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公公死了,死的很惨,被烈火焚成了一具焦尸,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而这股刺鼻的味道也把云霁从惊惧的状态里给拉了出来。
浴火凤凰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躺在近门口处的叶红衣生死不知。
云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袋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神思归位,当下也没闲功夫去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拔腿就往外跑。
可他刚跑开没两步突然又停住了,思绪终于恢复清明,回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叶红衣,稍稍犹豫,若有所思。
很快他便做出了抉择,折返身回到叶红衣身旁,蹲下身去敲了敲她的肩膀,问道:“喂,你死了没有?”
叶红衣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云霁又喊了一遍,叶红衣还是没有反应。
“不会真死了吧?”
云霁忍不住凑近了些,细细打量叶红衣。
“你去而复返,可是想明白要跟我走了?”叶红衣突然出声问道。
“啊!”
云霁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失声叫道:“你...你没死啊!”
“死人会说话吗?”叶红衣蓦地坐起身来,动作灵敏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云霁上下打量了叶红衣几眼,缓缓站起身,问道:“那只凤凰呢?”
“我就是凤凰。”
“啊?那你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是人。”
“可你不是凤凰吗?”
叶红衣没有再回答,只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云霁一眼。
云霁不懂修行者的世界,正打算不耻下问,却无端被叶红衣甩了个白眼,他那高傲的心顿时就受不了了,梗着脖子说道:“我没打算跟你走。”
“不必口是心非,留在这里你必死无疑,跟我走,至少还能多活些时日。”
云霁暗暗咬牙,眼下的局势已然由不得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只有先保住性命不丢,报仇复位才有可能。
“走吧。”
叶红衣站起身稍稍整理了下衣服,当先走出门去。
云霁叹了口气,侧目看向倪公公尸骨所在的位置,心中嘘唏不已,但同时又有无数的疑团自心底升起,而这些疑团也必要向叶红衣问个清楚,只等出了皇城之后。
此时养心殿方向的火光越来越盛,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云霁看向那片红光,心中悲愤交加,两行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叩头三遍,心里暗下承诺:只要今日能活得性命,他日必定要这些逆臣贼子各个血债血偿!
“你还要跪多久?”
叶红衣问了一句,却没有停留,已经与云霁拉开了三丈距离。
云霁抹去脸上泪痕,起身追了上去。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相间距离约莫一丈。
可走着走着,云霁突然想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脱口道:“我们就这样走出去?”
“不然呢?”
“这样恐怕会被发现啊!”
“没关系。”
“你打算杀人闯出去?”
“如果有必要的话。”
“可现在的皇城里只怕都是叛军啊!”
“那又如何?”
“你刚才没有受伤吗?”
“无碍。”
云霁闭上了嘴,没有再问,心思却愈发复杂繁沉,脚下亦步亦趋走着。
今夜的皇城很乱,但奇怪的是东天门前却安静得出奇,想来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养心殿,不过这一来倒是给了叶红衣和云霁“潜逃”的机会。
近到东天门前,叶红衣长袖一甩,一条云白色的丝带便系到了云霁腰间。
“你要干嘛?”云霁看向自己腰腹,紧张地询问。
叶红衣没说话,纵身而起,飘飘然落到了城楼瓦顶之上,而后手臂一扬,云霁便被丝带拽了上去。
“等一等!”
云霁赶忙出声拦住了就要跃身落下城墙的叶红衣。
叶红衣回头看向云霁,皱了皱眉。
“我想再看一眼父皇...啊!”
叶红衣没有理会云霁的要求,一跃落地,同时也把云霁拽落下去。
“你,你竟敢如此对我!”
云霁为人宽厚仁义,但到底也是皇太子,平日里鲜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愿,可眼前的叶红衣却一连折他面子,叫他难堪,他不由狠声报怨了一句。
叶红衣猛然回头,两道如冷电般的目光狠狠抽打在云霁脸上。云霁顿时浑身一颤,一腔怒气立马蔫了。
出了东天门,接着便要过东安门,只要过了东安门便算出了皇城。
叶红衣带着云霁大摇大摆走在连通东天门和东安门的主道上,丝毫没有要隐匿身形悄悄遁走的意思。
“我们真的就这样走出去吗?”云霁对此深感心虚,不禁又问了一遍。
“要不然呢?”
“就怕会被叛军撞见啊!”
“已经撞见了。”
“啊!在哪里?”云霁紧张地四顾环视,却不见有人的踪影。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叶红衣猛一侧身将云霁护住,同时抬手一扬,隐月轮乍现,并向着左后方的一处黑暗角落里急袭而去,最终隐没在黑暗之中。
很快便有金石交击之声响起,隐月轮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折返回到叶红衣手里。
“素闻‘风铃崖’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语气铿锵有力,显然是个精悍男子所发出。
叶红衣看向那片黑暗,眉头紧锁,低声对云霁说道:“我拖住他,你快跑。”
“跑?往哪里跑?”云霁感受到了叶红衣的紧张,也紧张地问道。
“城门的方向。”
“那你呢?”
“我随后就来。”
云霁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不敢犹豫,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你自己小心啊!”
处身黑暗中的人终于走进了月辉之下,他看了叶红衣一眼,笑道:“看样子,你被老太监伤的不轻啊。”
叶红衣也打量了来人一眼,只见此人一身戎装打扮,身形魁梧挺拔,容貌硬朗,一望可知必是久经沙场的强横人物,而更为醒目的则是他脸颊上的那道贯通疤痕,自左额头起至右脸颊末,一眼看去很是瘆人。
叶红衣收回了目光,冷冷道:“无妨。”
“无妨?”疤脸大汉笑了笑,“本将军虽是个糙汉子,却也懂得怜香惜玉,美人若是在今夜香消玉殒,实在是叫人舍不得啊!”
“皇城里的人,废话真是太多...”
“美人...”
叶红衣没给疤脸汉子继续说话的机会,手指一弹,隐月轮立马旋转着向他杀去。
“真是个暴脾气,不过本将军喜欢。”疤脸汉子朗声大笑,反手自身后凭空拔出一柄乌金色的长枪,而后举枪遥遥一指急掠飞来的隐月轮,大喝,“止!”
一声喝止,犹如立了一面坚墙于身前,隐月轮瞬间就被阻于半路之上,震鸣不止。
叶红衣突然身子一颤,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射而出,立马染红了面巾。
“唉,何苦呢?”
疤脸汉子似乎真的很会怜香惜玉,手中长枪缓缓垂下,卸去了力道。
叶红衣重重喘息着,额头上溢汗如雨,青葱手指更是颤抖不止,隐月轮的光泽也暗淡了下去。
“你把太子交给本将军,本将军可以饶你一命,还会替你治疗受损的经脉,你看如何?”
“看起来似乎是笔很合算的买卖。”
“这么说你同意了?”
“可我不会做买卖。”
疤脸汉子歪头看着叶红衣,露出一个古怪笑容:“齐王到底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本将军真的很好奇。”
“自然是值得豁出性命的好处。”
叶红衣本不是多话的女子,然今日所说的话已经太多了些,而此刻被迫无奈,还得继续说些废话来拖延时间,一来是想让云霁跑远一些,二来也为自己争取片刻调息。
“你若是没受伤,或许还能与本将军一战,但眼下这种情况...唉,还真是舍不得杀你啊!”
“我不喜欢留有余力的对手,出招吧。”
叶红衣本来还想再拖延两句,但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话,就只好继续动手。
疤脸汉子无奈摇头,惋惜之情跃然脸上,似乎真的替叶红衣感到可惜。
“本将军名叫屠百里,你且记下了。”
“用不着。”
“哈哈,你这性子,本将军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啊,可惜了...”
屠百里突然脸色一沉,慢慢扬起手中长枪。
顷刻间,夜风骤停,无数气浪开始向枪尖汇聚,长枪顿如凶兽嘶鸣,霸道之势油然迸发。
叶红衣只觉自己的气息已被屠百里完全打乱,忍不住咳嗽两声,但很快便开始构建防御。她双目紧闭,两手聚于胸前,一连掐过数个法决。
下一刻,隐月轮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迅速悬停于叶红衣身前,月牙的形状慢慢起了变化,渐渐幻化成了一轮明月,就好似天上的那轮真月降临到了她的面前。
“破!”
屠百里突然一声爆喝,枪出如龙,这一刻天地风息仿佛尽皆蕴含于此一枪,犹如沙场破阵,气贯长虹,锐不可当!
一枪袭来,叶红衣的皓月盾也已祭出,利刃对坚盾,本应激发出壮烈相抗之景,却不料皓月盾竟形同虚设,一溃而散,长枪如游龙入海,一马平川,居然生生刺穿了叶红衣的胸膛!
“这...”
屠百里愣住了,看着叶红衣就这样被挂在枪尖之上,软绵绵的,毫无生气,似乎是已经死透了。他没想到自己一枪杀去,竟然这么轻易就得手破敌,就好像完全没受到抵抗一般,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仅仅过了两个弹指,屠百里便发现事有蹊跷。
不对!有问题!
因为长枪上没有血迹,一滴血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啊!”
屠百里忽然又笑了起来,左手成掌,对着叶红衣的身子凌空拍出一道气浪,转瞬间,叶红衣整个人如瓷器破碎,片片碎屑化作一阵青烟消散而去,慢慢飘向天际。
原来叶红衣用了遁身之法,已在无声无息中飘然离去了。
“嘿嘿,‘风铃崖’的幻化之术倒还真有些意思...”
屠百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随即右手圆转,收长枪附于背后,提身纵跃到墙廊瓦顶之上,开始疾步紧追远处那一点正快速移动着的白点而去。
云霁一直在疾步狂奔,都不敢回头去看一眼,直到听见身后有巨大响动传来后才转头回望,却只见一袭白衣正狂掠而来,知道是叶红衣,便问:“摆脱他了吗?”
叶红衣不答,行若白鹘,足下一点,身行两丈,只等近到云霁身边,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向东安门急行而去。
云霁被她这么一带,双脚离地悬空,立马便有行于云端之感,飘飘然,心慌慌。
可这样的行进仅仅持续了数个弹指,叶红衣的脚下突然打了一个趔趄,便听她“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两人也就此重重摔到地上。
云霁曾学过弓马骑射,多少也有些身手,眼见就要栽倒在地,本能地伸手触地,而后向前一翻,借后背卸去了前冲力道,只是摔了个屁股墩,倒也没有大碍。
叶红衣可就惨了些,她此刻已力竭失控,整个人以右肩着地,着实摔了一跤,衣损肩破,印出血迹斑斑。
云霁赶忙爬起身去扶她,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此刻叶红衣体内的真气正在乱窜,浑身疼痛难耐,已是口不能言,勉强抬起手指,往旁边的巷道里指了指,示意云霁躲进去。
云霁却不明白叶红衣的用意,疑惑地看着她,心中蓦地生出一个古怪念头:“看来今日她的红衣得用自己和她的鲜血来染红了。”
“殿下。”屠百里很快来到了二人身前,冲着云霁微微躬身,显得颇为恭敬。
“朕知道你,屠百里,屠将军。”云霁没有抬眼去看屠百里,语气威严如真龙天子。
屠百里吃了一惊,倒不是惊讶云霁知道他的名字,而是对云霁所用的那一个“朕”字大为震惊。一时间,他被这个字所震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要杀朕吗?”云霁猛然抬头看向屠百里,目光凌厉,一身王霸之气骤现,不怒自威。
屠百里到底是造反分子,被云霁这么一喝,只觉如芒在背,不自觉就脱口而出:“臣...”
可话到嘴边,他忽又忍住了,脸色一变,笑道:“如今真命天子是我家晋王。”
云霁不跟他理论,只问:“你刚才如何称呼朕?”
“殿下。”
“这么说来,你终究还是没有忘记朕的身份。”
“我...”
屠百里顿时语塞,目光再次移往别处,气势上已被云霁死死压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忽然自皇宫深处传了过来:“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