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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连斥责她的心思都生不起,只冷冷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阿樱却并不回答,只左右张望了片刻。忽然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我眉头一挑:“你是想为自己求情?还是,为沈白求情?”
“她已经被剔了仙骨了,还向你求什么情?”一道好听的女声凭空出现,空中闪过一道金色光芒,青璃着了碧色衣裳,缓缓落在我身前。
我茫然地看了看阿樱:“她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阿樱羞愧地垂下头:“用小姐的行踪换来的。”
分明是沉闷的八月天,我却好似被人扔进了北冥荒原,第一次领会了什么叫做透心凉。
“我待你不薄。”我的语气竟是异常的平静:“却还是比不过你的一点私心。”有别过头看站着的青璃,漠然问她:“这次还是只来了上神一人?”
青璃不做回答,只用剑尖点了点阿樱的背。阿樱惶恐抬头,看了青璃的眼神,匆匆忙忙便站起身子往后退。末了,还特特瞥了我一眼,有不舍也有歉疚。
“青璃神君果然有气度,对谁都下得了手。”我支起思君,心知今日少不了一场恶战。
“只是对你比较有心罢了。每每想着这世上有个人顶着和我本上神八成像的一张脸到处走着,本上神心里就不痛快。心里一旦不痛快,做什么事情就都变得索然无味。所以呢,能让你心里不痛快的事情,本上神做起来就十分顺手。”青璃仍是浅浅笑着,嘴角的弧度与天心阁里保存的那些画卷一模一样。
而我静静站着,凝神感受沈凌的微弱气息。
在东边。
青璃步步靠近,我支起思君。她手指在眼前一划,空中出现一把通体青黑的长剑。我却趁着她拔剑的时候,双脚用力点地,飞跃而起。
东边。
不知是不是心有所念会使人功力大升,我念着沈凌,速度竟也出奇的快了起来。片刻之间,却已经到了东边的一块小树林里头。远远地,我便看见了一抹紫色的身影。
然而走近了,我脸上的欣喜瞬间凝结。沈凌身边青色祥光环绕,在在他身后为他渡气的人,是孟泽。
孟泽偏过头,清俊慈悲的脸上神色仍是淡淡:“你过来了。”
你过来了?平和的问候仿佛多年前,我扛着花锄走回玉华殿,他总在门口看着一卷书,听得我的脚步声,便微微抬头:“你回来了。”
我目光闪烁,眼珠惊慌地转了两转,落在沈凌的脸上:“我……我那里有逢生花,孟泽,你把沈凌交给我吧。”
“没用的。”孟泽的声线片清冷,若不用心听,会让人觉得他的话都不带温度:“他是被卿尧伤了魂魄,魂魄都没了,逢生花也是不管用的。”
“怎么会?”我颤着声音,“你别骗我,卿尧他没事伤沈凌做什么?他一向想把我拉近中曲山,他伤了沈凌,我自会更加讨厌他。他不会的。”
孟泽收回手,青色祥光渐渐消散。他站起身,沈凌没了人支撑,垂着头好似要倒下一般。我忙上前抱着他,只见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不经意又红了眼眶,我感激地看向孟泽:“你在救他。孟泽,你在救他。”
“只救了一半。”孟泽负手而立,好似玉竹临风:“迷雾山后人走上仙凡恋的老路,琼落,你不知道下场吗?”
不知不觉间青璃飘然而至,停在孟泽身边看我:“孟泽仙君这是怎么了?仙帝可是吩咐你来带琼落会九重天的,你却在这里同她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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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年,玉华殿仍是旧时模样。我心甘情愿随着孟泽回到九重天,条件是他拿出神器凝魄灯为沈凌聚魂。
而我则被关在天牢里,牢门处设了厚厚结界,手摸上去,会有一股大力将我狠狠弹开。
九重天的日夜好像并不分明,永远是亮堂堂的。我总是睡不安稳,一闭眼,沈凌的眉眼便会出现在我面前。他的笑,他的哭,他的雄姿英发,和他虚弱着声音为我唱的《再生缘》,都在脑海里鲜活得不像话。
迷迷糊糊之中手被人握紧,像是孟泽的温度。灯火朦胧,我将手抽回来,翻了个身向着墙:“你来做什么?”
“就看看你。”便是失落,他的声音还是清雅的。这便是孟泽了,无论何时何地,他身上都会带着皇家的清贵。
我良久沉默,却不见他离开的响动,终是坐起身来,夜色之中孟泽的双眸尤为清亮,他皱着眉为我批了件衣裳:“你没了内丹,身子虚得和个凡人没什么两样,小心着凉。”
我却不理会他这一番好心,正色道:“我是仙界的醉人,你是仙界的太子。这样的地方,你不该来。”
孟泽的眼眸盛满了哀伤:“长安,那时候纵你下凡,我很后悔。”
“可是你毕竟纵容了。”
第二日便有仙帝器重的将领将我带去了打点,大殿之中众仙皆是神色寂寥,并不多看我一眼。
仙帝也不废话,直接叫人拿了一卷明黄诏书递到了面前。他坐在高高金玉座上,身后站着孟泽。我一目十行的看完诏书,再抬头仙帝的笑十分慈悲:“这是朕与众仙家商讨了许久得出的结果,不知琼落仙君看了,觉得怎么样?”
“仙帝慈悲。”我俯身叩首,旋即站起身,身上镣铐一步一响,好似兵戎齐鸣。
“你去哪儿?”孟泽跑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以你现在的身子,只怕还没到北冥冰原,就死在了断筋折骨的途中。”他目光殷切看着我:“长安,就当是为了我,别这么倔强。”
我抬眸,看着面前这个我崇拜了近万年的男子,屈膝跪下,割了头上半把青丝:“琼落多年作为,有辱仙君清名。今日受此大劫,来日必不能报道仙君多年栽培。今日琼落当着九天所有神仙的面,割发断义,还望仙君,就当自己从没有过我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徒儿。”
双眼一闭,我不忍心看孟泽指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男子,这男子有天下最俊美的面容,最温和的脾性,整个人好似春风一般温润。我曾经仰望着个男子,像是仰望自己生命之中不灭的光源。却又因为他的温和慈悲,而一次次寒了心。
我不否认在情窦初开的年月里,我曾经有想过,要将自己一生的美梦,押在他身上。那时候流破山上草木青青,我谁都没有,只有一个孟泽,相依为命。
他哄我疼我,宠我怜我。他完美得像是月宫的月桂花,永远冷香悠然遍体生华,却永远只能用来观望。
那一盆摔落在玉华殿外的芍药花,摔碎了我对他的所有想望。
这便是孟泽于我的所有意义了。他对我好,他淡然而慈悲,那是他的脾性——对每个人,都是那样的脾性。
我俯身拜了三拜:“愿孟泽仙君与赤芍帝姬永结同好,愿天族子孙繁盛,代代不息。”
“那你呢?”孟泽的目光对着我,闪烁着幽暗光彩,不等我摇头拒绝,她想要表达的话已然印在了我心上:“那你呢?你就不想沈家子孙繁盛代代不息?你可知道,你腹中的孩儿,已有两月?”
我踉跄了脚步,手不由自主抚上腰间。只见孟泽站在我身旁,向天帝行礼:“夫君,此事可否从头商议?”
仙帝眼眸闪烁,脸上写满威仪:“还有何处不妥之处?”
孟泽单膝下跪:“不周山饕餮兽,只有琼落能够降服。”
自大殿上众人散去之后,我仍是软软跪在殿中央。一旁留下来的未梳星君将我扶起,带着我退回到玉华殿。
孟泽说,我有孩子了。
因为答应了此生再不与沈凌相见而一片灰暗的心好像得到了解救。我知道,从今日起,我有了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活下去,生下孩子,好好的养大他。再等到将来——如果能等到哪一天——就带着他,一起去找他的父亲。
“仙子气色看起来真不够好。”未梳星君为我斟了一杯茶,忽然将目光挪到我的腰间:“这不是我的师傅吗?”
我埋下头,看见那丑丑的司命雕像,嘴角攒出一缕笑来:“是啊,这是你的师父。”
“仙子总是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行?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呢。”未梳抿了一口茶:“我看孟泽还是挺维护你的。之前那些神仙商量说要怎么处罚你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他是不打算顾念你的死活了,却没想到原来他是一早就留了一手”
“不过——”未梳手指一捻,又埋下头:“不知……不知饕餮兽的事情,那里会用得上你我。”
玉华殿的摆设数千年如一日,我拿起一边的茶杯:“不论怎样,这一次,我庆幸我能活下去。”
早前那张诏书上写的,是要将我断筋抽骨之后,废了一声修为扔去北冥冰原自生自灭。
在北冥冰原自生自灭,那是我这种没了内丹的仙子,想都不敢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