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屋子里的炉炭烧得滋滋冒响。窦凝拥着洁白的狐裘大衣,透过窗出神地看着深宫的大雪。
忽然一个小婢子静悄悄地来报,说宁大人喜得千金。窦凝听罢,抬手握起一杯茶,缓慢地饮了一口,良久道:“这是好事,宁二爷向来喜欢女儿,这下也算是承欢膝下了。”
一直安静守在旁侧的大宫女芳已轻声提醒:“那主子给小千金的贺礼……"
窦凝思索了片刻,开口道:“你将我妆奁里的那套长命锁赠予小郡主,祝愿她能康健无忧。"
芳已听罢有些犹豫,主子一向不爱珠饰,可偏偏只珍惜这长命锁,属实是不敢轻易赠予他人。窦凝仿佛看透她的忧虑,朝她了然一笑。竹已聪慧,默契地点点头,静静地退了下去。
今日是冬至,阖宫宫女太监们难得得空休息半日,于是便聚在一起,在漫天大学里说笑玩闹,真是好不热闹。
窦凝的指腹慢慢摩挲着杯身,听着屋外开朗的笑声,忽然回忆起初见二爷也是个大雪天气。
六年前,各地武场林立,江湖素有南拳北腿之流,一时间朝廷豢养打手拳师之风盛行。
当朝重臣宁郁素喜观拳场成寇,拥有数百所武场,各派打手近千余人。
又是寒冬时节,大雪纷飞,宁郁坐于高台远远观望着赛场。
台上的拳手因常锻炼,大都体格健硕,肌肉满身。所以赛场上经常血肉横溅,腥味刺鼻。这种场面也非常人能忍受下去。
而宁郁这位朝廷重臣今年不过二十有四,十九岁高中状元,年少得志,天赐机赋,偏偏又生得眉目清澈,身姿挺拔,只不过常年体弱,举手投足之间总有些病态懒散之意。
此时的他正拥着毛色纯白的狐裘大衣出神观望着,寒冬风烈,引得他不时低咳两声。一旁的阿清面露担忧,忍不住相劝道:“主子一向体弱,今日风雪又这样大,要是着了风寒……”
“大小姐定得要赏奴才八十板子。"宁郁漫不经心地接了他的话,眼神依旧没离开过赛场,他有些不耐烦地继续道:“这话你都说八百遍了,怎么,有你主子护着你,你还怕长姐取你小命不成?”
阿清缩了缩脖子,忙道:“奴才不敢。”
"不敢就少说话。”宁郁咳嗽一声,抬手饮了一口茶,刚刚将杯身放稳,就听到观台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宁郁不悦,侧首问阿清何事这样吵闹,阿清风一般地小跑出去,旋即回来禀报:“主子,是一小贼偷了拳手们的吃食,现在正挨打呢,奇的是这小贼饶是挨打嘴里的馒头也不曾吐出一块。”
宁郁挑了下眉,接着靠在巨大的椅背上,道:“传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大汉拎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前来拜见,那大汉抬手扇了小贼的脑袋一巴掌,凶神恶煞道:“见了二爷还不跪下?!”
那小乞丐听了动也不动,只呆呆站着,枯瘦的小腿裸露着,早已冻得红里透紫,胸前的衣裳里却鼓鼓囊囊,有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那大汉见他这副样子早已按捺不住,抬脚踢向了小贼的膝弯。
小贼毫无防备,被他骤然这么一踢,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破败衣衫里竟然滚落出许多雪白的大馒头。
阿清惊诧道“两个馒头还不够,你这小贼怎地如此贪心!”
此时风雪骤然变大几分,几片冰莹的雪花飘进来,落在宁郁漆黑的长睫上,宁郁咳嗽一声,饶有兴趣:“你胆子倒挺大,敢跑到这种地方来偷东西。”
“拳手的一个馒头比这小贼的脑袋都大,他必是想来这儿偷吃个痛快,这小贼太可恨了!"阿清在一旁愤愤不平道。
宁郁被吵地拧了眉毛,一个眼刀扫过去,阿清立马低头噤声。
宁郁支着头,有些嫌弃地看着脚下脏兮兮的一团,盯了许久突然开口问道:“你今年几岁?"
那小贼身子一僵,许久才从嗓子里冒出两个字“十五。”声音粗哑,却又带着些少年人的清透。
“为何偷盗这么多粮食?”
“养弟弟。”
宁郁从小锦衣玉食,像他这样大的时候早已是权贵子弟中傲人的佼佼者,上有长姐万般宠爱呵护,所以自然不知舍命养育姊弟的苦楚无助。
“抬起头来。”
宁郁对上了一双小狼一样的眼睛,又天真又野蛮。
窦凝被留了下来,并以另一个名字--宁忠君 --在血腥的赛场里搏命生存。
三年里,几乎整个京都都知道宁郁养了个年轻能打的拳手,此人精瘦劲健,小腿奇长,虽不敌对手粗壮魁梧,却善以技巧取胜,寻人短板,封人死穴。不仅拳风沉稳引人赞叹,其从容流水之姿也广为流传。
但无一人知晓宁忠君实为女儿身,当日选择留在赛场只是为填饱自己和弟弟的肚子。当然还有其他原因,她却从来不愿,也不敢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