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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上浩老街

禹王庙只是一个小插曲,我们随着喧闹的人群一同散去,米市街从沉睡中开始苏醒,散去的人们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从米市街走到上浩老街,是上一段梯坎又连接一段平路,街面都是由青石铺设而成,有些堡坎,悬崖的旁边会伴随着一些吊脚楼,没有吊脚楼的悬崖长满了黄桷树,这个1864年被评为重庆市树的品种,根系特别发达,它有超强的战斗力和爆发力的,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哪怕只有一丝缝隙,它也会从岩峰中扎根进去,或者从岩峰里穿爆出来,虬根布满了整壁山岩,往往一棵悬崖边的黄桷树,它的根系会比主杆更加地夺目,更加的耀眼。这是一个奇怪的品种,它没有固定落叶的季节,它的落叶是由栽种的时间决定的,什么时候载种,来年这个时间就会掉叶。如果是夏天栽种它,那么你会感觉这是一个长绿乔木,满地的黄叶还没散去,短时间它就恢复得一树葱茏。冬天的话,黄桷树的光杆杆时间会长一点的,总体这个品种给人四季常绿。这种树的树龄特别长,在重庆随处可见,特别是些寺庙,险要的地方都有它的身影,在重庆特别大的黄桷树都会成为黄桷树精,从小我们都听到它无数的神话,我们在乡间很多的黄果树都发现了它被铁钉钉住树身的画面,我们被警告,不能屙尿淋黄果树,不能在那里乱说,不然那个树精晚上就会来找你,一直让你做噩梦。我小时候隔壁的小女孩儿初次来月经,那时候我们小也不知她怎么啦,可能来得量特别大,或者不正常,他家就找了个观花婆,用水碗看了下,说她有次放学回家的时候,躲到黄桷树脚脚屙了泡尿,被那个树精儿缠住了,他家去往那棵黄果树钉了三颗大铁钉,他的女儿就好了。

神神怪怪的事情并没有吓着我们,我们只是不在树下屙尿,重庆人都喜欢待在黄果树下面,特别是夏天,它的树荫特别大,树冠又高,在下面歇凉特别凉爽。加之黄果树这个树种,只适合做景观树,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不能拿来当木料,当柴烧也不太吹锅,农户们基本上不去动它,它的枝条从下往上往往是自由生长,往上攀爬特别的容易,一点儿也不费力,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小时候就常爱爬到树枝上,在上面追逐玩耍,在上面躺着休息。

石板路的旁边有时是单边街,在地势宽敞平整的地方就是双边街,两边房屋的门都对着街面,人们正在开始忙碌新的一天,早餐店已支了起来,有卖油果子,油条,麻花儿这些我们现在还常见的早餐品种,也有河水豆花,重庆有些地方早上就吃活水豆花,当早餐,那个吃得饱,一天都有力气。我还见到有卖三角粑,这种现在我们比较少见的,近几年才在有些景区或者车站还偶尔能见到的早餐食品,商贩支个喇叭“童年的记忆,来买一买,尝一尝,两元一块,三角粑,三角粑”吸引着现代人,这确实是童年的记忆,用米糊放在一个正方形的铁盒里,里面被分成了8块相等的三角形,上下两面儿不停地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就把米糊两面烤得焦黄。我们小的时候吃得比较多,那天我还特意在车站买了一块,是童年的记忆,有点儿微酸。

在一段平路即将结束,马上就要上坡的梯坎位置,有一个老头儿在自家的门口支得有个小摊儿,他卖的是我小时候吃过,后来长大再也没吃过一样东西,折蛛蛋。重庆话里的折蛛就是蜘蛛,相当于是蜘蛛蛋。中间有个蛋,外面是糯米,我都不知道怎么做的,小的时候觉得特别好吃,又糯又软,也是街上的一个老大爷做的,那个老大爷没得子女,他走后这项手艺就失传,从此我就没在哪里见到这个折蛛蛋。

“闻起来好香呵!”,说这个话我都听见了,安度吞口水的声音,安度见着折蛛蛋由衷的发出感慨。

“和尚不是不吃蛋的吗”?我反问了阿度一句。

“吃啊,只要是寡蛋儿就可以吃,就是那种没有受精的”。

“你啷个分得清楚寡不寡蛋吗?还不是你们自己说”。

“对到光看馓,里面有红点儿的就是受精的,没得就是寡蛋”。

安度已经强烈地表示了他想吃的欲望,但我没法满足他,因为我没钱,至少我没有现钱。从去年开始,我就没有用过一分儿的现钱,现在所有的购物,消费,交通,通通使用的移动支付,就连我小区旁边的那些老头儿,老太婆,他们做小生意,都是用手机收付款,实在他没有,都会叫旁边的人收了再给他现金。去年为了保险,我还将100元放在手机套的后面,以备不时之需,一年后都没用出去,现在我就一分现钱也不带。况且我给的钱上面可是毛**,现在认识他的人可不多,谁会让我用。

“我没钱,咋办?我真没现钱”。我有些愧疚的对安度说,我想说我手机里面有钱,可如果这样一说的话,我得解释一大半天,想想还是算了。

为了节约用电,今早我就把手机关机,充电器还好我带在了身边,可惜找不到地方充电,中午再看看吧,有没有信号。

安度一脸怀疑,但他还是没有强求,我们继续往前走。米市街和上浩街连在一起,中间有些街道,安度叫周家湾儿,也有叫望耳楼,顺着古道往前走,有一条小溪将古道一分为二,上面有条座木桥,安度说这条河沟儿叫清水溪,这个木桥是董家桥,河沟儿往上那条街都叫董家桥。

在董家桥清水溪石崖边上,紧靠清水溪原有石崖,以条石筑底,有一青砖灰瓦,一楼一底的西式建筑。楼下是西式的大拱门,阁楼上是西式塔楼,楼房虽然不高,但是它的开间儿特别大,和周边的建筑比显得特别的宽敞。安度向我介绍,说这是永兴洋行,是家法国洋行。

一路上来,大大小小的洋行实在太多,安度早就没有了最初解说时的激情,哪怕他经过董家桥21号的聚福洋行,他也只说了一下,这是假洋行,黄溪滋和法国人,就是前面那家永兴洋行搞的假把式。虽然是假洋行,但是外观还是欧式建筑。

从米市街到上浩一直在爬坡,过一段平路就会上一段梯步,路面全是条石堆砌而成,这段路打磨要比观音庙的坝子平整很多,就是石梯步也剃出了均匀的条痕,道路两边零星地分布着一些北欧风格的建筑,我对欧式建筑的分类不是太清楚,什么巴洛克建筑,什么欧式宫廷建筑,什么法式,什么英伦风这些概念都不甚了了,我心中的简单分类就是浮夸的就是宫廷,简洁的就是北欧,现在他们被我统一分在了北欧建筑。

一直往上走,最后是一段平直街道,两边都是平房,和下面的吊脚楼和悬崖边的房子比要大一些,街面并不宽,我和安度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儿手牵手,差不多能碰见两边的商铺。站在街中央,视线尽头是一座白塔,我数了一下,共九级。塔身采用的是砖石混合,从下到上,逐层收拢缩小,层周有外突觚棱翘角,造型优美自然。白塔四周有围墙环绕,围墙是仿建的城墙,城门建筑,进门是个城门洞,顶上有门楼的建筑,除了城门外,围墙就比较在窄,感觉年代要比白塔新很多,应该只修建了10多20年。

安度对这些佛门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这个能够理解,天天睁眼闭眼都是,就算是美女看久了也不过那样。但他还是告诉我,这是觉林寺的报恩塔,它和南山黄桷垭的文峰塔、以及江北寸滩塔子山上的白塔三塔携手,镇压着长江的一条恶龙,文峰塔镇其头、寸滩塔镇其尾、报恩塔镇其身。这三个塔不能见面,只要三塔一见面,恶龙就会集齐全身,冲破封印之地,危害人间。这是重庆主城民间,“三塔不见面”的故事,但安度这个小和尚深信不疑。“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我记忆中塔大多是建在河边,不管是期盼也好,还是具备真实的功能性,古人在这方面特别的讲究。“三塔”分别处在长江南岸、两江 (长江、嘉陵江) 交汇处和交汇后的长江下游对岸。连接三塔,会得到一个大致的等边三角形,每个塔与塔之间距离都差不多,三座宝塔均处于丘陵起伏的山间,如果不发生地质变迁,它们三塔永远不会同时相见,如果是发生大的地质变迁,那得该是多大的灾难哪,只有恶龙才会造成那样的恶果,从这点来说,你更觉得古人还是有些名名堂。

我们走进报恩塔,沿盘旋而上的石阶,可由底层直登塔顶。下六层每层正面有一门,上三层则是四面有门,每层均有石廊翘檐环卫,其尖端是金属铸成的葫芦宝顶。爬到上面3层往外看,就感觉有些心惊胆颤,长江以及对面的江北城都尽收眼底,往东看,甚至可以看见大佛寺。最上面两层的塔内空间比较小,心脏功能不是很好,或是有畏高的朋友,站在上面会心跳加速,心惊胆颤。上次我和老婆去爬长寿的文峰塔,她在最上面那层就气都喘不过来。

安度对报恩塔实在没什么兴致,但他对他那张报恩塔邮票却兴致勃勃,跟我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他的这张邮票是洋娃儿给他的,说是重庆第1张邮票,立洋人自己设计,他们公司专用。邮票是白底红色图案,上方印着重庆的英文拼音“chungking”。票面正中是层叠的山峰和湍急的江水,山上有座塔,江中有帆船。这座塔就是我们刚才爬的这个报恩塔,安度转身指了指我们身后。

“洋娃儿说是这座塔,但我觉得不是,那个是7层,这个是9层塔”。安度观察得很仔细,他甚至仰起了头,看向了报恩塔的塔尖儿。

我喜欢集邮,这是我从小学开始就培养的爱好,我从小学到我工作前,我的零花钱基本没有乱用过,不是买书就是买邮票,玩具,我记忆当中只买过一把小手枪。最初是发行的邮品都收集,后来更倾向于小型张和首日封,和前妻离婚的时候,我邮册应该有10多本,我全部给了她,什么也没带走,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碰过邮票,当然邮市的降温也是很大一个方面。

他说的这张邮票我没见过,甚至我都没听说过,不禁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将我的爱好重新点燃,我说回去,等会儿给我看一下。

安度说他放在心经里夹着的,这再次的证明了他对这张邮票的喜爱度,他表示回去就给我看。

翻过山背就是觉林寺,这个小和尚对寺庙真是提不起一点儿兴趣,他说觉林寺最后一任住持是他的贺师兄,他是龙门浩的袍哥大爷,在寺内开香堂接收袍哥兄弟入伙,没踢出佛门前,过段时间就会来拜访一下他师傅,人倒是个好人,就是不爱说话,他有点儿怕他,不像我,一见就不怕我,话就多得遭不住。小和尚说觉林寺里面也没什么可看的新玩意儿,自贺和尚被清除出佛门后,觉林寺的香火就一天不如天,现在早改成了幼稚工厂,南纪门保育所也迁过来了,专门收容孤儿,在里面生产木器、篾器、皮革等产品。菩萨那些冷冷清清呆在一旁,早的灰都多厚了,况且菩萨有什么看的,就一张圆脸,两个大眼睛瞪着你。

一个住持和尚会在当和尚期间还当着袍哥大爷,我真的有些怀疑他的话,但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这种事情想编都编不出来。我想他说这么多,就是不想爬那一条坡,我很认同安度的看法,我也觉得寺庙都差不多,除了如来,弥勒佛,观音能够轻松地分辨,普贤和文殊如果不带上他们的宠物,我也分辨不了。大象是普贤,狮子是文殊,剩下的那些菩萨我就一个也分辨不了。反正进了寺庙,见菩萨就跪,见功德箱就捐总没错。我进过很多寺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华严寺的观音菩萨,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观音菩萨,我说观音菩萨漂亮,我想她不会觉得我是亵渎,她的其他佛像我都觉得是庄严,大气,慈悲,只有在这个寺庙里,我觉得是漂亮,是最漂亮的观自在菩萨。以前的寺庙,以前的摩崖石刻,他会给你感觉那里的菩萨有灵魂,有灵气。而现在新建的寺庙,或者新建的景点,不知是不是电脑开模,感觉大同小异,雕工精益求精,菩萨的脸依然圆润,但你总感觉他们就是石雕,差点儿灵魂。我记忆中最有灵魂的一张菩萨照片,是梁思成为她的老婆林微因拍摄的一张照片,拍摄地在山西汾阳小相村灵岩寺,那是一尊少见的佛像造型,菩萨闭着眼,斜歪着头,面带祥和作沉思状,林抬头仰望着他,用她的左手轻轻触摸着菩萨的左膝,林笑着在向菩萨提问,菩萨听见却抿嘴不答,那一刻,画面中逝去的人和菩萨都活了过来。

也许这是早上,我和安度一路上行没见到一个洋人,也许他们都还在睡懒觉。穿着草鞋,包着头巾,拿着扁担,行色匆匆的重庆人到见了不少,他们都认识安度这个小和尚,一路上“二星儿”,“二星儿”叫个不停。

“喊个锤子”,看来二星和尚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

安度越是这样乱说,叫他“二星儿”的大人就越多。

我见到他真生气了,就开玩笑跟他说,我说:“安度,要不要,我再给你处几个,干脆处个十七八个算啦”!

“要得个铲铲,哟,你以为想处就处嗦,还要背经文,烦死了,你看我师叔,都老起娟娟啦,才比我多两个个嘛!我师傅好厉害的人咯,才8个,你要给我处十七八个,我脑壳有嫩个大吗?装得下嫩个多啊”!小孩儿的脑回路和我们不一样,他想的不是该不该这么多个,而是想到自己脑袋装不装得下这么多个。

“我说你啷个想切当和尚啊”?我这不是问安度,我是想问所有的和尚,为情困,为情伤,徒生变故这些出家勉强可以理解,李叔同出家变成弘一法师,我就不太理解。

“这有得我选啦,我生下来就光胴胴进了观音庙,师傅说不是佛祖保佑,我命大的话,我早就咪杆啦”安度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

随后他又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师傅说了,我这种天气都死不到,我命硬得遭不住,属于天杀星那类,我要么成为英雄,要么就成为天棒,我这种人不适合当和尚,适合刀口舔血”。

“我不当和尚,不饿死我呀”!小孩儿永远是小孩儿,他接着补了这句话把我差点儿笑死,可智见法师这位高人说了这种话,他可能算出了些什么,看来安度就是适合这乱世。

“你觉得当和尚好吗”?

“不晓得,好又不好”。

“当和尚干什么”?

“麻佛像,添灯油,麻屋走地。还有念经,抄经”。

“念经是为什么”?

“晓不得,反正师傅说念就念”。

“念经有什么用”?

“啥子用都没得,我一念就拽瞌睡”。

注:

米市街一期修复工程2012年开工,现已完工,共修复了5栋建筑,均是建于开埠前20年的中西合璧体次修复的5栋建筑包括1、2号楼“合记堆店”,是重庆开埠后堆放大米的仓库;3号楼,原私立武昌中华大学旧址;4号孙家大院又称周家湾别墅旧址,是白理洋行的官邸,电视剧《一双绣花鞋》的拍摄地;5号楼白理洋行,是英国商人白理在开埠时期开办的洋行办事处。

1938年原私立武昌中华大学从武昌搬至下浩。开始在湖广人修的禹王庙上学,现在已经拆除,后在洋行仓库上学。

因为2号楼没有历史资料、没有老照片,主要参考上海外滩的建筑风格进行了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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