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过,天色渐黑,陈晓云才出现在配殿,她没有先去收拾衣物,而是直奔应道所在的房间。应道拉开门的一刹那,惊喜的同时感到卑微。他惊喜的是陈晓云完美的蜕变,让他眼前一亮,卑微的亦是这完美的蜕变,让他遥不可及。此时的陈晓云已换上蓝色道袍,样式素雅别致,袖口和衣襟的云纹刺绣显然是玉清的标志。由于拜师收录属于重大仪式,所以陈晓云头上还戴着古色古香的道冠。人靠衣装马靠鞍,陈晓云的花容月貌、婀娜多姿在穿上道袍后显露无疑,宛若九天仙女下凡,对,应道心中的九天仙女就如此刻的陈晓云一般,别无二致。陈晓云顺利入道,他却要狼狈下山,犹如云泥之别,再也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快让我进去呀。”陈晓云稍带怒气的娇声说道。原本呆立在门口的应道意识到失礼后,应了一声便侧过了身子。
陈晓云强忍住没有发笑,瞥了一眼发窘的应道,径直地走到颉跌氏面前,“桃源云道子,多谢大叔再造之恩。”说着作揖一礼。她此刻已得道号,行的便是双手负抱阴阳的道家礼数。
“道长言重。”入道后便无乾坤称谓之分,颉跌氏受了礼,并未谦虚。
“大叔,家师有话让贫道转述应道。”言下之意要与应道借一步说话。
“既然如此,应道早去早回。”颉跌氏冲应道点头示意。
应道和陈晓云同行出了配殿,二人不约而同的往昨日那个偏殿后方走去,亦如昨日一般,来到那块大青石之前,谁都没有说话。依旧是陈晓云先坐在石头上招呼应道坐过去。此时正值戌时,冬天的晚风格外寒冷,两人并肩坐着,任由寒风拂面。陈晓云沉默的原因应道不清楚,他自己虽有千言万语却舍不得开口。离别在即,每说一句便少一句,再见亦不知何期。应道诧异自己对陈晓云的不舍,相识不过刚满一个对时,甚至都没有认真仔细看过她的面容。也许是陈晓云的身世经历让应道生出了同情爱护之心,也许是孤独伶仃后相遇相知的依赖之情,也许是情窦初开,难以抗拒陈晓云美貌的觊觎之念。越是诧异疑惑,越是想理清楚,越理越乱,越乱越理,心中的不舍便越发浓烈,不由得扭头看着陈晓云。
陈晓云终究女孩心思,见到应道坐那发呆,也不便出声,低着头用手指缠着道袍的衣角打圈圈。在应道扭头时也正好侧过头,四目相对,借着微弱的灯光注视着对方。气氛变得暧昧起来,清凉的夜风轻轻的拂弄陈晓云鬓角的柔软毛发,应道望的痴了,仿佛此刻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将要融化在对方的眼中。
“我明日便要下山了。”应道意识到如此佳人相伴的情景今后恐难再有,努力抑制自己的旖念,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陈晓云怪应道的不解风情,语气不善。
“再见之日,遥遥无期。”应道解释道。
陈晓云发现错怪了应道,明日一别,再见无期,应道担心负了自己,才悬崖勒马,抑制欲望,恐怕更不会用承诺来束缚自己。如此一来,陈晓云更加敬重应道。
应道哪里懂得陈晓云的女儿心思,只是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我是叫你陈晓云还是云道子?”刚才陈晓云跟颉跌氏致谢的时候,应道听到了她自报道号“云道子”。
“你觉得呢?你更喜欢哪个?”陈晓云说完便后悔了,急忙垂下头。这话容易让人误解。
“我喜欢陈晓云。”不知道应道是顺杆子往上爬还是心思单纯,顺口接话。
“你我相识时,我还未被师傅收录,叫我陈晓云也是理所当然。” 陈晓云心头泛起一阵甜蜜,随即被惆怅淹没,“但以后我要做云道子了。”
“可你仍是我认识的陈晓云。”应道急切的想留住最初的美好。
“不管我是陈晓云还是云道子,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天这个夜晚。”陈晓云真挚的望着应道。
“晓云……”应道不知如何回应,轻声念道。
“你今后有何打算?”陈晓云再次关切的问道。
“只要心存抱负,不管在哪都会有一番作为。白天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决定跟大叔和兄弟去潞州,报答他们的恩情。”应道想了想便如实说道,他不觉得落选了才选择北上去潞州有何不可,颉跌氏和郭荣也不会因此看轻他。
“如此也好,胜过居无定所。”陈晓云知道了应道的去向,思念也会有方向。
“我会努力学文习武,以后我们可以书信来往。”应道按捺不住自己的念头,给了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好呀好呀。”聊胜于无也足以让陈晓云欢喜。
“晓云,你方才说你师傅有话要转告我?你拜了何人为师呀?”应道想起陈晓云在配殿的话。
“我的师傅便是悟通子真人,师傅不仅是本派的高功法师,也是道法修为高深的真人。我能被师傅收录,肯定是因为你的缘故。”陈晓云不仅自豪,也替应道惋惜。
“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元始天尊都不要我,悟通子道长可怜我而已。”应道自嘲道。
“是你妄自菲薄了,喏,这个给你。”陈晓云从袖口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塞到应道手里,瓷瓶小巧,难免手指相触。
“这是什么?”应道手中的柔荑一闪即逝。
“我师傅特意给你的金丹。”陈晓云随口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刚才的举动有些唐突了。
“我又不是道士,要这金丹无用,你留着吧。”应道把瓷瓶递到陈晓云面前,他可不能往人家手里塞。
陈晓云见状摆手,转述着悟通子的交代,“我不能要,师傅叮嘱务必要你收下这枚‘紫阳丹’,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祖师并没有直接拒绝你,师傅觉得其中必有深意,想与你留一丝香火情。”
“请转告悟通子道长,应道铭记在心,但这金丹我不能要。”应道虽然不清楚这“紫阳丹”为何物,但想必十分珍贵,不然就不用担心别人知道。纵使心里非常想要,但无功不受禄。
“收下吧,师傅的神情不似仅仅的一番好意那般简单。”陈晓云坚定地说。
“虽然没能入道,但这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幸福、最幸运的时光。先是遇到大叔和兄弟,再是遇到悟通子道长,最重要最特别的是遇见你。”应道考虑再三之后收好瓷瓶感叹道。
“我也很幸运能遇见你。”陈晓云鼓起勇气回应。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收拾吧。”应道眼神一暗,不敢再看陈晓云。
“再会。”陈晓云懂得应道的含义,凄凉一笑。
应道就这样盯着陈晓云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夜幕之中,仍然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夜深了,寒风凛冽,应道裹紧衣服,躺在大青石上,想到颉跌氏和郭荣的救命之恩,想到悟通子的谆谆教诲,又想到刚刚离开的陈晓云。思绪万千。
因为走投无路,前来武夷山桃源洞道观求道,没想到真正的道观收徒异常严格,滥竽充数终被淘汰。道士骄纵傲慢的行事作风,悟通子面冷心热的乖张性情以及近日来颉跌氏讲述的传奇经历,让应道在心底对道教有了新的认知。原本只是为求温饱,安身立命,现在内心真正向往道家的天人合一,济世救人。颉跌氏虽然道法高深,却也不是道士,只要心诚向道,不在道观也可修行。主意打定,对于前路如何,应道不敢想,也不用去想,持之以恒,问心无愧便可。
“该回去了,免得他们担心。”应道起身回到配殿。
颉跌氏和郭荣都没睡,不问可知在等着应道回来。
“兄长,包袱已收拾好,早些歇息吧,大叔说明日一早便从北麓下山,经杨吴信州回返。” 郭荣告之明日的安排。
“好……”应道有话却不知说出来合适不合适。
“兄长为何欲言又止?难道是舍不得陈晓云吗?”郭荣打趣道。
“她如今高高在上,来日前途大好,我可不敢心存幻想。”应道说的是心里话,哪个姑娘会喜欢落魄的男子。
“兄长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切不能小瞧了自己。”郭荣诚心的说。
“此事不提也罢。我知道现在落魄的时候,你们没有嫌我拖累,我也为能跟着你们高兴。不过我的确想修习道法,还望大叔成全。”应道对着颉跌氏深鞠一躬。
“你即想学,我便不会藏私。荣儿也可一起修习。”颉跌氏也知道应道此刻的心情,乱世中,能有一技之长防身总是好的。
应道和郭荣闻言立马下拜,颉跌氏及时的延出灵气制止了他们,“我虽答应教习你们道法武学,但尚不够资格做你们的师傅,更受不起你们的跪拜。”其实,颉跌氏有心辅佐郭荣,他这句话原本也只是对郭荣说的,奈何郭荣和应道二人关系亲密,便一视同仁了。
“多谢大叔成全。”应道和郭荣又深鞠一躬。
“睡吧,返回潞州途中便开始传授你们道法。只是,我道法有成实乃机缘巧合,只有些粗浅功夫和少许经验,愿你们早遇名师,修习更加精纯的本领。”并非颉跌氏谦虚,他灵气修为深厚是承接了蛟龙渡劫的天雷余威,当年也只修习了入门道法。
应道和郭荣只当颉跌氏谦虚,便应声答应,心满意足的上床和衣而眠。当晚,应道再次梦见那个紫袍老道对他挥出一团玄银之气,与之前的梦境一般无二。应道虽有准备,依然在空中跌落时大叫出声。
清晨,天刚刚亮,三人便背上包袱下山,应道不时的回头凝望。
此一别,再难聚,两分离,断人肠。
此一别,再无期,千般思,终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