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双眼:“你……你都听谁胡说了些什么?”沈凌并不说话,睫毛低垂着,大红的喜服之下一双手握成了拳。我脑海里浮出一张清秀灵动的面孔:“是星一对不对,是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长安!”沈凌对我的回答好似有些不满意:“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逞强。”他的手一松,叹了口气,拿起金碟里面一片与我额间余容一模一样的花钿贴在我的右额上:“没有谁给我说过什么,许是我一时胡思乱想,想得深了,一不小心便走火入魔了。”
我抿了抿唇,踮起脚在他的脸侧蹭了蹭:“我活了一万岁,早在你百世之前我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忧虑考量来自何方?阿凌,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你要信我。”
沈凌给我点朱砂的手顿了顿:“我信你。只是,以后我放下凡尘的挂念,你也放下你六界里头的相交相知,好吗?”
我总觉得拿着朱砂进来的沈凌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只得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沈凌嘴角绽出一抹干净澄澈的笑,悠悠抬手,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眉间朱砂一点嫣红如血。
按柏城婚俗,新郎新娘订亲之后是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才可以见面的。我与沈凌却是至始至终都不曾按照婚俗办过事儿,他为我画好妆面之后,阿桃擒了柄绕红线绘红枣瓜果图样的团扇进门。
“公子,外头的客人可都等着您呢!你现在就这样时时处处地粘着姑娘,叫别人传了出去,可对姑娘的名声没有好处。”阿桃的声音娇娇俏俏,带着惯有的调笑意味。
沈凌微微侧眸,接过团扇递到我手上:“睡会乱嚼舌?这里不过我们三人。”
言罢,他径自牵起我的左手,眼角余光落在我的衣角上,嘴角漾开,明朗安心的一个笑。
我心头其实紧张非常,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一世的归宿已定,从此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我在,只要他还在,就没有什么可伤心的了。
整个婚礼繁琐而冗长,然则我一路上只打量着我与沈凌紧握的双手,他的手长得很好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手心本是微凉,却慢慢的生了点点凉汗。
团扇遮着我的脸,绢质的扇面完全遮挡了我的视线。目光所及,只是扇面上绣的三两粒红通通的枣子。我紧紧牵着沈凌的手,由着这只手的牵引,步步前行。
牵着我的这只手,是我的一生一世呢。
恍惚之间只听得众人喧闹,有人将扎成红花样式的红绸交给我和沈凌;有人亮着嗓子招呼着我和沈凌拜天拜地拜高堂,而后五彩花影纷纷落下,被阿桃搀着向左边转了身子,再次俯下身,拿着团扇的手轻轻往上一抬,正好对上沈凌清明无比的眼。
这并不是我与他第一次深深相望,可是不知为何,与他四目交接的刹那,我竟感动得想要落泪。
过了今夜,只要过了今夜,我便,只是人间的王长安了。
西楼里头红烛憧憧,阿桃临走前极为谨慎地关上了所有门窗。我将团扇向下放了放,从渐渐闭拢的门缝里看见她深深望我的眼神。她眼里含着笑,忽而嘴角也高高扬起,活泼神态好似那一夜离城初见,她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我就知道姑娘会是公子的有缘人!”
一时间心里头五味陈杂,我看着团扇上绣的红枣花生,头一低脸便抵在了扇面上。
我被送进西楼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我抬眼往窗边望去,明晃晃的一片月光。门外传来星一的响亮嗓门儿:“师妹!师妹!师妹躲到哪儿去了?师妹!”她的声音迷糊而沉醉,显然是酒喝多了。
紧接着便是阿桃和云珠驾着星一离开的响动,我悄悄起身开了窗户往下望去,沈凌关上院门,抬着月光向楼里走来。
心跳莫名快了起来,我关下窗,姑姑句句坐回了床边上,捡起一旁的团扇遮住自己的脸。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凌的脚步声并不算响亮,然而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的脚步声每响一次,我的心便乱了一次。
他我的身侧坐下,我呼吸紧促,感觉到握着扇柄的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掌包裹,我慢慢将手后松开,团扇被人温柔地抽开。
不知为何我的胆子变得出乎意料的小,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沈凌。只能看见他大红的喜袍如红芍鲜艳,他伸手捧起我的脸,我缓缓抬头,眉眼敛得极为温顺。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一切都好像被放缓了速度似的,我看见他俊美无双的脸庞慢慢在眼前放大,他的眼睫长得很好看,一根一根向上卷着,衬得一双眼睛更是如星如月。
我笨拙回应着他的亲吻,双手不由自主楼上了沈凌的腰身,一番唇齿相依之后,沈凌将我头上的金钗一支一支拔了下来,一头乌发散落如云。
“沈凌,”我看着沈凌一双明显染了情.欲色彩的眼睛,声音相当温柔,却又轻轻颤着“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做梦呢?”
“你只是害怕。”沈凌轻挑着眉毛,目光镇定的看着我,伸出手紧紧扣住我的脸:“长安,不要害怕。”
我忙忙点头,掩去心中空荡荡的失落感,为他摘去了发冠:“我不怕。”
“是么?”他低下头将我颊边的眼泪吻掉,眼里头强烈的欲望被怜惜所取代:“你若不是害怕,又怎么哭了?”
我紧紧抿着唇,抬手擦干眼角的泪痕,小声解释道:“我不是要哭……我只是……只是……”
沈凌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捏着我脸颊的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好啦好啦。快换下衣裳睡觉吧,你都累了一天了!”
屋内灯火被吹灭,我缩在墙角,眼睛却一点儿都没闭上。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害怕横生变故所以提出要与沈凌早日完婚,明明是我贪恋他的款款柔情和温暖怀抱,可是为什么他抱着我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仿并不是难过,是一种久别重逢,是一场久旱逢霖,是等一个人等到都死了心以为此生无缘,却又在最后,发现他在你身边。
沈凌……
为什么我感觉,一直以来,是我在等着你呢?
从墙角默默翻过身,我向沈凌身边动了动。夜里黑,灯火什么的全被我灭了干净,因此我看不见他的脸更看不见他的眉眼弯弯。伸手往床边探了探,却只摸到他的脊背。
我又向边上蹭了蹭,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你是在生气吗?”
沈凌没有回答,想是一日奔波辛劳,故而早早的便睡着了、
我静静环着他的腰,半晌,向上动了动,将唇附到他的耳边,低声喃喃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不会觉得生气的。我也并不是害羞或是……觉得尴尬。我只是……”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叹了口气,我幽幽说道:“我们以后养孩子,就养一对吧。最好儿子像我,女儿像你。”
我将头埋在沈凌的颈窝上闭了双眼。不料一瞬间天旋地转,等到安定下来,我已将被沈凌搂在了怀里。黑暗之中也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能从他紧握着我双臂的手心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热温度。我呆呆愣愣唤他:“你怎么,还没有睡?”
沈凌微微翻了身,我被他牢牢控制在臂弯里。的声音邪魅非常,带着明显的挑逗,可是话却说的一本正经:“今日事今日毕,我还有些事儿没做,怎么睡得着?”
我的脸腾地红了,细着声音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你方才不是说要有两个孩子,儿子像你,女儿像我?”他的鼻息渐渐浓重,空气中竟是迷醉气息,我想现在若是有一盏灯,灯底下我的脸一定红得和柏城从前的桃花一样。
我抓着他的里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听得沈凌学着我方才一般将头放在我的颈窝,鼻息重重:“洞房花烛夜,长安你说我们该干什么?”
我:“……”
沈凌忽又软了语气:“我还是听你的。你若不愿意,今夜就早些安睡吧。”
我抵着他胸膛的手就此松开,反抓着他的双臂,红着脸细声说道:“我不怕!这个人是你,我不会害怕。”
古人写东西素来讲究,什么干柴烈火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隐隐晦晦又露骨非常,实在叫人不晓得该如何去给它做个决断。
好比昨夜究竟是个什么情状我依然记不清,却在今儿个醒来之时看见窗台边已经换上新衣一派月朗风清的沈凌之时,偷偷把睁开了的眼睛闭上又悄悄缩回了被窝里。
过了半晌,我悄悄伸出头,沈凌从床边走到桌边,桌上铺着雪白熟宣。我紧了紧身上的锦被,伸出一只手将帐子拉了下来。因着此时还未入夏,昨儿个又是特殊日子,帐子换了大红锦缎,是以床帘一拉下来,沈凌的身影便再也看不清。
恍惚间听到沈凌的轻笑,我粗粗穿好衣裳,挑了窗帘一角,正好看见沈凌挽了袖子将笔落下。他一眼望过来,我缩了缩头,却听到他满是柔情的声音:“屏风后面我已经备好了热水,要去洗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