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骇得致远目眦欲裂,恨不得从窗口一跃而出将汗巾捞回,但又不得不顾忌楼下大堂坐着的商队众人,纠结之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致远不是金莲姐姐,楼下也没有恰巧路过的庆哥哥。
汗巾没直接飘落到街上,木质的客栈墙壁上突兀地长出一根小树杈,好巧不巧将汗巾接了个正着。
长出一口气的致远还不等伸手去勾,刚才让他耳痒的罪魁祸首,一根嫩绿的藤蔓,悠然荡到了汗巾上,微微弯卷,将汗巾裹回了房顶。
怪异场景的组合拳给致远打了个目瞪口呆,不等他回过神,藤蔓又从窗口二度来袭。
手忙脚乱的阻拦对藤蔓完全构不成阻碍,几个灵巧的扭动后搭到了致远的耳边。
疼痛没有如预想般钻入耳朵,闭眼等死的致远隐约听见有声音沿着藤蔓和头骨传进脑海:
“……你这张牙舞爪的干啥呢?”
雌雄难辨的声线足够有特色,让混乱状态下的致远恢复了神志,反应过来之前的一切都是牛兰珊的手段。
“……”
“你想啥呢?你倒是说话呀?”
“……没什么,我以为这个是通过灵魂交流的。”
辰段对灵力的开发确实让致远大开眼界,但必须亲口说话在转眼间击碎了少年对强者幼稚的幻想,让牛兰珊的高手形象又变得接地气起来。
“没见过真正的高手吧?”牛兰珊的鄙夷之意毫不遮掩,“灵魂,那是酉段大能的手腕,也就你这样没见识的才会惦记。”
被说得无地自容的致远选择转移话题,问道:
“你去侦查奴隶的情况了吗?”
这回换牛兰珊那边沉默起来,搞得致远一度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重复问了一遍,那边才开了口:
“我刚才已经摸过去一次了,看守倒是不严,想救人易如反掌。可是我用灵力查探,奴隶里体型好像没有和我比较相近的啊。”
傻和憨之间区别还是很大的,牛兰珊没在这种地方掉链子,及时发现了问题所在,但又没聪明到足以想出解决办法。
致远也不清楚奴隶的具体状况,之前顺水推舟到了眼下的状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事态,容不得犹豫,果断下了决定:
“找块头最大那个奴隶所在那辆车,直接把整辆车的人都放跑!用大基数来鱼目混珠。”
放跑一个和放跑一车,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之前李二狗计划里只放一个有他自己的理由,毕竟他们一方本就人手不足,逃跑的奴隶人数一多就无法掌控,难免对无辜百姓造成威胁。
满脑子只想着复仇的致远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将计划执行到底才是他想见到的。
藤蔓抖了抖,似乎另一头的牛兰珊内心有些震动,但还是没有辩驳传来。
化作一抹绿光,藤蔓飞快地从窗口收回屋顶,致远加快手脚开始收拾行李,装作无事发生过。
客栈后院,绝大部分空地都被商队的车马占据,复杂的味道被秋天的烈阳一烹,能冲得初来乍到之人掀个跟头。
看守的商人就小猫三两只,还都聚集在堆放生活用品的车旁,只用目光留意着装动物和奴隶的车厢,根本不敢靠近那气味可怕的地方。
一棵老梧桐华盖如云,一树金叶随着偶尔的微风发出沙沙的声音,静立在后院的角落。
商人的目光有时会扫过这唯有秋日才能见到的美景,每次都只和同伴感慨这样一棵老树卖到金国能值多少钱,完全没留意树干后明晃晃站着个比树干宽多了的身影。
粗壮的手掌贴在树身上,灵力在身体与树之间流转循环,木吉灵根的力量让牛兰珊轻而易举掌控了这颗近千年树龄的老树。
老树受到灵力的滋润,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反之树后的牛兰珊存在感变得稀薄,扫眼而过的观察只会下意识忽略。
原本坚韧的树枝变得比上好的绢匹还柔软,灵蛇般下探到商人视野角落的一间车厢上。
木质的车门很快也被同化,成为了牛兰珊身体的延伸,只是距离过远使得掌控要差上不少,好在让铁锁掉落这种操作还属于小儿科。
车门无声无息的打开,黑暗的车厢内是十八双黯淡无光的眼。
没有很大的声音从他们之中传出,偶有几声低沉的呜咽也在发出后的第一时间被忍住。
靠外侧的几人颤抖着左等右等,没等来开门的商人,还颇为不适应。
好在背后不安的推搡让他们生锈的脑筋重新运作。
谨慎地探头观察,有眼尖的发现了躲在远处的商人,喉咙中传出低呼制止身后的众人一涌而出。
反复确认商人当真没注意到自己,外侧的几人轻手轻脚下了车,警戒的同时开始规划怎么逃跑。
还不待所有人下车,一只手臂猛然指向梧桐树。
奴隶们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两根粗壮的树根蔓延到墙边,竟构成了一架梯子,而且缓缓移动到了车厢的正对面!
最靠近那人难以置信地上前试着踩踏,木梯不负众望地撑住了他骨瘦如柴的身子。
回头一看,梯子的位置甚至还恰巧在商人们视野的死角。
退下来激动地向其余人诉说了发现,没有人敢发出声音,但十八双互相对视的眸子里,重燃了名为求生欲望的火焰。
一个还像是孩子的奴隶被推作第一人。
在其余人期待的注视下,他先向着梧桐树轻轻磕了个头,然后迸发出单薄身子里的全部力气,三两下就借着木梯翻过了院墙。
没有恭喜,没有祝贺,逐渐加重的呼吸声是他们对那孩子唯一能表达的祝福。
又有一名孩子和三名女子翻出去后,只剩下十三名成年男性。
这次为首的是他们中的大个子,他被推举出来是为了测试木梯的强度。
就算木梯不足以支撑他的体重,他也可以留下来给大家垫脚翻出去。
木梯的质量可靠,大个子被饿了五个月的身子对于它来说不是问题,没有丝毫要崩裂的趋势。
骑在墙头的大个子甚至还向下面的十二个兄弟摆了摆手,才一个翻身没了影子。
谁知,这一摆手反倒成了催化剂,原本并不心急的几人被激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人人都觉得自己该成为下一个。
声音不可抑制地变大,渐渐盖过了一直沙沙作响不停的风吹树叶声。
一个商人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对,招呼着同伴一起去看看。
梧桐树叶发出的声音猛地停下,吵闹的奴隶们也心知不好,争抢着踏上木梯。
一人还算身手矫捷,明明饿了许久却仍在商人靠近前爬到了顶端,离自由只差一步之遥。
恰在靠近的商人们能目睹一切的前一刹那,木梯毫无征兆的分崩离析,化作漫天木屑,攀在木梯上的几名奴隶都跌落在地滚作一团。
只见到一串滚地葫芦的商人们大吃一惊的同时又摸不着头脑,但该做的还是要做,招呼着把奴隶关回车里,之后赶忙去找贾仁义汇报。
后院的吵闹转移到大堂,商人们将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在了奴隶们身上,无人关心一棵安静的老梧桐。
梧桐不再无风自动,树后的身形也在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在这秋日的午后,只留下一只小蜘蛛从梧桐的枝头垂丝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