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自己暂住的地方,一家偏僻却干净的老式旅馆,坐落在圣哈维尔城堡附近的丘陵地区,可以远远地看到要塞和湖泊。旅馆是石块搭建的两层小楼房,被茂密的常春藤整个包围,再加上周围青山环绕绿树成荫的景色,颇有世外桃源的感觉。她将Honza安顿在小庭院里,每天都会为它准备新鲜可口的食物,有时是买来的面包,有时则是旅店老板准备的各种家常美食,都被克洛伊带到院子里喂了这只正在长身体的幼崽。她偶尔还会去那家面包店里买面包,却发现之前那种死亡气息已经逐渐消散,但她知道那个小店还会被危险的东西盯上,所以时不时还会去借着买面包的名义查探。一来二去,克洛伊与那个年轻店主成了熟人,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弗拉迪米尔,还知道他的家乡是斯洛伐克的斯卡利察,这就是他小店名字的由来。但光这些还不够,如果要弄清之前弥漫在店里的死亡气息从何而来,还必须查明这里曾经历过什么,或者与什么人接触过。因为普通人一般不可能招致这种黑暗的东西,除非接触过与黑暗势力有瓜葛的人或事物。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听,她终于知道了其中原因——利迪策村惨案!这一震惊世界的重大事件克洛伊当年住在圣彼得堡的时候就有所听闻,未曾想会如此接近一个与那座村庄有关的当事人——维克多·马洛尔,据弗拉迪米尔说,是几年前在他们家作坊里帮忙的短工,曾与妻子一起居住在那座村庄里,他为了生计而日夜奔波劳碌的时候,他怀孕的妻子与全村所有村民一同惨遭德国纳粹屠杀!
克洛伊确定这就是关键所在,一个有过如此惨痛经历的人与这小店有过频繁接触,势必会将可怕的东西引来店里!那么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那个人,然后再想办法。但当克洛伊讯问那个人的下落的时候,弗拉迪米尔却表示爱莫能助。
“我也很担心他,”他无奈地叹口气说,“任凭谁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情,都会生不如死!他的确也消沉过一段时间,我也一直在照顾他。可后来布拉格起义的时候,我们的人与德军残余势力打得不可开交,那段时间城内所有人都在忙着跟德国人打仗,我都不知道他自己怎么出去的,只是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您可以带我去他最后住过的地方看看吗?”克洛伊问。
“当然,”弗拉迪米尔点点头,“乐意效劳!”
于是当天店铺关门后,他就带着克洛伊来到了自己家曾经的老房子,也就是维克多在最消沉的时候居住过的地方。经过近三年的荒废,原本破旧不堪的小庭院更显杂乱,本就不大的地方早已被各种疯长的植物占据,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更显阴森可怖!但最令克洛伊惊讶的并不在于此,她一进门便被一种可怕的氛围吸引,就是她之前在面包店里感受到过的死亡气息,这里有更浓重的残留!
在弗拉迪米尔的指引下,克洛伊走进狭小的屋子。屋里因长时间无人居住而充斥着厚重的霉味,地板和几件简单的老式家具上已经落满灰尘,墙角结满蛛网。克洛伊更加确信这里聚集过可怕的东西,她甚至知道那是什么——来自黑暗的影子,专门追随死亡,以亡者的怨气和生者的悲伤为食的恶灵,摄取人们的悲愤与恐惧会让它变得更加强大!
克洛伊原本就已经够惊讶了,但弗拉迪米尔接下来的一个举动,则更令她为之震惊——只见他默默拉开床边一张桌子的抽屉,放置于抽屉里的东西即刻展现眼前—— 一摞厚厚的画纸整齐地摆放其中,最上面放着一张写着字的白纸: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已经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如果我真的能做到——我会不惜一切去做到——那么我就能挽救她。我一定会挽救她!
由于捷克语与俄语很相似,同属印欧语系斯拉夫语族,所以在俄国生活多年的克洛伊基本看懂了那段话的意思,且不由惊讶。
她伸手将抽屉里厚厚的一摞画纸拿出,放在桌面上逐一翻看,不用问就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都是利迪策村惨案中死去的无辜村民!因为她能感受到每张画中深深的怨怼,连同笔墨一起印刻在画纸之上,可见作画之人心中的悔恨与悲痛有多深!她端详着画中那些已经逝去的面孔,男女老幼不计其数!最上面的一张画的是一位怀有身孕的少妇,面容俊美,体态安详,显然就是作者所说的“她”,也就是维克多的妻子,怀有身孕却不幸惨死的可怜女人!
克洛伊顿时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能吸引来自黑暗的影子,他经历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幸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并带着极度的愤怒与悲伤将所有惨死的亡者画了下了,这些画本身就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或者说,带着生者深深的诅咒与怨恨,简直就是黑影的最佳猎物!
克洛伊稍事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抬起头面向弗拉迪米尔:“请恕我冒昧,”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能否告诉我,您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弗拉迪米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更是因为她的问题让他顿时回想起了父亲的死状,那是他一生都不愿再去回忆的!“怎么,”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难道您认为我父亲的死……”
克洛伊轻轻地点点头:“你帮助过的这个人,由于某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悲惨经历,会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招来一些可怕的东西。”
“也会牵连到身边的其他人吗?”弗拉迪米尔问。
“这恐怕是难以避免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您父亲的死一定与那些可怕的东西有关!”
“你是谁?”弗拉迪米尔不解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克洛伊迟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因为我也有过极其类似的经历,”她说,“我的父母都是被……它,害死的,还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很遗憾!”弗拉迪米尔说,“但你说的‘它’……”
“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应该是一种很古老的、而且很邪恶的异灵,它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而且不会消亡。自我出生起它就一直跟随着我,它会暗中捉弄人们的命运,施展阴谋诡计让你失去身边的亲人,然后吸食你的悲愤与悔恨,并始终像幽灵一样跟随着你。”
“这么说,你也……”弗拉迪米尔试探地问。
克洛伊轻轻地点点头,默默收起自己的悲伤:“我已经与它们周旋了几十年,所以自从我第一次走进你的店里,就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
“这么说,你经常来我店里,是因为……等等,”弗拉迪米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你已经与它们周旋了几十年,我没听错吧?”
克洛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不过她也不是跟介意,毕竟对方也已经被卷了进来,以后势必会接触更多在他看来难以相信之事。
“我出生在英国,”她看着他说,“维多利亚女王逝世的前一年。”
弗拉迪米尔顿时睁大了眼睛和嘴巴,他只知道维多利亚时代应该很遥远,却不确定女王逝世究竟是那一年,正掰着手指凭猜测计算,这时克洛伊又开口了。
“能帮我在这附近找个住的地方吗?”
弗拉迪米尔还在测算年份,听闻此言,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这附近?好啊……你想要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于是在弗拉迪米尔的帮助下,克洛伊在老城区找了一座颇有年份的公寓,加上阁楼才五层,大概建于一战之前,颇有沧桑感。弗拉迪米尔原本因楼房太老旧决定另寻他处,不料克洛伊却很满意,她说自己住过比这更陈留的房子,并对古老的东西情有独钟。于是她租下了一间可以远眺伏尔塔瓦河的房间,准备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房间很干净,虽然不算宽敞,却有着家的温馨。虽然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了“家”,但每一个能让她想到家的地方,都是她漂泊心灵停泊的港湾。
但她每天在公寓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更多的时间用来四处寻找那个叫维克多的人的下落,以及其他黑影可能存在的地方。租个地方只是为了安置Honza,因为不可能随时随地将它带在身边,即使它已经长成了一个活泼漂亮的半大小子,克洛伊却也不希望它有危险。
她的对门住着一位略显干瘦的秃顶老头,样貌着实不敢恭维,为人却很和善。每次在楼道里见面,他都会很亲切地打招呼,一来二去就成了很友好的邻居,碰面偶尔会聊两句。
他的名字叫谢尔盖·托斯莫夫,似乎是个独居的异乡人,说话带有东斯拉夫的口音,倒使得在俄国居住多年的克洛伊颇感亲切。而且这个小老头似乎很爱干净,衣服上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随然每次张开嘴笑时一颗扎眼的金属牙,会使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但看习惯了却会觉得越发可爱,甚至和蔼可亲。
这种和谐的邻里关系一直持续到那年的圣诞节前夕,她的老好人邻居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克洛伊并不知道是谁,因为作息和出门时间的差异,圣诞节前她一直与那个新的邻居未曾谋面。直到平安夜的那天晚上——克洛伊几乎都忘了那是特殊的一天——天黑后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从外面回来,满怀心事,目光低垂,默默地走到家门口,机械地掏出钥匙正要开门,若不是下意识的感觉,她恐怕不会知道背后有人。当她慢慢回过头去试图证实自己的直觉的时候,却险些被站在身后的人吓一跳。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高个男子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后背倚着邻居谢尔盖·托斯莫夫家的房门,明目张胆且毫不避讳地盯着克洛伊的后背。那人也就二十来岁,大脑门、小窄脸,眼睛细长,嘴巴很薄,妥妥一副典型的东斯拉夫人长相。却未给看惯了斯拉夫人的克洛伊带来丝毫的亲切感。
“嗨。”那人先打了招呼,不带任何感情地。
“嗨。”克洛伊出于礼貌回应,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来者不善。不仅因为他那叛逆时期青年的不羁眼神,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股阴森可怖的气场。这种气息常人不会察觉,但克洛伊一眼就看出了对方阴冷的气质,就像还未行动只是远远对峙就足以威慑猎物的野狼,一双自带杀气的眼睛即使再故作漫不经意,也会令人不寒而栗。
“听我爸爸说,你搬来有一阵子了。”那人说。
“是的,”克洛伊回答,“感恩节前就搬来了。”
“那我们就是邻居了,祝你圣诞节愉快!”那人笑着说,却感觉不到一丝友善和愉快。
“谢谢!”克洛伊礼貌地回答,却已经不想再与他多说,于是随手用钥匙拧开门锁,刚要迈步走进去,却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看对方是否也已进门。于是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却惊悚地发现那人仍然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克洛伊觉得他这样对一位女士很不礼貌,刚想说句什么提醒对方这样很无礼,对面那人却抢先开了口。
“你是狩猎者吗?”一个直言不讳的问题,却问得克洛伊一脸茫然。
“什么?不,我不是……”克洛伊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更不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最好不是。”对方冷峻地说,“我父亲是个好人,你最好别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克洛伊觉得这句话更是莫名其妙,一个不速之客不分青红皂白刚见面就剑拔弩张,真是一个突如其来且美妙的圣诞前夜!她决定不再理会,迈步向前正要关门,身后又传来了那人鬼魅般的声音。“你养的狗不错,是狼犬吗?”语气中带着不屑,显然本意与措辞相反。
“不,只是普通的小狗。”克洛伊淡淡地回答,低头却见自己身边的Honza已经龇牙咧嘴,充满敌意低盯着门外对面,嗓子里发出呜噜声。克洛伊见状赶紧关门,不希望自己的爱犬于对方发生争执。
那晚的遭遇让克洛伊很是不快,但更多的是不安。她能确定那男子并非善类,却用一副在常人看来人畜无害的外表做伪装,所以甚是危险。常人眼里他或许只是个年轻俊朗的邻家男孩,却说不定是个潜在的危险。
克洛伊郁闷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遇见刚好也在开门的邻居谢尔盖·托斯莫夫,才知道昨晚那个人是他在外地上学的儿子,名叫迪米特里,圣诞节放假所以刚从学校回来。“我这小子心眼不赖,就是在外面呆的有点不懂事,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您放心,我一定教训他!”老邻居客气地说。
“您多虑了,”克洛伊笑着说,“我们才刚见过一面,可能是我家的狗有点凶,误会了。”
“我儿子从小可能就有点怕狗,”谢尔盖说,“但我觉得你的Honza真的很乖!”
“谢谢!”克洛伊对邻居的友善报以微笑,转身下楼的时候心里还想,真是对不般配的父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