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刻钟后,天色大亮,沾衣的经脉活络过来,二人吵了许久。黑衣男人得知沾衣不过是想要寻到一个皇亲贵族,为自家主人救命,故此潜伏出城,急切非常。沾衣得知黑衣男人欲进城寻亲,恰巧被锁在了门外,寂寞难耐,本欲离去,却看到沾衣巧妙地跨越城门,不由得敬佩。黑夜模糊,他将沾衣认成了男子,心痒难耐地追上去,想要切磋武艺,不成想是个英气的姑娘,于是存了新的念头。
沾衣寻到长安公主府里,又被捣蛋的黑衣男人下了药,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全身像被马车碾过一样,像极了小时候用功练武后落下的酸痛。她已经错过了长安公主的马车,加之公主叮咛,避免义气误事,只能安静地留着养病。
夜里总是难眠,只因有人死打烂缠,仗着身手好,出入倒是没叫人发现。
秋风萧瑟,秋叶簌簌。轻轻的嘎吱声划破安逸,一个黑衣人坐在沾衣身畔。
“我待你这么好,却拿七日断肠的药唬我。”
——
深秋寒冷,两床薄被难以御寒,邓絮和母亲紧紧挤在一起,贴着耳朵碎语。
这是邓夫人第二次说起外祖母。
“你外祖母啊,幽居深宫,有些才情,嫁人的时候,故意提了些刁钻的问题。却没想到被你外祖父一一破解。她那时间兴高采烈地同你外祖父洞房,一掀开盖头,就问了句诗。可你外祖父并无真才实学,只能涨着一张红脸,半天才憋出个玉面芙蓉娇。你外祖母知道自己被坑骗,多年试探也不得知心言语,郁郁寡欢,加上本就体弱,生了我后,不过十年撒手人寰。”
邓絮抓紧母亲的背。
“我倒也随了你外祖母的性子,多愁善感,嘴上总是尖酸刻薄。父亲不敢逾越管教于我,纳妾之后有了小弟妹。他们对我又敬又怕又嫉妒,见着我只颤着声地唤姐姐。我一个人在驸马府,除了琼玉丫头,几个嬷嬷师傅,倒是有些孤单。”
“沾衣也很好——”
“沾衣是个好孩子。”邓夫人拍拍邓絮的肩膀,笑看窝在臂弯里的女儿,“青春少女总有些任性。你外祖父后面犯了错,被你父亲查了出来,贬到外地。我虽然有着婚约,又想着嫁给你父亲……其中纠葛暂且不提。我假死换了身份,本有些愧疚于你外祖父,可在京郊送他离去的时候,看他抱着弟弟拉着妹妹,对着姨娘喜笑颜开的模样,我忽然明白,你外祖父母,若是夜夜相对,也只是一对怨偶,倒不如现在和乐。”
“然母亲有我和父亲,亦有琼玉姑姑。”邓絮轻声道。她手指松开了,只轻轻搭在母亲背上。
邓夫人如沐春风般一笑,“你也是随了我的脾气,犟得很。不过啊,我家絮儿才情绝佳,又生得美貌,去这天下走一走,总会遇见心仪的。”
想起那位阵亡在马背上的世子,还有救她于人贩子挟持的少年,邓絮心中一酸。但她只能应下,道:“母亲说的是。”
其实她还想说,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可母亲鬓角生了几缕银丝,她不敢让这十字冲破喉咙。她不敢吐出这样的孤苦之言。
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这几个狱卒又开始查房了。邓絮第一日见到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嘴上调戏隔壁的姑娘,吓得躲在母亲身后。这回她故意抹黑了脸披散了发,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今日洒扫——”一个浑厚的声音震耳欲聋。锁链依次打开,扫帚摩擦地板的声音抓挠着邓絮的胸口。似乎过了许久,她们的门前出现那个肥头大耳的狱卒,那双粗壮的手利落地解开锁链,叮叮当当地声音敲着这间房子。一个瘦矮的黑衣小狱卒提着高粱扫帚,提着半桶水放在走廊上,跨过低低的木槛,开始洒扫灰尘。
秋冬干燥,要洒些水养护石砖。
瘦矮的小狱卒退出了这间,转向走廊浇水。那肥头大耳的狱卒抬起腿走了进来,温和油腻,“今日看到一个新人,我可得瞧瞧。”
咚咚的脚步声锤击着耳膜,邓夫人拦住邓絮,一张枯瘦的脸在阴影下叫人惊悚,“大人忘了,这里的锁要上好。”
“你们也飞不出十八层牢笼。”肥头大耳的狱卒轻易推开邓夫人,扫了一眼蹲在角落披头散发的瘦小女人。呵笑一声,抓起女人的细胳膊,按住肩膀推到门口明亮的木柱子上。女人皱脸,啊的一声大叫,原来是挣扎的时候后脑撞到了柱子,眼泪已经啪嗒落下。
肥厚的大手按住东西瘦削的肩膀,狱卒上上下下扫视着邓絮抖得像筛子一样的身躯。他抬起手揩去邓絮脸颊上的泪,那灰黑沾在了食指上。
“哦!姑娘嘛,要爱干净点啊。”肥头大耳的狱卒调侃道。他忽然收手松开邓絮,邓絮擦过狱卒宽厚的肩膀,飞似地扑向母亲。一朵血梅绽放在木柱子上。
“唉——”肥头大耳的狱卒长叹,背着手踏出去。叮叮的锁链碰撞声和着扫地声。浑厚地声音再次响起,“阿代,你太实诚了,这里面的姑娘都是大家闺秀,漂亮极了!玩不得还碰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