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之事知府昨天已经听过了报告,只知道因为罪名不成立被马师爷和罗捕头二人劝了回去,自己后续也没再关注,不成想还引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本是打算不理会这题外事件接着向下问话,冷不防被两侧的三双目光盯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烤得知府面上发烫。
暗自笑话大人物对这样狗血之事的在意与常人并无区别,知府识趣地跟马师爷问道:
“师爷,昨天那付致远所诉罪名是什么你跟大家说来听听嘛,没准和案子有些关系。”
旁观者清,马师爷这妙人简直就是人和马的老年结合体。
昨夜准备给知府看的卷宗时,从头至尾的复盘让他早已看清李二狗为贾仁义挖的这几乎不加掩饰的陷阱。
可以说,任何知道付致远脑生反骨的人都不会落入这么简单的圈套中。
可惜,不论是阴谋还是阳谋,谋划的关键离不开信息差。
连情报还没掌握全面就莽撞出招,贾仁义的自作聪明将主动权主动拱手让人。
从怀中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张,马师爷递交给知府后说道:
“昨日的诉状在此。金国商人付致远状告同队以贾仁义为首的商人们走私奴隶。由于只知道其商队是借道过境,并未掌握在我国买卖和抓捕奴隶的证据,未与立案。”
“哦——”
知府接过纸张却不直接在桌面上摊开观看,展开后迎着阳光像是欣赏什么名人佳作似的,听完马师爷解释后的回应故意阴阳怪气地拉成长音。
大堂里在知府的长音响起时没有多余的杂音,只有充满愤怒的沉重呼吸声充当附和。
不论是气愤于付致远的商人们还是气愤于金国商人的胜国人,都大致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大理寺卿原本还为废柴大皇子刚莫名其妙得了两招不知从哪学来的三脚猫功夫就开始惹是生非而颇为不满,此刻却觉得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顺眼。
在场的几个官员基本都是李铁柱上位严打贪腐之后上位的少壮派,八年时间远远不够磨平他们心中的棱角,恨不得现在就回家起草奏折修改这对人见死不救的混蛋法条。
看外面群情激奋的吃瓜群众已经拎着板凳要冲进来,知府赶紧放下只有一列字的“诉状”,敲击惊堂木让堂役拦住热心人不要做糊涂事。
手头这亲者痛仇者快的案子还没打理清楚,再出事他是真要焦头烂额了。
废话不多说,知府对贾仁义问道:
“现在你所问之事已然明了,是否承认罪状?”
堂下的贾仁义报以沉默,扭头看向身旁又开始发抖的矮胖商人,目光和昨夜时毫无差别。
矮胖商人这回的发抖却和之前害怕发抖的缘由截然相反,全因平日里没少关照的致远背信弃义而气得发抖。
接到明示的视线,矮胖商人没急着站出去。
先是环视一周同伴,确信自己目眦欲裂的杀意传达给了他们,又得到了大多数回应的点头,这才释然地迈步上前,高声叫道:
“人是我抓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自比勇士慷慨就义的姿态看得胜国人无不作呕。
无奈于物证的缺乏难以为主谋定罪,知府只能捏着鼻子强装不知商人们私下的勾结,按部就班地问道:
“你说受害者是你绑回去的,证据何在?动机又是什么?集体经过一并道来。”
“证据就是那半根沾血的哨棒是我的!动机?看他不爽喽!我讨厌长得比我好看的人不行吗?”
矮胖商人昨夜显然也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提前想好了一些被捕头问住时没能编好的谎言,本来还埋怨自己贱皮子,现在正好排上了用场,
“我在外面闲逛的时候意外撞见了这小子,一想起早上的事就不爽得很,看他溜号就上去给了他两棍。就这样,满意了吗?来来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还故作不屑地向地上吐了口老痰,捏着腔调道:
“反正人也没死,你们有本事就砍了我的脑袋!我倒要看看胜国是不是真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大皇子的脑袋是不是更金贵点,打了大皇子和打普通人有没有区别?”
豪迈的表演掩饰不了怯懦的内核,原本义愤填膺的胜国人看了这丑角的戏,反倒平静了许多。
沉默地盯着看了片刻逐渐露怯的矮胖商人,知府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悠哉地从签筒里翻找出昨天打在贾仁义脸上的那只令箭,精准地投在那块痰液上。
和令箭落地发出的脆响一样掷地有声,知府喝道:
“蔑视公堂,掌嘴十记。”
跃跃欲试的堂役们还在用眼神争抢谁去爽上一把,早已忍耐不住的罗捕头已经抄起了令箭,自己用手扶住了矮胖商人的肩膀,畅快淋漓地抽了下去。
红的血,白的牙,黄绿色的老痰。
搅在一起,煞是好看,让门外的叫好声跟着罗捕头的动作止不住地往上翻。
强忍着不叫好是知府他们这些文化人最后的矜持,但仍忍不住双手借着桌案的遮挡模仿罗捕头的节奏挥动。
手一松,不去管跌坐在地的畜生,罗捕头蹲在地上用令箭从血泊中挑挑拣拣,将十颗还算完整的牙齿聚成一堆,而后站起身道了句幸不辱命就退回一旁。
激将法永不过时,知府这老江湖只在乎结果,将计就计更是玩得炉火纯青,看着面部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矮胖商人开口道:
“证据没问题,但本官对其他事还尚有疑问,待你回答完全再狺狺狂吠也不迟。”
指着还是一身乞丐打扮的李二狗,知府平静地问道:
“闲逛能认出这样装扮的人比你长得好看?闲逛能逛到人家为了修炼特意寻找的荒凉破屋?你真当我胜国人都和你一样蠢吗?”
信手向头上的匾一指,知府把目光转投贾仁义,一字一句地拔高声调:
“在我胜国的公堂上,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迟早的事而已。”
“想逃脱律法的惩罚就要认真一点。”
“你商人要奸,我当官更要奸!”
知府的声音震得梁上有灰尘纷纷扬扬地飘落。
唯有他头上的牌匾仍是一尘不染。
明镜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