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走回刘开张的酒楼,在大堂坐下又叫了壶茶水。
热茶下肚,致远才回过神来,看着桌对面那个理论上害得自己哥哥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一时感慨万千。
若猴真被这人杀死,后面的一切也如贾仁义所说那般全是出于报复目的的陷害,自己此刻应该会选择回国想尽一切办法潜修,再回过头来豁出性命尝试复仇。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
昨夜是他找到了下午时略微保有印象的大饼脸麻一统,贾仁义串供和收买的全过程他就站在一旁尽收眼底。
贾仁义才是导致眼下情况的真凶,面前这个美貌男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推波助澜的帮凶,一个为了自保而没犯过“错”的帮凶。
如果一定要找出那个错,恐怕就是无懈可击的强大吧。
除了借刀杀人,他此刻已经无路可走了。
说服了自己,致远简单讲述了自出国以来一路上的经历。
纵使致远带着金国口音的话语简单直白,但这样描述下的黑国奴隶惨状一样使得李二狗闭目不语,牛兰珊怒目圆睁。
昨天下午在那个院子里,李二狗见过商人们的车队,十几名商人照看着近二十辆车,一些车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平板车改来的,上面的车厢粗陋不堪。
里面装着生活用品,昨天表演的动物,以及近百号奴隶。
按致远的描述,小小的车厢里层层叠叠挤满了十几人到二十几人不等,连呼吸都困难。车厢的粗陋反倒成全了他们,靠外侧的地方呼吸起来还能强些。
平日里年轻力壮的男奴隶还能充当脚力,这次为了进城,男奴隶也挤在车厢里不见天日,有些甚至和野兽挤作一团。
炼狱,不在冥府,而在人间。
烦躁的牛兰珊又叫了一大壶凉茶,一股脑送下肚才压下胸口的郁结气。
李二狗听过致远的话,第一时间没开口,沉思许久后才说道:
“这个忙,我会帮的。就算最后官方无法出手,我也会请人直接出手。但眼下不能说绝无通过官面上解决的可能,因此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致远自觉无能为力,随他折腾了。
已经把这事当做自己的事,李二狗没管致远的反映,一边借口头叙述一边整理思路道:
“想走官面这条路,那免不了拿出让人哑口无言的物证,唯有用事实说话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正如之前衙门的师爷所说,胜国对奴隶的监管只针对胜国人……”
分析到这,李二狗的思绪又卡住了,因为这近乎是无法调解的矛盾,车厢里的黑国奴隶怎么都无法轻易变成胜国人。结合贾仁义那谨慎的性格考虑,在他手上买奴隶形成犯罪事实似乎也不现实。
而且买奴是比贩奴更重的罪,在胜国买奴反倒要罪加一等。
一时陷入僵局,李二狗只得让致远再说些有关奴隶的事,试图找出新的突破口。
致远这也是人生头一回出国走商,只在黑国境内见过买的场景,连卖的流程是什么都不清楚,一杯又一杯的茶水灌下去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无可奈何之下,还是演变成李二狗问致远答的情况。
费力地想了几个没营养的问题,李二狗回想起昨夜的情形,心里隐隐有个猜想,问道:
“昨夜付贵只说起他是借着那猴身上抹着的异香一路追踪到我住的客栈,为什么猴身上会抹有异香?你们难道猜到了猴会逃跑?”
“怎么会单单猜到那猴会跑,”致远没感觉这问题有什么重要性,“所有货物,不论是人还是兽,每隔三五日都要抹一次异香,方便逃跑的时候追踪。”
答案不出李二狗预料,追问道:
“这么说奴隶时常有逃跑的情况?”
点头表示认同,致远补充道:
“虽然逃跑的很多,毕竟十几个人看守上百个活物肯定做不到面面俱到,但真正能逃掉的据我所知一个都没有。我们养的那条老黑狗从来没失手过,每次都能追上。”
通过武力把奴隶直接放走显然是最简单的方案,偷袭掉那条黑狗,商人们也就没了追踪手段,奴隶们的自由就得到了最基本的保证。
但,流民之害更甚于跗骨之蛆。
一群仅仅拥有自由的境外流民为了填饱肚子会做什么简直不做他想,作奸犯科必成定局,对寻常百姓造成的危害……
拆东墙补西墙显然是不现实的,通过官方统一解决才是正路子。
又追问了一下奴隶的现状,听到现在已经有奴隶因为闷热肮脏的环境致病的时候,牛兰珊只是肝火大动,李二狗却又想到了什么。
“奴隶在路上有死亡的吗?有的话会补充吗?”
“当然有死的,”致远掰着手指数着,“有自己病死的,有被其他商人打死的,有被其他奴隶打死的,有被老虎咬……”
胃里开始翻腾的牛兰珊制止了致远继续查下去的举动,让他赶紧回答李二狗后面的那个问题。
翻翻白眼表示对打断自己思路的不满,致远痛快地回答第二个问题道:
“在黑国境内的时候一直是第一时间补充的,当时车上也基本都是奴隶,加一块都快有两百人了!直到进了胜国,贾仁义嘱咐大家克制,又受到我捉猴的启发,才改为捉了些动物。”
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李二狗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律动敲击,脑中将这一信息和之前的老黑狗结合在一起,不成熟的计划初具雏形。
漏洞百出,还有点兵行险着。
但他眼下与昨夜的贾仁义区别其实不大,急迫的时间构想出的计划大多是这样的。
还好,至少计划里涉险的人不是他。
他猛地回头,牛兰珊被这投过来的炙热目光吓了一跳,不适应地上下其手挠了挠,总有种大好身子被人惦记上的错觉,浑身上下好像有蚂蚁在爬。
“兰珊,这次这个艰辛的任务需要你的付出,你愿意为了上百人的自由做一次大胆的豪赌吗?你……愿意帮我一次吗?”
伴随微妙的语气,六根手指一齐拍在牛兰珊右肩上,肉麻的叫法让她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
但抛去蛊惑的语气,她还是很认可李二狗话的。
她爹牛犇自继位之后就一直在推动学习胜国长处的政策,废除奴隶制自然也包含其中。
现在全国上下唯有一些东西两边的偏远地区还固执己见,其他大多已经改为长短工制度,距离第二个完全废除奴隶制的国家已是触手可及。
她和她爹都坚信,胜国能延续上千年,可取之处数不胜数。
为一时的眼前利益而舍弃千秋万代才可笑。
挥手把肩上的手拍掉,牛兰珊认真地对李二狗说道:
“忙,老娘也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