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成为拳手里的佼佼者,窦凝能见到宁郁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每次只能远远看见他高台上模糊的身影,还有他身旁衣着华丽的鸢祥郡主--曹姒琦。
一日,慎义王府向宁郁进献了一位琼州力士,据说他双拳横扫之处,无一人能稳立如初。曹姒琦听罢掩唇笑道“二爷不是养了一个能打的拳手吗?不如让这二人比试一番,那才叫精彩呢。”
宁郁内心早已生疑,慎义王一向喜欢暗中与他较劲,今日之事必有蹊跷,但架不住众人一再请求,只好安排两人同台比武。
十五岁初见之后,窦凝从未像今日一般离宁郁这样近,他被众人簇拥着,初春时节依旧披着雪白的大氅,只露出一双修长的手,上面蜿蜒着清瘦的腕骨。
交锋开始,众人发现这位琼州力士力气果真奇大,一向擅长躲避的窦凝都被狠狠地击中了几拳,但几个会合下来,窦凝明显感觉对方外强内虚,只全凭力气而不在乎技巧,于是暗自松了口气,于是故意耗费他体力,渐渐占了上风。
高台上的慎义王偏头笑道:“化险为夷,不愧是宁二爷的人。”
宁郁笑了一下,看着赛场淡淡道:“谬赞了。”
正当窦凝想速战速决时,那大力士竟然指尖一弹,射出几根毒针,只一瞬间,窦凝就感觉小腿酥麻无力,她强力支撑住,可底盘已是不稳,出拳也缓慢数倍。那大力士见机立马出拳,拳拳几乎致命,窦凝却豪无还手之力,最后她被打趴在地上,已是鲜血满身,一只眼睛被砸烂,流出黏黄的脓液,鼻子里的血倒流进喉咙,嗓子不受控制地流露出野兽一样的声音。
她仿佛听见众人的唏嘘和笑声,还有曹姒琦嫌弃的埋怨,她甚至透过左眼的那条缝看见了宁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透露出嫌恶,窦凝本能地想偏头躲避,她不想让宁郁看见她这副狼狈丑陋的模样,却突然听见他说:“拖出去,别再用了。”
“拖出去,别再用了。”
别再用了。
窦凝的心骤停了一下,苦涩地动了下嘴角,钻心的痛在她脑子里炸开,她好像要死了,不过她有点不甘心,她放心不下年幼的弟弟,她怕自己可怜的弟弟会再饿肚子,她更不想这样狼狈地死去,她以前甚至肖想自己足够强大了,宁郁或许能对她笑一下,可是多好笑啊,宁郁只当自己是个取胜的工具,一次失败就弃之敝履,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怎么能这么稀里糊涂地离开呢......
再醒来时,窦凝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大床上。她心下疑惑,自己没死,这里不是阴森逼仄的拳场,又会是哪里?
她心里着急,身为打手的警觉让她下意识起身观察四周,却发现一抬脖颈就疼得要命,她痛苦地哼哼一声,正想尝试第二次时,却听见耳畔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阿姐!”
听见这声音,她心里一下子安稳下来,缓慢地转过头,看见弟弟窦融端着碗站在床前,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窦融趴在床前呜呜哭了起来,凄凄惨惨地说自己吓死了,以为阿姐不要自己了。
“阿姐没有不要你……”窦凝吃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还未开口安慰,两行泪顷刻间落了下来。自父母双亡后,她就一滴眼泪就没流过了,后来做打手,尝遍各种滋味的毒打也没哭过一声,如今死而复生,发现还有能心疼自己的亲人,这样想想就已经让人止不住流泪了。
听窦融的意思,自己当日被扔在马场的一个角落里,如若不是弟弟死命救出,自己早被搅碎喂那些牲口了。迫于无奈,窦融只好冒雨求助静安郡主,静安郡主一向心善,看见这悲惨的姐弟已是不忍,于是收留下来,请了郎中细心照料着窦凝。
窦凝有些疑惑,可偏偏又觉得这名字熟悉,轻轻重复道:“静安郡主?”窦融犹豫了下,接了话:“静安郡主是宁郁的姐姐宁姝。”
宁郁的姐姐?那岂不意味着自己还有可能与这个魔头见面?窦凝心里恨意骤涌,想到这些世家子弟拿人命当儿戏的卑劣行径,她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杀意。
窦融看出了她的反常,急忙辩解道:“阿姐,要不是当时走投无路,我肯定不会来宁府的,而且,宁姝姐姐跟宁郁一点都不一样,她很善良的,真的。"窦融瞪着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小时候不谙世事的模样,窦凝看着他认真的脸,哑了嗓子,只心里苦笑,候门富贵家,哪有什么良善之人。
正当窦凝盘算着如何和弟弟逃出这牢笼时,宁姝推门而入,窦融欣喜道:“郡主姐姐,我长姐刚才醒来了!”
宁姝听到后也含了笑,坐到床边将窦凝细细端详。窦凝无所适从,只能吃力支撑身子开口道谢,宁姝却十分和善地照顾她复又躺下,替窦凝掖了掖背角轻声道:“你刚醒来,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之事,不必多礼。”
窦凝听后心里一暖,心里警惕也放松了几分,所谓长姐如母,窦凝竟也与静安郡主聊得十分投缘。
聊起抚养弟弟的不易,宁姝只感慨道:“阿郁从小多病,只比一般男孩难养,却也调皮活泼,心性纯良,双亲又早逝,无人与他撑腰,我只怕他在官场上受人欺压。"
窦凝心里冷笑不已,心性纯良?
拳场多血腥,他却以观此为乐,甚至不把拳手性命放在心上,如此冷血无情,怎会与宁姝口中男子是同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