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
正月十四,元夕前一日,灯会已经开始了。
这还只是白日,已经是人山人海。
那一块围满了人,原来是几个踩高跷的,领头那个扮作一个不知名的美貌妇人,唱着不知名的曲儿。
两个带着猴子面具的姑娘携手钻出来,其中的青衣姑娘很是着急,她拖着蓝衣姑娘迅速地穿过各种障碍,几个眨眼的功夫就不见其踪了。
“小姐,你这样拖延,夫人知道了只会责备我。”二人已经转到了人群稀少的地方,不远处就有着一个小厮守着马车。青衣女子把白衣女子推进马车,“小姐快快上车吧,待会儿迟去王妃那儿,沾衣就完了。”
白衣女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乖乖坐好。马车颠簸起来,二人摘掉猴儿面具,要是旁人看见,定要赞叹一番。
这白衣女子眉似翠羽,眼如水杏,此时魂不守舍,倒生了些虚无缥缈的美感;青衣女子口若丹朱,眼似点漆,流转间灵气逼人。
“沾衣你说,这世上男子怎的都这般迂腐?”邓絮忽地淡淡问道。
沾衣摇了摇头,“老爷却不是个迂腐之人,小姐怎可一概而论。”
“是啊……”邓絮笑了笑,后面的话含在嘴里化进了喉咙,酸而苦。
不消片刻,二人就在一处高院下了车。门口的小厮看见了,忙笑着行礼,接着又出来一个热情的年轻姑娘,迎接二人进了淮南王妃的宅子。
淮南王妃与邓絮的母亲是闺阁之交,王妃随着丈夫回到京都,二人机缘巧合之下在一家铺子相见,便有了现在隔三差五就串个门的情况。
邓絮此次拜访王妃,是应了邀请,前来见见世子殿下。
王妃和邓母皆以为,这算是给两个迟迟未曾婚配的小青年牵牵红线。
邓絮坐在房里磕了一小堆瓜子,最后被告知王妃突然被急事缠身,只能先去花园里面先等着。
“世子殿下要回来了?”邓絮问。
丫鬟只笑不答。
王府虽是临时装修的,奇珍异宝却是不少。邓絮初次进入花园,仿佛踏入仙境,眼花缭乱,冬日的寒气也消散得一干二净,更出了一点薄汗。
正在左顾右盼的时候,那丫鬟的声音叫她一个激灵。
“殿下,您这!”
只见一片新绿中快步走来一个黑衣男子,面如寒霜,锋芒逼人。邓絮先是吓得一愣,接着鼻尖又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赶紧低头行礼。
男子停下了脚步,正要伸手扶起邓絮,却半路收了回去。他放缓语气,“你是邓家的小姐吧,先别绷着,我有些急事,你我可以等会儿再聊聊。”
“那我就等着殿下。”邓絮有些不适,声音低低的。
一擦身,男子的衣袖拂过沾衣的衣袖,暗红上了青衣,像是水渍。沾衣并未看见,只是好奇地回头看向疾步远去的世子殿下,若有所思。
三人都闻到了血腥味,丫鬟倒是见怪不怪,忙安慰邓絮,“小姐别吓着了,世子殿下总爱打猎,常常染着血回府。那边的红梅开得正艳,妙不可言,小姐也别错过了。”
邓絮惊魂未定,努力压下心中忐忑,勉强笑道:“那就麻烦带路了。”
其实赏梅应在白雪纷落之时最佳,此时已然是暮冬,许多秃枝也抽了嫩芽。但是这红梅芬芳,生得也精致,邓絮置身梅园,忍不住赞叹连连。
“沾衣,你说我要是可以住在这里,每日临梅作画,该是怎样的风景。”
“小姐嫁入王府,可供观赏的更多,岂止梅园呢?”
“是啊。”邓絮笑了笑,但是她想要的,却是属于她自己的梅园。
可不能在这里说,这是王府。
不久,一男子身着白衣出现。邓絮只觉得这人姿容俊雅,温润如玉,心道这是哪家的公子。
男子行到邓絮跟前,歉意道:“母亲临时告知我此事,我也未准备什么,还望姑娘海涵。姑娘若是喜欢此处梅园,以后可以重新建个,到了冬日银装素裹,烹茶赏梅,倒是一件趣事。”
邓絮含笑点头,“殿下抬爱,我只是随意说说罢了。”
沾衣非常识趣地离去,此时纷纷艳红下只有一对俊男美女,倒是美不胜收。
二人聊起了最近的元宵,尤其是各种有趣的活动。世子见多识广,总会为邓絮解答一二,渐渐的,邓絮对世子也热络起来,主动提起一些往事。
“我十三岁那年,也是元宵灯会,被一个人贩子拐骗,差点被卖到黑市,幸亏得了一个比我大上三四岁的青年相助,才算脱身。”邓絮垂下眼帘,一时难以继续。
世子却有些期待,催问道:“后面怎了?”
邓絮哽咽,喉咙发痛,“他受了伤,我拼命照顾他六日,也就是第六日,父亲的部下寻到了我,我明明治好了他,他却被那贩子的同僚夺取了性命。”
世子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邓絮的背,脸上挂着笑,他轻声道:“这些贩子的确可恶,可惜当时京官懈怠,要是到了我手上,定要不得善果。”
邓絮双泪垂落,一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手掌。她只听到一个极冷声音。
“应当一根根地拔掉他的指甲,浇上盐水,削去四肢,挖去双眼,灌上铁水……
…………
“以下内容过于残忍,故此不做详细描写。”
邓絮脸色渐渐发白,最后双眼一花,直直往后倒去。世子的意识回到现实,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立马捞起邓絮,双臂感受到怀里的颤抖,自己也颤抖了。
“我只是听说,你,你别多想,全当我没说过。”
沾衣飞快扑来,“小姐!”但碍于世子,不敢过于靠近。
邓絮听到沾衣的声音,一个激灵,头撞到了世子的下巴,挣脱世子的怀抱,拉住沾衣挡住自己,而后弹出几步远,颤巍巍地说:“殿下,小女无德无能,无福消受,先行告退。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怯怯地看了眼世子深邃的眸子,邓絮深吸一口气,一欠身。
“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