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仁义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面上的喜怒哀乐通常只源于实用。
因此哪怕此刻满意于麻一统的表演而略略高兴,脸上也没有丝毫表现。
可能那被垂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到温热的铜钱已经是他愉悦的极致表现了。
在堂上高坐的知府一时间有些苦恼,毕竟想证明李二狗不是谎称猴死而复生的最好办法当然就是把活猴捉来作证。
昨日下午虽说应该还有人看见猴子逃跑,但口供的效力就是这般弱,与麻一统的口供相悖时,如若没有物证的支撑,那面对各执一词的双方就只能都按疑罪从无处理。
长叹折腾了这近一个时辰仍未能让违法乱纪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早已见怪不怪的知府轻拍惊堂木,打算给堂审盖棺定论。
“慢!”
李二狗上前迈步行礼对打断知府以示歉意,接着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劳烦知府传户部钱主事来问话。”
同为聪明人,知府闻弦知雅意,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切入点想窄了,不仅只有证明此事没发生过这一个办法可以还他清白,证明那麻一统说谎一样可以。
户部同样在北城,离这旧都衙门不远,知府索性也没休堂,只让人给自己续了些茶水。
等待的时间很是磨人。
整个衙门像是个磨盘。
李二狗是已经被磨成面粉那个,自觉清白已在身;
贾仁义是刚跌入磨盘那个,被磨得坐立不安;
付贵是候在一旁等着被放入磨盘那个,静等痛苦的磨砺加身。
可能也就推着磨盘的众人最为自在吧。
当铜钱裹满贾仁义手中的汗水时,衙役终于把户部的钱主事请回来了。
从八品的小官在旧都实在不够看,对旧都知府这个正三品大员来说只是挥之即来呼之及去的小角色。但也正是他们这种小官才掌握各省各部里最准确的数据。
今天就算知府舍得卖个老脸把户部尚书请来,恐怕也掰扯不清李二狗的事。
钱主事在京为官,哪怕是个底层也绝不是傻子,衙役去请的时候就大略问过情况,隐约猜到李二狗为何请自己,拿了本特殊的账簿放在袖中。
李二狗见东风已至,拉开自己大戏的帷幕,主动出击道:
“知府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证人麻一统。他说我付钱请他去散播谣言,作价三十两白银,不知这三十两白银何在?”
麻一统自己不算聪明,好在贾仁义已经为他准备了几个问题的答案,这一问恰是其一,心中大喜过望,面上却不敢流露,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有些散碎的银子说道:
“李殿下,你昨天给我的银子基本都在这了。怪我嘴馋,刚到手就拿了几粒银豆换了酒肉,不过大多还在。”
银块的形状千奇百怪,根本无法像整坨的官锭一样追踪溯源。
满意地点点头,李二狗感觉贾仁义脑子还算在线,不然让麻一统掏出张不知写着谁名字的银票就搞笑了。
不过,没用。
银票不是货币,只是存款和取款的凭证。银票上不仅密布防伪作用的各种印记,更是要有存款本人的亲笔字迹。
想在银票上作假不说是异想天开,也是件累月经年的长久工程。
散碎银子确实可以栽赃是他的,但可能毕竟只是可能。
“那此事我要问问钱主事了,我这三十两银子到底是哪来的?”
李二狗将皮球踢给了在一旁静观其变的钱主事。
不论是贾仁义还是麻一统,都不认识这个户部主事到底是何司职。
钱主事接过话头说道:
“本官,钱不苟,现任户部主事,主管皇室成员开销。平日给大皇子殿下发放日用仅发放各个面额的银票和少量铜钱,我也很好奇这现银是哪来的。”
一抖袍袖,亮出手中的账簿,接着道:
“发放给大皇子的银票的一应兑换明细在这账簿上都有记录,花出去的银票历来都是由收到银票的商铺直接来户部下属的胜必钱庄核销换成现钱。”
斜眼看向目瞪口呆的麻一统,钱主事发出灵魂拷问:
“一个平日用不到现银甚至都拿不到现银的人,又如何付给你足有三十两之多的白银的?”
面对哑口无言的二人,李二狗适时地补刀道:
“你要是能拿出三千枚铜钱可能说服力还更强些。”
麻一统只是收钱办事,自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贾仁义。
贾仁义被强烈的无力感侵蚀全身,感觉在这衙门里呼吸都是那么费力。
怎么就那么巧!旧都北城大几十万人口,拿不出三十两现银的人可能就这么几个,能证明自己拿不出的就更少了,这都能被自己赶上一个!
商人爱现银的习惯对自己影响颇深,但其实也是他贾仁义黔驴技穷的侧面表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胜国,一夜间能下出这么两步棋已经是极限。
漏洞百出的苦果只能自己消化,贾仁义在心中苦笑的同时,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狡辩道:
“有无可能是李二狗典当了随身的物品换了银子付钱给麻一统?”
镇定自若的李二狗被这无知的言论愁得无奈,解释道:
“此事仍可由钱主事作证,我身为皇室成员,京察的时候也要接受调查,买下的物品交易贩卖都要记录在案。”
指指自己漂亮的脑袋,接着道:
“今日就算遮过去,过些日子京察的时候事情败露,如果付贵因此事被砍了头,按胜国律法我也是同罪,要受到反坐被杀头的。”
“更何况,”李二狗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贾仁义知道自己刚才的发言又是多说多错,“事发地南城本就是贫民窟,根本没人能随意拿出三十两白银。”
听完李二狗的话,贾仁义清楚自己今日已经是一败涂地。
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
今日第一步转移注意力到严宁和李二狗二人身上的浑水摸鱼失败时,他就隐隐感觉到,自己多半要败了,败给信息差。
第二步证明付贵不是主动袭击的偷梁换柱失败时,对李二狗这胜国皇子与他国皇子间的不同更是有了清晰的认知。
三板斧的第三步反咬一口的围魏救赵加之釜底抽薪失败,已经完全证明了胜国与金国间的巨大反差,自己对信息把握的不利是今日败北的主因。
面对眼下要引火烧身的局面,贾仁义舔舔嘴角的伤口,回头看了死局无解的付贵一眼。
此刻,要做的是走为上,付贵,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