们也是我的杀父仇敌!”
弗拉迪米尔一改往日的和善,二话不说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跟前:“别忘了他们的身份,你去了只会充当他们的食物,他们会像分食烤鸡一样把你撕碎了吸成肉干,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他的话确实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以至于就连曾经杀人如麻的亡命徒也不由心生畏惧。
“事成之后,你会再次看到这把武器,”弗拉迪米尔说,“看到它,你就会知道我们大仇已报!”
“大仇已报……”麦克维西看着手中那把银光闪闪的短刀,心中顿时涌上复仇的快感,同时又为自己没能亲自手刃仇敌而抱憾不已。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足以消灭任何生命的超凡能力,那样他就可以不再畏惧任何人、任何物种,他可以轻易除掉与自己作对的所有势力,成为令所有人敬畏的死亡缔造者!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那个恶魔一样的黑影对他说过的话:“你可以如愿以偿地将无数人的生命掌握于股掌之间,只要你能找到一件古老的神器,你就能主宰很多人的生死!”
“神器……”麦克维西目光炯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短刀喃喃自语,“我一定要不惜一切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