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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雪入寒窗

(一)

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一个人行走至今日,保护自己,论天地论道理,也算是冷血凉薄之人。

那日烽火漫天的战场,成了姜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最后的姿态,墨染抱着萧萧于城楼上跳下,完成了这幅最为悲壮的画卷。我站在烟云之上,看这一切化为乌有。

我在城破之后,来到无人搭理的萧萧的尸身旁,从她的体内取出雪珠,看着她瞬间枯萎的肌肤,感觉到莫名的苍凉。大约是活的时间久了,对生死没有了该有的敏感,就那样看着两人共赴黄泉,无动于衷。

这就是宿命。

我这样安慰自己道。然后将雪珠揣进怀里,离开了。

借了的东西就要还回去,做人要有信用,做妖也是。

我站在雪女门外,抬起的手还未敲响门框,就听到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来不及思考就推门而入,入眼的是雪女单膝跪地,脖子上挂着铁链,两只手被人反扣在身后,嘴角还有新鲜的血迹,明显是受了内伤。我也不再多想,唤了灵力集于双手,冲了上去。

左手绕过雪女的脖子抓住缠着她的铁链,将她向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右手变掌为指,点在扭住雪女左臂者的胸口,灵力催使指甲变长,锋利似刀,直直戳入那人的皮肉之中。那人觉得疼痛后放了手,退出几步,捂着流血的胸口喘着粗气。

我心下安稳了不少,既然我能一招制敌,那么剩下的擒着雪女右手的人也应该是差不多的货色。

另一人反应还算快,看着同伴吃了亏,瞬间改变了姿势,松了雪女的右手,将手中的铁链扯到最紧,我的左手缠在铁链与雪女的脖子之间,无法实力,想要冲灵力进去击碎铁链,却发现无论汇集多少的灵力,都像是进了棉花一样被吸收了,始终无济于事。

随着我灵力的冲击,铁链开始变得越来越近,我意识到了这两名袭击者的身份。

“锁妖链!”我收了左手汇集的灵力,感觉铁链有所松动,知道我猜的没错,于是不再做过多的挣扎,静下心来,单手结印念了释锁诀。困住我与雪女的铁链瞬间泄力,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没了动静。

站在我对面的人显然没有想到我能解得开锁妖链,吃了一惊,随即抽了腰间的宝物冲到我面前。

我侧了身子躲过那闪着寒光的东西,在他往上提的瞬间,下了手。抓到手里后,感觉出了那是一把刀。我就那样一手扶着雪女,防止她摔到,一手抓着刀背压到自己的面前。

“鬼刀……”我看清了刀面上赤色的红莲业火纹饰,道:“你们是阎君的人?”

这样看来,恐怕是雪女偷盗采集魂魄的是被冥界的人知道了,现下实在不好处理,我虽然是文殊菩萨救下的,却在冥界毫无职位,这件事也就说不上话,更何况这本来就是雪女自己找的麻烦。

就在我一愣神的瞬间,手中抓着的鬼刀就被抽了回去,寒光一闪,刀面擦着我的侧脸滑下,在蹭断我一缕头发后,嵌进了我的右肩,力道大到砍进了三分之一的刀锋。

我试着肩膀上越来越重的力道,耳边响起幽冥之声:“念姑娘,此事与你无关,还望体谅在下!”

一听这话我顿时就火冒三丈,敢情你是认识我的,居然还下这么重的手,明明就是想要了我的命一块回去交差。

既然你不卖我面子,那我就把里子翻出来给你瞅瞅!

“婆娑渺渺,蛮荒戚戚;妖灵出体,护我周身;阎罗威威,幽冥罹罹;血入荼蘼,神魔皆殇。”语毕,强大的妖灵冲出我的身体,紧紧围绕在我周身,我整个人处在幽蓝色妖气的中心,看着慌乱无措的对手,凄然一笑。

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出体的妖灵形成的漩涡将我与雪女护在妖穴中,不受外界任何影响。冥界的人在我形成妖压中支撑不住,卷入了妖灵中,斩在我肩膀上的鬼刀也被外力拔出,在妖灵漩涡中成了粉末。

我在对手快要粉身碎骨前,收回了妖灵,毕竟,冥界也算是我重生的地方。我看着倒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人,缓缓道:“回去吧,找时间我自会向阎君解释清楚。”

(二)

我拉着雪女在漫天飞雪中前行,雪女被锁妖链重伤,浑身没有一点气力,全靠我撑着她肩膀的手,踉跄而行。

极北的风寒冷刺骨,像是刀子一样剜着我右肩上的伤口,传到心里彻骨的疼,如今这样的情况,我不敢轻易减慢血液流动的速度来凝结伤口,我怕睡死在这里,只能毫不顾忌,任伤口暴露在风雪中,鲜血顺着我的手臂留下来,洋洋洒洒了一路。

被我箍在怀里的雪女看着我越发惨败的脸色,抬起手,指了指我们西南面的方向,道:“去那里,有村子。”

我知道这一带雪女要比我熟悉得多,没有思考,就调整了方向,向着雪女说的村落前进。

雪女口中的村子,叫做映雪村,是方圆百里中最靠近极北之地的村落,常年能够看见天空倒映出极北之地的景象,白茫茫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故称之为映雪。

我早些年间听闻过,也有大多数人奔着天空中的雪原奇观不远万里奔波至此,想来必定极其繁华,可现下我与雪女实在需要落脚的地方,便再也顾不得许多。

可当我们跌跌撞撞来到映雪村,我才发现这座村子已经被冰雪封住,我看着虚弱的雪女结印打开一道入口,听见她说:“这村子,几百年前就已经毁掉了。”我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却没了力气,软软的跪了下去,膝盖下传来冰冷的感觉,寒冷侵蚀着我仅有的意识。

雪女看我情况不容乐观,无奈她现在也是差不多的境遇,只能连拖带拽的将我扯进村子里,随便找了一处屋子安置下来,将我放在床上后,掀了我右肩上被血污糊住的衣物,伤口全部裸露在空气中,寒冷一下子侵入身体,在失去过多鲜血后,我的身体已经进入极度虚弱的状态,要靠自己恢复需要很长的时间。

雪女看着我的伤口发愁,她大概从未讲过鲜红的血液,不知如何帮助我处理。她犹豫了一阵,道:“姐姐,你等等,我快去快回!”

我看着她跑出门口的身影,不禁怀疑,这是干什么去了。

我头脑里开始浑浑噩噩,眼前的景象开始越来越模糊……

火光温热,将寒冷驱赶。

我醒来时,屋子中央的火堆将屋子照的很亮,也不再觉得寒冷,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是我不喜欢的白色,没有任何纹饰,素净简单。伤口也被处理过了,只隐隐的疼着。

雪女站在屋子的角落里,她是怕火的,而火堆旁正坐着一人,熬着一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我坐起来后想要下地,却被雪女阻止了。

“你的伤还不行。”雪女再次扶我坐到床上,想让我继续躺下休息。

“没关系。”我不顾雪女的阻拦,站起来,道:“我……”

我的话并未说完,一只碗递到我的面前:“我娘子说得对,你得听话。”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长相清秀,穿着一身麻布衣服却掩不住眉宇中的书卷气息。

而那只碗就在我面前,里面乌黑的汤汁,提醒着我那是种极难喝的东西。

我愣在原地,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雪女将那碗乌黑的汤汁接过来,直直端到我的鼻子下面,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味蕾,我猛地想撇过头,却不料被雪女一把捏住鼻子,刚想问她要干什么时,将将张嘴,那碗就堵了过来,一缕缕酸涩的味道就占满了我的喉咙,浓稠的汤汁务必顺利的流进了我的肚子里。

要不是我现在伤势严重,我一定将雪女好好的收拾一顿。

雪女一直到碗空了,才放开我的鼻子,我大吸一口气,连忙用手去扣我的喉咙,想要将刚刚喝进去的东西呕出来。

“我还以为姐姐什么都不怕。”雪女一脸哀怨的看着我,道:“刚刚肩上的伤都已经见骨了,姐姐连痛都不喊一声,还拖着我走了许久,如今喝了一碗药而已,却给痛苦成这样。”

我弓着身子,抠喉咙时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雪女忙过来抚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我也很是奇怪,自从我从忘川河底出来,对于疼痛的感知已经降到了最微弱,现在却被一碗药折腾成这样,也许是千年前受苦太多,心里都是苦的,再也撑不起一点苦楚。

口中的苦味下去后,我只起身子,白了雪女一眼,旁边那个书生摸样的男子冲我笑了笑,忙走过来打圆场:“娘子也是为你好,这药虽然难喝,但是功效还是很好的。”

我原本也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只是看着衣服上被溅上的汤汁,总觉得有一股苦味,不由得皱了皱眉。

雪女看我这番表情,也笑了。“我再去帮姐姐拿件衣服过来。”然后转头看向书生,嘱咐道:“你得帮我看好了她。”

那男子冲雪女点了点头,随即雪女消失在自己的幻术中。

我对这样的情况有些感到怪异,于是转过头问那个男子,“你也是精怪?”问出这句话后,我就觉得自己可能判断失误了,现在的这间屋子里,除了刚刚雪女遗留下来的味道,就只剩我的了。

“我不是,我是人类。”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不禁一阵惊奇,这世间竟有不怕精怪的凡人。

那男子见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又对我说:“姑娘不必差异。我曾得过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是娘子坚持渡我真气,才能像现在这样,所以,我并不怕她。”

原来又是一对痴情人。

(三)

那日我并未等雪女带回干净的衣物,便向男子道了别。只要想到我还欠着阎君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心有不安,实属无奈。

男子没有拦我,只嘱咐了几句小心伤势的话,就目送着我走出了映雪村,我回头望向他时,竟好像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禁锢,他眼中的丝丝生气竟是在企图逃出他的身体。

可能他真的是个将死之人,魂魄已经无法与身体完全契合,只靠着雪女的真气强行留在了身体内,维持着正常的生命体征。

其实我不知道该笔该告诉他们,雪女的办法不是长久之计,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绝对瞒不过一世。

映雪村离冥界不远,我没有用什么法术,走了两个时辰,便看见了连接着人间与冥界的入口。在结界处碰上了袭击雪女的两个冥兵,他们伤的着实不轻,一个已经昏迷了过去,剩下的一个也一瘸一拐的。

我现在看似完好无损的站在他们面前,想想刚刚确实下手重了些,也怪他们自己说话不知道收敛,激怒了我。

冥界的时间计算不同于人间,流速很快,类似于天上一天凡间一年的说法,我们经历的几个时辰的事情,在阎君这里不过过去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我站在大殿中间,阎君高高在上,昏迷的冥兵已经被抬了下去,另一个此刻正跪在我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阎君痛斥着我的罪行。

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发呆,只在那冥兵讲得激动时撇他一眼,经他这样一番添油加醋,我成了个无恶不作,狂妄自大并且妨碍公务的魔头。

我一个白眼接着一个白眼的翻,活脱脱一副快抽过去的样子,阎君也懒得听这样不着边际的证词,挥了挥手,让那个还意犹未尽的冥兵下去医治伤口去了。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

“小祖宗!”阎君拖长了声音叫了还未翻完白眼的我,道:“你什么时候能不给我往回惹麻烦了呢?”

我看大殿中没了外人,索性一蹦,跳到了阎君的旁边,转到他身后去帮他按肩膀,“什么麻烦?还不是那东西出言不逊惹怒了我!”

在冥界我从未怕过谁,又有文殊菩萨的庇佑,阎君平日里与我说话也是客客气气,要是真惹了麻烦,大约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我却不记得除了眼下这件事情,还有其他的我惹的麻烦了。

“阎君,文殊菩萨来了。”正在我与阎君软磨硬泡之时,一门外守着的小兵跑进来通报。

我一听就炸了毛,莫不是阎君这老家伙想把我交给文殊菩萨整治一番?不行,我得赶紧溜了。

“嘿!多大点事儿啊,你还惊动菩萨,不就是没了点魂魄嘛,我去给你找回来就是了!”我叽哩咕噜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大串的话,阎君有没有听懂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很清楚,我可能表达的并不是很明白。

我从殿里往外一望,已经能够看到文殊菩萨走过来的身影,忌惮着保不定再被他抓回忘川泡上些时日,于是在阎君还没反应过来时念决,脚底抹油,溜了。

其实那日文殊菩萨只是来找阎君唠唠嗑,打磨打磨漫长的岁月,正巧给赶上我闯了祸的心虚之际,阎君并没有将我的事说给文殊菩萨听的打算,怎料我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溜得不是一般的快,也没拦住。以至于到后来过了几千年、几万年,他们两个还总是时不时的将这件事情提起来,取笑我一番,当作茶余饭后永恒的谈资。

而我,就这样给自己找了个麻烦的差事。

关于偷盗魂魄这件事,我其实没什么头绪,甚至是一点都不清楚,可这差事拦了下来,就得帮人家办好了不是。

回人间的路上,我先去慰问了一下被我打伤的那两个冥兵,顺便问了一下他们知道的关于魂魄的事情。但是,还是没有太大收获,其中一个见到我就又晕了过去,另一个怕是也被我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像是我要吃了他一样。不过,好在也有些值得思考的地方。

据那两个冥兵说,偷盗魂魄的事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起初并没有太在意,觉得可能有人执念太深,渡不过忘川,于是留在人间做了孤魂野鬼,可时间一长阎君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这半年里,冥界确实冷清了不少,就连孟婆那里的汤药都变质了几十桶。最重要的一点,那些没有来到冥界的魂魄,都是极北附近村子里的人,而且基本上那些村子都是一个接一个成了空村。

也难怪他们怀疑上雪女,她可是时间、地点都很方便的人呢。

我问了他们最近灵魂失踪的村子,决定去那里来个守株待兔。

我到那个村子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太阳把村子镀上了一层金光,而我碰上了一个熟人。

“唉、喂!”没办法,上次见面时没问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叫住他。

被我叫住的人转过头,看了我许久,恍然大悟地走近我,道:“念姑娘?你的伤可好些了?”说着就伸手过来帮我把脉,我想这人不一般,精怪的脉都摸得到。

“嗯,恢复的不错,你身子要比我娘子好些。”那人收回了手。

我往他出来的那间屋子里看了看,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哦,我跟娘子是前一阵子才搬到这里来的。”他如实说。“这村子里没有大夫,我就帮他们瞧瞧病,也算是补贴家用。”他边说,边看向身后的院子,摇了摇头,说:“这家人,怕是得准备后事了。”

极北附近的村子都不太富裕,又加上天高皇帝远,朝廷也跟就是放任不管,这里的人就算是小小的风寒也有可能活不下去。

“念姑娘。”那书生叫了叫正在走神的我。“姑娘不如去我家坐坐吧?”

“不了。”我冲他摆了摆手,道:“我还有些事情。”

末了,他告诉我,他叫东亭,就住在村子的最西边。

(四)

东亭走后,我便转身去了刚刚他出来的那间院落。

屋子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围在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但脸色苍白,气息已经很微弱了。我扬起脸,闻了闻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味道,捕捉到了来自那躺在床上男子的气味。东亭说得对,那男子的气味里满满的都是死亡的味道,估计真的是熬不过今晚了。

其实这对于我来说算是一件好事,我无法逆天去救一个将死之人,但他或许可以帮我引出我要找的人。

我伏在那茅草房的屋顶,从身边捡了些稻草藏身,完美的隐藏在了草堆里。屋里的人正在一句一句的叮嘱着,大概是回光返照,要将遗愿说一说才好上路。我琢磨着应该差不多了,躺着的那人身上已经开始泛起了蓝盈盈的光,魂魄与身体的结合开始变得松散,确实到了收魂的好时机。

寒冷的感觉是突然间出现的,这很不正常,就精怪而言,对寒冷其实并不敏感,如果感觉到了,那就证明这股寒冷里掺进了灵力。

我将视线从那屋子里移开,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完全笼罩在了夜色里,渐渐的起了风,风穿过干枯的树枝,发出诡异的声音。

我静静的坐在屋顶上,等待着。

一片片雪花开始从空中飘落下来,我伸手去接,那雪花却像是利刃一般,从我的掌心中划了过去,留下一道浅浅的口子,还不等血渗出来,那道伤口的边缘就结了一层薄冰,寒意一股一股的开始钻进伤口。

我等的人大概就快到了。

我唤了灵力在周身游走,将雪花屏蔽掉,用灵力将渗进伤口的寒气逼出来后,用另一只手覆上去,愈合了伤口。

等我做完这一些,原本空落落的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披着一条白色的斗篷,脸被完全遮住,所有的雪花都围绕在她的周身。

看来,这就是我要找的人了,而这雪花大概也是她用了法术召唤来的。

这人站在院子里不多久,就开始有星星点点的蓝色魂魄从屋子中飘了出来,被她一点一点的收进袖子里。

我运气还真是不错,揽的差事这么快就有了着落,只是觉得这身影颇有些眼熟,心想不会真的是雪女在做这样的事情吧。算了,想再多都没用,直接下去掀了她的斗篷就行了。

于是,我从身边的稻草中抽出几根,注了些灵力进去,挥手扔向了那人。注了灵力的稻草夹杂着风雪,呼啸着飞了过去,而我跟在稻草之后,打算等她避过稻草的攻击之后,伸手去摘了她的面纱。

只见那女子身姿轻盈的变换了几个步伐,躲过了我甩出的稻草,但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紧随在后,眼里先是已经,而后双脚离地,快速的向后滑去,确定能够避开我的手后,转了身,到了我的身后。

我并没有想到她能够躲过去,于是转过身,摆了架势,与她对视着。

“大胆妖孽!”我想总先要在气势上唬住人,于是说:“偷盗魂魄,乃逆天之举,还不束手就擒!”

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我唬住了,两个人停下来对视的那一瞬,她眼中明显的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平静下来,双手在胸前飞快的结着印,念了一段口诀。

口诀我是听不太懂,但是那个结印的方式我明白。那是善用冰雪类法术的召唤术,估计她是想召唤风雪将我困住。

我在风雪还未成形时,从能够看出破绽的地方纵身跃了出去,仍是被快速形成的雪片划了几道口子,一点一点的渗出血来。我换了姿势,飞扑向那个女子,将灵力汇于指尖,尖锐的指甲就成了我的利器,她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变换不及,只能抬手阻挡我的进攻,于是我在她的左小臂上留下几个血窟窿之后,被她甩出去五六杖的距离,落在了茅草屋的房顶上。

我还想乘胜追击时,那女子将魂魄冲我一把撒过来,念了诀,消失了。随着她消失的还有刚才那一场白茫茫的飘雪,院子里一片雪花都没有留下,地上也都是干燥的,刚刚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我弯腰拾起散落一地的魂魄,用灵力将它们送回屋子里,与床榻边游走的本体重合,这样,过不了多久,黑白无常就该来了,万一碰上恐怕又是一场说不清楚的戏码,索性就再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吧。

(五)

风雪属寒,操纵风雪之人,必定寒气极重,否则无法将风雪的形态维持在伤人的硬度。通常情况下,修习风雪之术的人并不多,除非具有天生的体质,而由极北孕育出来的雪女,就是这样的上乘人选。

东亭得过重病,而后又突然间转好,平日里都说病去如抽丝,这样就确实有些令人怀疑了。

于是我按照之前东亭告诉我的地方寻了过去,果然在村子的最西边有一处孤零零的院落,昏黄的烛光从屋子中照射出来,在黑漆漆的夜里格外显眼,东亭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院子里,向远处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东亭。”我在黑暗里向他招了招手,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东亭将手里灯笼抬起来,看见了我,道:“姑娘的事可是办完了?要不要到屋里坐坐?”

我点点头,跟在东亭的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布置得很温馨,四处都能感受到雪女对东亭的上心,我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没有雪女的踪迹,大约东亭刚刚就是在院子里等她吧。

东亭在桌子上摆了几道精致的点心,煮了茶,招呼我过去坐。我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东亭的对面,从盘子中挑了点心送进了自己口中,咬下去时,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点心,怎么看上去精致,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不光这样,就连刚刚我明明看到煮好的茶,倒进嘴里竟变得一股冰凉,像是喝了一口万年寒冰的碎屑,颇有些想在胃里上冻的意思。

东亭看了我的表情,投过来一丝询问的表情,我冲他摆摆手,表示没什么。等他再度转过身煮茶时,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放在右手掌心,用灵力缠绕起来看了看。

原来,是一块形状与点心相同的冰疙瘩。

我将灵力汇聚到双眼,再次扫视了一番,这里的东西不过是被人施了障眼法,入眼的皆是万年寒冰,怪不得一进屋子会觉得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我心里满是惊奇的看向东亭,他此刻正专心的煮着茶,那火的颜色在我眼里已经不是热烈的橘色,变成了青色的,完全不是火的样子。

我悄悄走到东亭的身后,趁他不注意,念了定身诀。转身来到他的面前,将自己的手指咬破,戳到东亭的眉心处。

我所感到奇怪的事情,没有比问当事人更清楚的了。我的灵力从我的血液与东亭眉心的链接进入他的思维,我闭上眼睛,努力地去感知他的记忆。

东亭的记忆是混乱不堪的,也不太完整。

记忆,是从东亭成亲的那天开始的。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东亭娶得是一个他素未谋面,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

东亭和他的妻子之间有没有感情我并不知道,可是在东亭的记忆中,他一直对她都是宠溺的,她叫桃女,他唤她灼灼。

桃之灼灼,宜室宜家。

大部分的折子戏里,这样的夫妻都是不得长久的,东亭和桃女也逃不过,在东亭为桃女种下桃林的第三年,桃女患了重病,全城的大夫都说已经没了希望。最终,留下东亭和满肠的牵挂,去了。

而东亭,也在不久之后,患了病。

我自始至终看到的桃女都是模糊的,面容更是看不清楚,东亭那时候患的病无非就是日日在桃林里吹风,感了风寒,发热的令人迷糊些,可奇怪的是,大夫开出的药喝了大半年,仍旧不见起色。

然后,我看到了雪女,听到东亭叫她,娘子。

这一段在记忆里变得突兀不堪,没有前因,就像是硬生生插进去的一段。我有些想不通,按理说,就算一个人的记忆再久远,也不至于会在思维中断裂成一段一段。

除非,这个人的魂魄是不完整的。

正当我想要进一步对东亭进行检查时,忽然后背一凉,被一股灵力震了出去。刚刚太认真,竟然连背后有人都没有察觉到,所幸,那人也并未用全力,只是将我与东亭的距离拉开了些。

我转过身时,一团白色的影子正蹲在东亭的身旁,焦急的不知所措。

“雪女。”我上前,走到那团影子的身侧,在她还未做出动作时,用右手捏住了她的左小臂,稍稍用力,就看到丝丝的血迹透过她的衣衫渗了出来。

雪女站起来,并不急着把掩饰,反而就那么坦然的将真相摊在我的面前。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缓缓松了抓着她的手,问到:“为什么?”

(六)

雪女初识东亭,是在东亭成亲后的第一个冬天,那是的雪女是个涉世未深,渴望体味人间情的小精怪。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时候的东亭与桃女,符合了所有对夫妻和睦的形容词。雪女看得羡慕,她想着自己也该碰上一个,与东亭一样的,温润如玉的男子,唤她娘子或者是两人间的爱称。她可以学着人间女子与那个爱她的男子过凡尘间的日子。

春天来临的时候,东亭为桃女种下了一院子的桃树,雪女便附身在其中一枝上,日日看着恩爱的两人。

再之后,桃女患病,离世,东亭变得郁郁寡欢,直至那日感了风寒。

雪女羡慕东亭对桃女的用情至深,于是在东亭病时,用了摄魂截魄的法术,将东亭的幸魂和爱魄抽出身体,带至极北,注进她早先准备好的冰雕身体里。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浪迹于极北一带的村落。

雪女毫无保留的对我讲完了她与东亭的故事,说的极简单,但都是重点,我也将所有的事情串联了起来,并不难懂。

雪女羡慕凡尘爱情,偷了东亭关于爱的一魂一魄。

关于雪女不断收集其他魂魄的事情,我也算是明白了。凡人拥有三魂七魄,但凡魂魄不再完整,魂魄就开始慢慢变淡,最后会融入世间万物之中,不复存在。雪女为了抱住从东亭那儿偷来的这一魂一魄,必须定时为其注入其他魂魄,以保东亭的元神不破。

这样看来,错,还是在雪女这里。

我在消化故事的时候,雪女解了我对东亭的禁锢,将屋子里的一切又用障眼法恢复了原状。

“娘子。”我听到东亭唤了雪女一声,眼里是没有感情的淡漠。

“我与姐姐要出去说些事情。”雪女柔柔的说着,指了指我,接着嘱咐道:“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东亭听话的点点头,又开始用心的煮他的茶。

“姐姐。”雪女走到我身边,抓住我,将我拉到了屋外,然后挥手给屋子封上了结界。

我其实并想不明白雪女此举的用意,只能静静的看着,现在被带出来,想着不会是雪女要杀我灭口吧,于是暗暗聚了灵力在手上。

“姐姐帮帮我。”雪女在我面前跪了下去,伏在我脚下行了大礼。

我被跪得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伸手拉了拉雪女,却发现她像是长在地上了一般,死都不肯起。

“我帮不了你。”无奈,我只能照实说:“你偷盗魂魄的事,不止冥界,天帝那里也不好交代,世间万物本有秩序,岂是你我能够任意改变的!”

雪女依旧不服,抓着我裙角的手紧紧地攥着,关节泛白,说着:“姐姐不会的,七仙女与董永,他们……”

我一听,立刻将攥在雪女手心里的我的裙角抽出来,冷笑一声:“七仙女?你跟他们不同,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呢?”

“我们也是!”雪女激动的站起身,额间我送她的那滴鲜血已经发暗,不再鲜亮,眉眼间全是戾气缠绕。“我跟东亭……”

雪女现在的样子,很显然因为魂魄侵蚀的缘故,引发了与我那滴鲜血的共鸣,再加上情绪激动,已经出现了入魔的征兆。

我不等雪女说完,伸手扭住她因为激动而不停挥舞的双手,右手变为剑指,覆上她额间已经暗红的血滴,念着镇魔咒,将灵力聚于右手剑指,用力一剜,便将那滴眉心血从雪女的皮肤之下剜了出来,在雪女的额间眉心处留下一个相同大小好似灼烧过的痕迹。

雪女被我的举动镇住,不再做声,我将手掌放于雪女的面前,对准她的视线,将自己刚刚在东亭魂魄潜意识里看到的画面,展现在雪女的眼前。

“他爱的不是你,是桃女!”我看着呆愣愣的雪女,接着说:“你抢了他一魂一魄,他的记忆变得不完整,所以才听你的话,唤你娘子。你懂了吗?”

雪女大概是被东亭的记忆影响到了,不再动手反抗,老老实实的,将我给她看的东亭的残缺记忆看完了。

“可我爱他!”雪女撤了周身与我对抗的灵力,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轻声的哽咽着,艰难的说出一些话。

我听着坐在地上的雪女的呜咽声,觉得有些不忍。在爱情里,所有的生灵都是愚蠢的,他们自己编织谎言,将自己困于华丽的陷阱中,脱不了身。那带着黏性的如蛛网一般的陷阱,只会让他们越陷越深。

(七)

我带着雪女走在冥界的不归路上,她跟在我后面瑟瑟发抖。冥界就是这样,给人阴森恐惧的感觉,可我在忘川中泡着的一千年时光告诉我,这里或许是天地之间最公正的地方。这里没有强弱善恶之分,进了这里的任何生灵,都只有听从判官说话的份儿。

地藏菩萨曾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豪言壮志,如今冥界的众鬼皆是老实本分,鲜有闹事者,大概也是缘于菩萨的佛法教导。

我看着不归路两旁的彼岸花丛,比我上次来又鲜艳了不少,转过头告诉雪女不用怕,我们去的地方其实离冥界还有不少的距离。

不归路的尽头,我大老远就看见孟婆站在三生石的旁边,向排着队的魂魄们发放着孟婆汤,只有在这里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那边的才是冥界。

我拉着雪女向孟婆走去。

“婆婆,我能插个队吗?”我一把抢过孟婆手里的汤碗,不再让她工作。

孟婆抬眼看了看,想要从我手中那会那只汤碗,说道:“姑娘别闹了,老身这还有许多的魂魄等着呢。”

没想到这段日子不来,这脸竟然不好使了,于是把那汤碗往外一移,用灵力控制着让它漂浮在忘川的上空,孟婆被我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说:“小祖宗!我可就这一个碗了,弄坏了,老身就得去阎君那里报道了。”

我看着好笑,撇撇嘴:“那婆婆让我插个队,我就把碗还你。”

孟婆拿我没办法,又怕我砸了她吃饭的家伙,只能默许着点了点头,朝还在排队的魂魄挥了挥手,那些魂魄就识趣的自由飘走了。

我用灵力将碗收回,双手捧着,送到孟婆面前,陪着笑脸:“谢谢婆婆,下次我寻摸几只好看的汤碗,给您送来。”

“你呀!”孟婆点了点我的鼻子,接着道:“文殊菩萨把你惯的,都没个正经儿样了,去吧去吧,我也去歇会儿。”说着,边走到一边坐下来,不再管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了。

我这才回过身,告诉雪女:“看好了。”然后就将右手按到三生石上,在心里默念了东亭的名字,三生石上就有了反应。

东亭的记忆与雪女说给我听的一样,雪女并未骗我,只是为了心头的羡慕,误了其他天地秩序。

“看在你并无隐瞒的份儿上,跟我把东亭的一魂一魄,还回去吧。”我松开按着三生石的手,拉着雪女走到一旁,悄悄跟她说:“我会在阎君那里帮你求情的。”

雪女一把甩开我的手,说:“我不要!东亭他现在过得很好,他跟我在一起,从来都没有伤心过!”说到后来,声音大的连孟婆都惊动了。

“我不要……不要把他送回去。”雪女突然过来抓住我的手,声音里尽是乞求。

“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有些生气,像雪女这样的精怪,只要安心修炼,成仙的机会还是很靠谱的,现在却被此事累得活生生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实属不值。

“你所犯之事,我只能帮你保命。”雪女曾借我物件,助我达成所愿,看着她就此丧命,实在不忍,于是极力劝说着:“再晚,我就帮不了你了!”

若是等到阎君对这件事有所察觉,雪女一定会被判一个危害人间的罪名,被送去天界,那样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你不肯帮我,那我……”雪女看我面露难色,心里也了然了,突然声音变得冰冷起来:“那我便带东亭走!”

雪女转身想逃,我在她念诀之前,从指间溢出灵力形成一道幽蓝色的光鞭,用力一挥,缠绕上雪女的脚踝,将她拉了回来。雪女大概知道我不会让她轻易逃掉,于是借着我拉她回来的力气,在手中聚了冰雪,幻化成冰刀直直向我刺来。我未想到雪女会对我出手,反应过来时,那把冰刀已经刺进了右边锁骨。

冰刀上的寒气一瞬间侵入身体,阻断了身体中灵力的流动,缠绕着雪女的光鞭消失了,我一脚踹在雪女的小腹上,将她踢出能够接着攻击到我的范围,插在身上的冰刀刹那间被带出体外,拽的皮肉一阵生疼。

鲜血顺着我的右臂滴下来,没入彼岸花丛,被吸收掉了。

雪女在我十步远的地方,刚刚站起来,我用了移形换影,瞬间站在了雪女的面前。雪女措不及防,被我带了个正着,未等反应,就被我用左手掐住了脖子,我一点一点用力,将雪女举起,雪女被我掐得喘不上气,双臂在空中胡乱的舞动着。我的瞳孔中映出雪女恐惧的神情,我突然觉得一股快感在我的血液中流动,控制不住的想要再用力一些。

突然,一只手覆上了我的眼睛,一股熟悉的味道在我身体四周蔓延着,接着就是一段镇魔咒在耳边响起。

(八)

当那只手从我的眼睛上抽走后,我发现自己站在彼岸花丛中,手臂上因为激动而显现的妖印正在慢慢褪去,右边锁骨上的伤口也在自行愈合着。

雪女伏在我的脚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文殊菩萨站在我的身后,我知道刚刚是因为我心魔作祟,差点酿下杀戒,忙转身跪下去,想文殊菩萨请罪:“菩萨恕罪,弟子方才血气上涌,未控制住……”

没有等我说完,菩萨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了,随后就见菩萨伸手将雪女扶起来。我对菩萨的这一举动还是有些不满的,明明平日里菩萨对我百般照顾,现在我倒是成了受冷落的那一个,于是不满意的在菩萨身后冷哼了一声。

菩萨回头看见我撇着他的小眼神,笑了笑:“自己的孩子都快被我惯坏了。”随后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接着说:“这次你有错,我可不会向着你,去给人家道个歉。”

我指了指我肩膀上的伤口,撅着嘴,怎么说我也是吃了亏的,菩萨简直就是胳膊肘往外拐。菩萨见我不情愿,只转过身,不再理我。我想了想,菩萨这样做,无非就是看见两个小孩子打架,当然只有训自己家的合适,我只能认栽,于是幸幸的去给雪女道歉。

“刚刚的事……不好意思了。”道歉不是什么好办的事儿,几个字被我说的结结巴巴,雪女还有些忌惮着我,离我有些距离,我又不还意思上前拉着她的手再进行进一步的热情询问,毕竟两个人刚刚还你死我活的打过架。

我没有办法,只好弯了腰准备去给雪女行个大礼,行到一般时,就听见雪女说:“姐姐别这样,方才我也有错,不该先出手……”

我暗自感叹菩萨这个办法真好,刚刚我们两个还剑拔弩张,现在都互相退了步,雪女还在那里说着道歉的话,我不以为然,悄悄挪到菩萨的身后,扯扯他的衣袖,轻声地说:“这事儿……”

“别说你管不了,你既然揽下了,就是你的。”菩萨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小心事,摸了摸我的头发,接着道:“这孩子跟你一样,心里有执念,你帮她化了便是。”

“菩萨您说得倒轻巧……”我不满意的嘟囔着,我自己心里的执念在忘川中泡了一千年都没消减半分,更别说再去帮别人了。

菩萨看着我们俩笑了笑,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卷轴一样的东西,交到我手中,说:“这是幅地图,你们去那里看看就好。”

菩萨这句话说的我一头雾水,这是要让我跟雪女去度假的节奏啊,我看向雪女,很显然她跟我的想法差不多,一脸的疑惑,转头想问时,却发现菩萨这老家伙,又溜了。

无奈,我跟雪女面面相觑,而后一起坐到了地上,我肩膀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雪女貌似也被我伤的不轻,两个人都是一副狼狈样,看了看彼此因为打架花掉的脸,居然一起笑出了声。

“我以为姐姐不是小孩子了。”雪女看着我,边理了理自己乱掉的头发,边打趣我道:“怎么这样沉不住气,脾气也急,真不像是活了几千年的。”

我抹了两把脸,不服气的回击:“我跟小孩子在一起,向来脾气都急。”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觉得好笑,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刚刚跟雪女缠斗时,居然血气上涌,险些入了魔道,要不是菩萨及时赶来,恐怕今日这 冥界就得被我搅个天翻地覆了。可再一想,我的体内怎么会有引自己入魔的因素呢?就算以前有,经过忘川,也应该洗干净了。

真是令人头痛啊。

雪女望着我渐渐皱起的眉头,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询问我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摇摇头,表示没事。

其实想也白想,除了那件事,我连自己都忘记了,能想起来才怪。

我展开菩萨塞给我的地图,很清晰,一眼就看懂了,随后换了换在忘川旁边蹲着整理面容的雪女。

“我们走吧。”

(九)

我与雪女按照文殊菩萨给的地图,来到了一处村落。

天将将黑下来,村里的小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偶尔有一两个扛着工具从田里回家的村民,停下来看看我们,却什么都不说,又乘着夜色,往家的方向快走几步。

我同雪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菩萨是何用意。

“姐姐,你再将地图拿出来看看吧。”雪女打破了沉默。

我点点头,从袖子中拿出那副地图,很奇怪的,原本那个在广大世界中指引着我们走向这个村子的地图,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村子的地图。我暗自惊讶着,雪女见我不说话,叫了两声也不见我有回应,于是从一旁探过头来,也愣在了那里。

地图上标的很明确,菩萨希望我们去这所村子的最外围,那里有片桃花林,穿过去后,有间孤零零的屋子,全村就只有那里被菩萨用朱砂圈了出来。

我们没再说些什么,裹了裹身上的斗篷,继续赶路。

冬天的桃花林显得萧瑟,天色渐暗,桃树的枝桠在黑色的映衬下变得狰狞,像是一只只勾魂的厉鬼,张牙舞爪。我们穿过桃林,驻足在那间被标出的小屋前,停了下来。

我被这趟旅程搞的晕头转向,回过头去看雪女,想问她是否有什么头绪,却见她捂着嘴,不住的颤抖着。

“东亭……东亭……”

我从她断断续续的低吟中听到了东亭的名字,转念一想刚刚路过的桃林,知道了那就是东亭为桃女种下的,那面前的屋子,就该是东亭的住所了。

我扯了雪女的衣带,将她拉扯着走进那间屋子,然后顺手将屋子里的蜡烛点了起来,扫视了一下,在目光定格在床那边的方向时,身体经不住的一个寒颤——东亭就躺在那里。

雪女被吓了一跳,躲在我的身后,轻声的问我:“怎么会这样?”

我没有理她,端着蜡烛一点一点走过去。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五官已经凹陷了下去,我伸出手探上他的鼻息,还有些微弱的气息,我松了一口气,东亭还没有死。

我冲雪女摆了摆手,让她过来。

雪女站在我的面前,一脸惊愕。我将蜡烛放在一旁,对雪女说:“看来,是你偷了他一魂一魄的缘故。”

我看着毫无反应的雪女,推了推她,向外指了指,接着说:“他的魂魄不完整,无法完全契合进身体,对于游魂,冥界不会袖手旁观,这外面似乎已经有了冥界抓人的征兆。”

雪女听我说完,猛地看向窗外,外面全是莹莹点点的绿光,显得很是诡异。雪女知道我并没有骗她,情急之下,唤了灵力想要吸出东亭的全部灵魂。

我一掌将雪女隔开,站在她与东亭中间,呵斥道:“你干什么!”

“我要带他走!”雪女怒目与我对视着。

“你想害死他吗?”我对于雪女的执念甚是差异,接着说:“你爱他,可你居然要害死他!太可笑了……你听听他在说什么!”

我用灵力将东亭喃喃的声音放大,整个死寂的屋子中,只剩下了那样痛苦且深情的呢喃声。

东亭喃喃:“灼灼……灼灼……”

一段静默过后,雪女放下了与我敌对的架势,满眼水波。我看着有些伤心,但这编制的美梦,是时候该醒了。

“雪女……”我想要说的话,却被雪女摆手打断了。

“姐姐可否帮帮我?”雪女对我说:“若是阴差来……”

我知道雪女想要说些什么,于是不等她说完,就接了话:“我帮你护住东亭,你,快去快回。”

文殊菩萨很明白如何祛除执念,执念本身就是最好的化解办法,雪女明白了她的执着害了她的心爱之人,于是她义无反顾的放了手,而我,究竟在执着于什么,是否也是这般,应该早些放手。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灵力尽力压制着想要游离东亭身体的魂魄,雪女去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返回时带来了东亭的一魂一魄。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我们将东亭的魂魄拼接完整,送回了他的体内。雪女站在床边,俯下腰,轻轻的抚摸着东亭的脸,小声道:“你视她如命,待她温柔似水,我,好生嫉妒啊。”

我从窗户向外看着,隐隐约约有走过来的人影,我将灵力汇于双眼,才发现那是些冥兵,我低声对雪女说:“有冥兵过来了,怕是来捉你的,你走吧。”我不忍心,想着放了雪女。

“不。”雪女否定了我的想法:“我已经犯了错误,就要去承担后果,况且……”雪女顿了顿,接着说:“我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最后,雪女是在我面前被带走的,我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冥界没有人再向我说起这件事情。

倒是东亭醒来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我在桃林深处看见东亭披着厚重的衣物,推开窗子,有些雪花飞进屋子里,我听到东亭说:“是雪啊。”

我伸了手掌,接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我的手中化成一滴水,晶莹的像是那天雪女被带走是挂在脸庞的泪珠,在我愣神的一刹那,那滴水,或者应该说,雪女的泪,飘进了我的葫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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