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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那边的业务在施工过程中出了问题。
所谓施工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装配好的控制柜运到现场,安装到指定的位置。接线通电后试运行,三十天的试运行期间不能有任何的故障,才算是合格。运保部在验收合格单上签字,报到财务部门按合同比例付款。
按说只试运行三十天,已经算是很宽松的了。台远的产品即使再差,坚持三十天也没任何问题。但事情却是出在现场调试的技术员身上。
孔庆永在现场总负责,他手底下四五个技术员忙着布线,调试,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其中一个叫陈学武的技术员负责的空调主机控制柜在上电调试时忽然打火,发出啪啪的响声,接着巨响一声一团火光闪过,整个控制车间的电源断掉了。
幸亏柜子前面没有人,不然恐怕就会被烧伤。事后检查,发现是陈学武在接线时接电话,导致三相电源的两根电缆虚接,并没有压紧。通电后打火产生电火花,击穿机器里的电容,导致电容爆炸。
损失不算大,但影响太恶劣了。运保部和技术中心的人都到了现场。于主任黑着脸大声的训斥现场的工人。这些工人都是附近村民子弟,耕地被占后被招工到机场做一些基础的工作,平时工作清闲收入不低,在村里人前人后的很有面子。他们哪受得了于主任的脸色?于主任又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所以几个人立刻反唇相讥,把责任完全推到陈学武的身上。
责任也的确是陈学武的,赖是赖不掉的。孔庆永第一时间就安排陈学武先回公司,让公司司机马上送一台备用的机器过来。拆掉损坏的换上新的。然后仔细查看柜子里的各种元器件,只要被熏黑的全部更换,于主任才闭了嘴黑着脸走了。
事情很快被反应到了分管副总那里,好在分管副总只是问了一句解决了没有?当听到已经现场解决了,就没了下文。
这个事对业务的后续有什么影响,张海强目前不清楚。他能做的就是去严部长办公室,跟严部长道了好长时间的歉,又跑到林丽的办公室,拜托她帮忙留意一下上面部门的反应。
上次许诺林丽业务结束后请她吃饭,合同签了之后张海强请过她,但林丽在电话里拒绝了,说自己只是看张海强顺眼,乐意帮他一次,根本不在乎吃不吃饭。张海强曾经顺道过来给她送了一套化妆品,是自己花钱买的。林丽笑呵呵的收了。
这次林丽听他一说,就笑着说:“这算什么,又不是多大的事,看你吓的,至于吗?比这严重的事多了。”她欲言又止,只是让张海强安心回去就行。
跟林丽接触这么久,林丽给张海强的感觉好像在机场这边很有根基,很多人和事都不放在她眼里。但若说真有什么根基,怎么会在运保部的办公室当个小职员呢?张海强实在没办法搞明白。
罗亚平对这个事故很是上火。机器损失一台不过万把块钱,但造成的影响却是让人觉得金石公司的实力不够,做事不稳妥。机场这边刚打开的好局面可能毁于一旦。怎么处理陈学武他还没想好,但他先严令孔庆永,现场每道环节,都要增加一道检查环节,上电前所有的接线,插头都要有专人再检查一遍,确保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孔庆永又领着现场的几个技术员,请运保车间里的所有工人都喝了一顿酒。第二天再见面,彼此都跟多年的好友一样亲切,才算是慢慢的把事情平息了下来。
这个插曲对张海强影响不大。他也没关注几天,现在他成天忙的跟孙子似的,根本也没时间过多的关注机场那边了。
张海强在凤凰棉机那里,碰到了做业务以来最大的钉子。
罗亚平把凤凰棉机交给他的时候,张海强是充满自信的。在他看来,自己经过半年的磨练,业务层面已经非常的熟练,不管什么样的客户,只要按照自己的套路,经过几次拜访,总是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信息,达到自己想达到的目标。但在凤凰棉机,所有的招数都是无效的。
他首先按照自己惯有的思路,先去拜访凤凰棉机的技术部。但在门卫那里,就吃了闭门羹。虽然张海强礼貌又客气,连递了几根烟,但门卫室的几个人根本不为所动。一句话,说不出找谁,就是不让进。
张海强只能拿出赵琳给他的名单,找到技术部刘部长的电话打了过去,他只是含糊的说自己是台远公司的人,来了解一下产品的使用情况。刘部长接这个电话的语气就透着不耐烦,说了一句用着挺好,就连声说要开会,挂了电话。
又打了供应部汤部长的电话,汤部长倒是挺客气,不过说自己在外面,不在厂里,请他改天再来。
改天?张海强郁闷了。凤凰棉机的位置非常偏,自己倒了两趟公交车,步行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到了门口,连门都没进就回去?就算别人不说,自己都觉得丢人。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赵琳给的名单里还有一个总工办公室的电话,张海强开始根本没想着打这个电话。总工是企业里的高层了,自己一个小业务员第一次就去拜访,底气有点不足。他原是想拜访完技术科和供应科之后,再去总工办公室去看看,能找到人就进去聊聊,没人就算了。毕竟第一次,见不见总工都无所谓。
现在只能再试试这个电话了。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过会再打,有人气喘吁吁的接了。听了张海强的介绍,里面的人倒是没拒绝,让他把电话给门卫,门卫一脸不耐烦的接了过去,嗯了几声,不客气的丢过一个登记本,让张海强按要求每项都填了,才让他进去。
电话是让门卫直接给挂了的,张海强还没问清总工办公室在哪里呢。进了门,他四处望了望。厂区很有年代感,迎着大门就是一栋四层高的办公楼,办公楼的南边是几排红砖红瓦的厂房,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建筑。办公楼的北面,有一栋三层的新楼,白色的墙面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楼顶上“研发中心”四个红色的大字倒是非常醒目。在办公楼前面的空地上,堆满了用塑料布包裹起来的设备,粗老笨拙各式各样,看来是等着货车进厂运走。
厂子虽然感觉破败,但绿化的非常好。粗大的法桐把几条主干道都遮挡的严严实实,走在路上张海强感到一丝的凉意。
他先去了办公楼,既然是总工让自己来的,先去别的地方就是对人家的不尊重了。一进办公楼,内部的结构也给人以沧桑感。虽然后期肯定经过装修,但时代的气息依然保留了大半。所有的窗户都是老式的木质结构,刷着草绿色的油漆。每个房间的门也都是木质的,颜色却是暗红的。正对着大门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也是木质的。水泥的地面都被磨得乌黑发亮,门口的墙壁上还有一个硕大的五角星,不过被涂料抹成了白色。
张海强在一楼挨个房间看了看,每个房间都挂着牌子,没有总工办公室,不过供应部倒是在。其他都是后勤和售后之类的。他又去了二楼,看了几个门牌,就看到总工办的字样。门是虚掩的,从门缝里似乎能看到里面有人。
张海强敲了敲们,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喊着请进,他才推门走入。
办公室面积不大,不到二十平方。室内的陈设倒也不算陈旧,年代感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强。但办公桌后面坐的人,却是年纪明显不小了。稀疏的头发掩盖不住锃亮的头皮,白净的国字脸上颇有笑意,眼袋虽大但双眼却是转的飞快,滴溜溜的将刚进门的张海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张海强赶紧自我介绍,这几句话他说了无数遍,就算是脑子想着别的事,也能靠着嘴巴的惯性一字不差的复述下来。
老人收起办公桌上摊着的报纸,热情的请张海强坐到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你们的牌子我听说过,台远是吧?”老人往前倾了倾身子,脸上绽放着笑容,眼光热切:“我们厂好像就用着吧?”
张海强递上名片,嘴里答道:“是啊,是啊,现在用的就是我们的品牌。所以我才来看看用的怎么样。”
老人收了他的名片,弯腰在旁边的抽屉里翻了几下,拿出一盒名片,抽了一张递给他。张海强连忙站起来,双手接了。低头扫了一眼,名字是李宝明。
李宝明依然笑嘻嘻的,问:“你们厂是日本的吗?”
张海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啥意思。看他一脸的茫然,李宝明又问:“你不是台远的吗?台远是日本的牌子吗?”
原来他连名片都没看。张海强有点哭笑不得,连忙解释:“台远是台湾的品牌,在大陆生产销售,我是台远在洛东的代理商。”
“啊,这样。”李宝明低头看了看名片,抬头又问:“那我们厂用的都是从你们公司进的?”
张海强暗自皱了眉,凤凰厂采购的关键设备,他一个总工连供应商的名字都记不住,有点说不过去吧?他只能又解释道:“不是哦,是另外一个公司供的,他们是从我们公司采购了,再供给咱们厂的。”
李宝明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看着张海强不再说话。
张海强索性把话挑明了:“公司今天让我来,就是看看能不能由我们公司直接跟咱们厂合作,减少一个中间环节,对于咱们厂的成本是很有好处的。”
道理即使不说谁也都知道,减少一个环节,就是少让人赚一次钱,何况天成公司的利润是非常高的,凤凰厂这边能够节省的采购成本绝不是一个小数。
李宝明冲口而出:“这个是尹总负责的。”说完好像是后悔了似的,忙又说:“我可以考虑一下。”
尹总应该就是天成公司老板在凤凰棉机这边的那个亲戚了。看来李宝明这个总工的权利没有尹总大,这本该是他说了算的事。
李宝明的脸上又堆满了笑,起身要给张海强倒水。张海强连忙表示自己来,走到饮水机旁,拿纸杯接了一杯水,放到办公桌角上,又拿起桌上李宝明的杯子,给杯子的茶冲上热水。
李宝明笑嘻嘻的看着张海强做这些,等他忙完了说:“我们厂最近在开发新产品,压包机你知道吗?这个产品要是开发成功了,肯定能用很多你们的机器,我到时跟他们说说,应该没问题。”
张海强连忙表示感谢,试探着问:“现在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些技术上的负责人。”
李宝明面有难色,沉吟半响,说:“技术部负责的出差了,要不我叫个技术过来你俩谈谈。”说完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打了过去。
“道东,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李宝明的语气很和蔼,“我是李宝明,昂,现在过来。”
电话漏音严重,张海强听到那头的人说我正忙着呢,分明是不愿意过来,他怕李宝明察觉了感觉难堪,故意扭头看窗台上那几盆正盛开的天竺葵。
李宝明又强调了几次,才放下电话。笑着说:“一会孙工过来,他是负责新产品电气部分设计的。你俩可以谈谈。”
张海强又表示了感谢,李宝明就说:“我儿子在银行有储蓄任务,你看看是不是能帮帮忙啊?”
张海强迷糊了一下,搞不懂储蓄任务是啥意思,忽然明白就是常说的拉存款,连忙说:“多少啊?”
“不多,十万就行。”李宝明热切的看着他。
张海强脸上的笑容没变,但心里却骂了一句,这才刚认识,就让自己帮这么大的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十万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但他不能表示出任何的不满,斟酌了一下,他说:“这样吧,我回去问一下,我没这么多钱,我老板那里应该没啥问题。”
李宝明马上说:“好,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回话。”
“呃,明天吧。”张海强硬着头皮说。
等了半天,那个孙工还没来,李宝明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又打电话催。因为拉存款的事,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有点尴尬,也没啥能聊的话题,张海强夸了几句天竺葵养的好,花开的这么鲜艳,总算是没让气氛太冷清了。
门被推开,一个干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也不看张海强,直接就问李宝明:“啥事啊,我这正画图呢。”语气颇不耐烦。
李宝明丝毫不介意,指着张海强说:“这是做台远产品的,让你过来谈谈。”
孙工这才瞅了一眼张海强,脸上依然是那副不耐烦的表情,说:“天成公司的?找领导们去啊,找我干啥?我就一个干活的。”
听了张海强的介绍,孙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乜斜着眼看着张海强,语气还是不友好,说:“台远我们不是一直用着吗?没别的事吧?我忙着呢,电气就我一个人,那么多图画都画不完,那有闲空扯别的。”说完径自转身走了。
张海强还没来得及跟孙工交流两句,就被晾在那里。
李宝明的脸色也颇为不满,他尴尬的笑了笑,说:“我介绍你俩认识了,以后你有事就找他。他就是脾气急,人还是挺好的。”
又客套了几句,张海强就起身离开了总工办。刚才在一楼看到过采购部,他想去采购部看看。技术上只能决定用什么品牌,从哪家买,采购部却是说了算。技术可以指定品牌,因为他可以说别的品牌性能不够,但却不能指定从哪家买,你指定了,就说明里面有猫腻。
采购部的里有五张办公桌,桌子后面坐了五个老头。老头是张海强的概念,年过五十在他看来都是老头了。五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也不互相说话,只是偶尔抬手端杯子喝口茶,才让外人知道他们不是打坐入定的。
张海强进去后,并不知道谁负责电器采购。他弯腰对坐在门口的一人问道:“你好,我是做电器的,请问谁负责这一方面。”
那人面无表情的往后一指,幸亏他后面只有一个人,否则张海强还真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赶紧说了句谢谢,张海强就走到那人桌前。
这是一个满面红光的男人,虽然坐着,但张海强依然看出他个子很矮。他的头发往后梳着,额头宽而亮,脸色红润,两眼半眯着正在养神。
张海强弓腰问了声好,然后介绍了下自己。他感觉自己的后背有多道目光注视,在这鸦雀无声的办公室里自己说话的语音是那么的惹人注目,脊背上不由得像针刺似的难受。他立刻想到了如芒在背这个词。
那个男人睁眼看着他,听他说完,然后说:“我们是用台远的,但我们有采购渠道了。”他的语气洪亮,并不因为办公室里的寂静而压低嗓音。
张海强刚说了自己是台远产品洛东的代理,还没来得及说自己价格方面的优势,那个男人又声若洪钟的说:“这个我不管,领导让我从哪里买我就从哪里买。”
强装笑脸应付了几句,张海强落荒而逃般逃出了供应部办公室。除了留下一张名片,他没有任何收获,连这个采购姓什么都不知道。
技术,采购,企业里的两大关键部门,都对自己这个态度,这让张海强灰心丧气。幸亏自己已经做了半年的业务了,要是刚开始就遇到这样的客户,真怀疑还能不能坚持继续做销售了。
再去找谁呢?难道天成公司的关系做的这么铁,所有的部门所有的人都站他那一边?张海强感到自己犹如深陷泥潭,有劲没地方使。
他站在树荫里郁闷的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半点有用的法子。算了,今天到此为止吧,还是保留点自信吧,继续拜访,说不定能把自己打击的寻短见了呢。
张海强往外走的时候,又看到了研发中心那四个闪闪发光的大字。那个孙工应该就在这里面办公,刚才他来的慢走的急,自己都没给他留一张名片,这说不过去,怎么也得把自己的名片留到他手里。再去会他一面吧。
张海强进了研发中心,门口竟然还有警卫,不过警卫听说是总工让他过来的,也没多问,就让他上去了。
整个二楼都是画板,很多人都趴在上面画着图。这让张海强颇为惊奇。都什么年代了,现在电脑绘图都已经快要普及了,堂堂的省属企业,行业的标兵,却还在用古老的手工画图方式。严重滞后于时代啊。
他问清了电气孙工的位置,走了过去。孙工正趴在电脑上忙着。张海强一看,孙工却是在用一款CAD软件也在画图。看来孙工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他的那些同事要强很多啊。
孙工抬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冷峻,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张海强赶紧掏出名片递了过去,嘴上说着请多关照的客套话。
孙工枯瘦的脸上没任何变化,把他的名片随手一放,说:“你看,我刚才说的不是瞎话,这么多机械设计的,就我一个搞电气的,我哪忙得过来。”
“是啊,是啊,孙工真是太忙了。”张海强赶紧迎合道。
“有事以后再说吧。”孙工下了逐客令。
张海强没了再拖延的理由,讪笑着跟孙工道了再见。刚才上二楼的时候,走的匆忙,没注意整个楼层的布局,这时他发现在楼梯口有个房间,挂着部长室的牌子。一般的办公场合,领导的办公室都是在里面隐蔽的地方,研发中心的领导办公室竟然在楼梯口,一上楼就是。他放慢脚步,走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往里看了看,有人在里面。
反正也是一无所获,不在乎再去搂一耙子。张海强赌气的敲门就进去了,也没等里面的人应答。
里面只有两张办公桌,右手边的办公桌旁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正在写着什么。等到张海强的自我介绍开始了,他才抬起头。听张海强是台远的代理商,他笑着说:“我们用的就是台远的啊,用的很好。”
张海强婉转的表达了自己公司在价格方面的优势。这话他已经重复了三遍了,李宝明和那个不知名的采购根本没兴趣听。果然,这个中年男人也不等他说完,依然是笑着说:“我们现在有长期合作的供应商,一直合作的很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机会。张海强听懂了但仍装作不明白,满脸笑容的说:“我们公司不论价格还是售后,都是省内做的最好的,希望能和贵公司直接合作,提供更好的服务。”
中年男人看张海强把话挑明了,也就不客气的说:“我们跟供应商合作多年,不会轻易更换的。如果换了,牵扯以前很多产品的售后服务,出了事领导问起谁都没法交代。何况你们的产品,也是天成公司推荐我们用的,是不是啊?”
这句话让张海强没法再继续纠缠了。人家说的很明白,你们的产品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天成公司推荐,厂子里看的是天成公司的面子,能推荐你们的产品,就能推荐别人的,再纠缠就不用你们的。
就像玩游戏被对手连续打了三个暴击,张海强心灰意冷的出了凤凰棉机的大门。夏日的骄阳如火般照在身上,闷热的空气就像要钻进他骨头里,他感觉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只是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跟多数大企业一样,凤凰厂子四周也分布着众多的小门头,招牌上写的都是供应棉机的各种配件。当初在北山龙腾公司周围也是这个样子,而且张海强在那里还遇到了丁怀山,得到丁怀山的热情接待,并给他介绍了龙腾公司的情况,使得张海强在龙腾公司那边轻松的完成了拜访任务。
他抱着再试一试说不定会有奇迹的想法,挨个门头房进去问了问,多数都是做机械配件的,电器方面只有几家有需求,这些小老板们都是跟凤凰棉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抱着凤凰棉机这个大腿希望能够沾点光。他们对于张海强这样的业务员没丝毫的兴趣,敷衍几句就让他留下资料名片走人了。
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效果竟然是一无所得。张海强苦笑着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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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亚平面色沉重的听了张海强的汇报,心里很是恼火。机场那边的事故刚处理完,啥后果目前还不知道,凤凰棉机这边又是白跑一趟。白跑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让他存十万块钱到指定的银行。钱倒是有,可毫无好处的事谁干?
虽然早就领教过凤凰棉机的冷淡,但对张海强的一无所获罗亚平还是不禁心里有气。但又不能直接批评他,毕竟张海强做的已经远超当初布置给他的任务了,虽然没啥效果,但这股钻营劲头还是值得肯定的。再说他实在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也不能画龙点睛的指出怎么才能扭转这种局面,所以他只能安慰着说:“他们厂的复杂情况你这是刚刚接触,做起来的确有难度。你第一次去就能把情况摸的这么透,说明你是用了心的。”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客户我们说什么都要做的,不管是销量还是利润,它都值得我们投入。我派你过去,就是看重你的能力比其他人强,这一点不仅仅是我的看法,其他人都觉得你适合。”走过来拍了拍张海强的肩膀,接着说:“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作业务不仅仅是腿勤快,还要多动脑子。”
张海强不理会罗亚平的高帽子,他更注重的是具体的事情,问:“那个存款的事情怎么办?”
“嗯。。。”罗亚平沉吟了下,说:“既然他说了,就给他办了吧,反正下个月就能提出来。”
虽然不知道李宝明在里面能起多大的作用,但既然他提了,不办肯定会得罪他。目前在企业里能拉拢一个是一个,有啥用处以后再说。
晚上跟韩琪约会,张海强说起了今天在凤凰的憋屈。虽然自己做业务时间并不长,但一直顺风顺水的,从没遇到过如此难缠的。
韩琪笑呵呵的听完他说的,安慰了几句,无非就是实在不行就不做,没必要一棵树吊死这些话。看张海强依然不能释怀的样子,她出主意说:“实在不行,你就让厂家的人帮忙啊。台资企业出面,力度应该比你这个小年轻大吧。”
张海强觉得韩琪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凤凰厂里都是一些中老年人,自己在厂里转了一上午,三十岁以下的几乎没看到。四五十岁的人占绝大多数,这个年龄的人看不起自己这样的年轻人,想让他们说点实话,交个实底,恐怕短时间不能做到。但他们说不定对外资企业的人能高看一眼。自己应该让台远洛东分公司的人帮忙出面一趟。
张海强的心情有了明显好转,既是觉得凤凰公司这边说不定能有转机,更是因为韩琪能够替自己出谋划策。他用力的搂了一下韩琪的腰,想把韩琪横着抱起来,韩琪笑着打了他手一下,躲开了。
韩琪有韩琪的烦恼。
作为洛州近郊长大的女孩,韩琪既有农村女孩的朴实,又有城市女孩的时尚。但朴实不代表她没主见,对于自己将来的另一半,韩琪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大学时期的男朋友就是洛州本地的,人长得精神,家境也好,刚开始对她是百依百顺。初尝爱果的韩琪陶醉在爱情的甜蜜里,感觉这个男孩就是自己今生注定的真命天子。男孩也符合自己母亲的要求,本地人,家庭条件好,加上对自己呵护有加,韩琪从心里认定了这就是自己一辈子厮守的人。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她所愿的那样。大三的时候男孩就开始有意的疏远她,经常十天半个月的见不着他的影子,后来隐隐约约的听说他跟外系的一个女生打的火热。韩琪开始并不相信,但当她亲眼目睹他们两个搂肩搭背的现状后,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她一遍遍的问那个男孩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要骗自己。男孩开始还敷衍,后来则直接了当的告诉她,自己玩够了,不想继续了。
韩琪把男孩送她的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稀烂,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自己的心情也随着火苗的熄灭坠入了深渊。剩下的大学时光她都是在恍恍惚惚中度过的,毕业后男孩屁股一拍从此没了踪影,韩琪也行尸走肉般的应聘面试走上了职场。
人生就像一辆行驶的汽车,尽管发动机变速箱等主要部件保养的很好,但一个小小的钉子就能让汽车趴窝。韩琪的人生步入慢车道,失恋亦或是被骗的痛苦让她踟躇着找不到出口。母亲已经开始一遍遍在耳朵边唠叨养女儿的坏处了,四处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变着法的催着她赶紧找人嫁出去。父亲的身体一如既往的虚弱,看她的眼神虽然还和以前一样的充满疼爱,但却只能成天躺在床上自顾不暇。
父亲的疼爱是韩琪在家庭里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父亲一辈子老实本分,拼死拼活的养活着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他从不对几个孩子高声说话,交谈的时候都是细声慢气的如同对待平辈之人。韩琪从小就喜欢跟在父亲后面进进出出,因为只有父亲才会对她百依百顺照顾有加。
而母亲对韩琪则是噩梦般的存在。出自大富之家的母亲因为出身问题嫁给了老实的父亲,这在她的心里成了一辈子抹不平的怨恨。从过门之后她就没下过一次地,干过半点的农活。每天都是颐指气使的指挥着家里其他人做这做那,别说是公婆丈夫,就算是几个亲生的孩子,也不能让她心平气和的说一句话。
如果当初不是父亲破天荒的跟母亲吵了一架,韩琪读完初中就得回家务农了。在母亲的眼里女孩是不需要读那么多书的,初中读完了找个工作,做几年工给个人赚点嫁妆,早早的嫁人才是正道。但韩琪坚持要考高中,为此她顶撞了一贯说一不二的母亲,惹得母亲大发雷霆的准备拿鞋底抽她。父亲罕见的发了火,在他看来既然孩子想读书,又能读的进去,作为家长就该无条件的支持。
父亲唯一的一次暴怒让韩琪终身难忘。他咬牙说的砸锅卖铁卖血卖肾也要供她读书的诅咒时常就像惊雷般在耳边响起。每当想起父亲韩琪都会热泪盈眶,这唯一的温暖是她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所在。将来一定要找个像父亲这样的男人成了她最热切的梦想。
只是,这个梦已经惊醒了一次。
工作后韩琪终于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回家,如果不是父亲,她觉得一辈子不回去都不会想念。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很多,各行各业或老或少的她见了不少,其中也有几个她觉得各方面条件都挺满意,愿意继续交往下去。但母亲不是嫌这个家里姐弟多,就是嫌那个工作差,横敲竖打的将他们搅散。
认识张海强之前,终于认识了一个母亲认可的的男人,在洛州钢厂上班,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父母都是钢厂的职工,家庭条件也算是中上。她试着交往了一段时间,发现那个男人总是有意无意的跟自己讲一些厂子谁跟谁乱搞,谁跟谁偷情的半荤不素的事,言语间不无羡慕,这让她从心里感觉到厌恶。断然拒绝了男人的几次邀约之后,彻底了断了跟他的来往。
她母亲对她这次分手十分不解,更因为她的自作主张大发雷霆。啪啪的的把桌子拍的山响,咒骂她有眼无珠,错过了这么好的一户人家。
张海强的物质条件其实算得上接触过的男人里最差的。但韩琪从第一眼就看中了他的沉稳和朴实。从几次的交往过程中,可以看出张海强这个人一点不作假。他从不虚荣的在自己面前掩饰自己的拮据,也总是自信的认为努力肯定能改变现状。
慢慢的交往让韩琪逐渐的了解了张海强。他不会特别殷勤的讨好女孩,从没主动送花或者接自己下班。也不会在周末起个大早买了早饭给自己送过去,更不会搞在电台给自己点歌这样的浪漫。
但张海强的细心是需要慢慢品味才能体会到的。走路的时候他总是走在内侧,让自己靠近辅道。只要他觉得晚了都是打车送她回去,并陪她到楼下。不管是吃饭时点菜还是在外面买其他东西,都是征求自己的意见而且从不反对。
张海强跟她谈的,都是自己的过去或者工作中的喜悦与困惑。按他的说法他前二十多年都是浑浑噩噩中度过,工作后遇到挫折才醒悟到不能得过且过。他要用自己的勤奋努力创造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这个豪言壮语让她欣慰,韩琪从张海强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朴实,善良,对自己于无声处的疼爱。但他更具有父亲没有的豪气,那种勇于面对挑战改变自己命运的豪气。
所以她接受了张海强的示爱。
尽管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可能看上张海强的。
张海强采纳了韩琪的建议,跟罗亚平汇报之后,特意去了一趟台远公司洛东分公司。云勇对他非常客气,招呼他坐下后,亲手给他端来一杯咖啡。介绍说:“这是总公司的人从台湾带过来的,叫什么虎记。”
张海强没听清,问:“什么?呼机?”
云勇哈哈一笑,递给他一个小包,牛皮纸上印着虎记商行四个字,原来是虎记啊。张海强对咖啡没任何研究,也不知道好坏的标准是什么,端起来抿了一口,一股苦味,他自嘲道:“多好的咖啡我也是牛嚼牡丹,喝不出好来啊。”
云勇笑着说:“中国人没几个喝的惯的,都是喝着玩而已。”
说笑了几句,张海强说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并详细的介绍了自己在凤凰公司遇到的难处,最后他向云勇申请道:“情况大致如此,我来就是想请云总这边看看能不能派一个人专门和我一块来做这个厂子。他们厂子里情况复杂,我一个人实在是搞不定。”
云勇仔细的听了张海强的介绍,这跟他掌握的凤凰公司的情况大致相同,而且详细了不少。他从在展会上第一次与张海强接触后就对这个小伙子颇有好感,觉得他脑子灵而且肯动脑,据说还非常能吃苦。他曾经有意识的跟罗亚平提过,要给张海强表现的机会。
云勇不再像刚开始时的说笑,他沉吟了一下,说:“你说的情况我其实已经了解过,凤凰厂也是我们分公司的头号目标客户。这么重要的客户,让你们代理商独自操作,的确是有些难度。这样吧,我和你一块来做这个客户。”
张海强听云勇这么一说,高兴的咧嘴笑了。云勇是分公司经理,分量自不是一般业务员能比的。而且听说他是毕业于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校,毕业后在某大型国企做到了中层后被台远公司挖了过来,能力自是不需多说。有他出面,事情就有了眉目。
云勇又说:“不过呢,我能起多大的作用现在也不好说。你知道我们是台资,有些事情我们是不方便操作的。”他盯着张海强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有些事情必须你来做,比如回扣。”
张海强明白这个道理。台资企业在大陆遵纪守法,回扣这种灰色收入肯定是不能入账的。而且客户做下来后肯定是金石公司供货,回扣自然是从利润里产生。
云勇见张海强点头,又说:“明天上午咱俩一块去一趟,你只说是陪我去拜访一下老客户,看看使用情况,不用说别的。”
先不能得罪天成公司,不能让他觉得台远公司也想把他给甩掉,否则天成公司关系深厚,把品牌换掉也不是不可能。这是云勇顾忌的方面,不管怎么说,目前凤凰厂里大部分产品都是用的台远品牌,天成的老总曾经找过他,希望能直接从分公司拿货,让云勇给搪塞过去了。
不符合规范的事情,云勇不会做。天成虽然跟凤凰厂子里关系深厚,但也仅限于这一个厂子,其他行业根本不涉足,只吃这一个厂子是不符合台远公司对经销商的要求的。从长远看,把凤凰公司纳入到正规的经销商名下,是符合台远公司的利益的。
说干就干,第二天两人就去了凤凰棉机。门卫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张海强这次有了准备,报了李宝明的姓名就让云勇的车进门了。
李宝明的态度依然是和蔼可亲。他握着云勇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无非就是终于见到厂家的人了,希望以后能经常来。云勇有多年的从业经验,几句话就鼓动的李宝明打电话把孙工又喊了过来。这次孙工的态度跟张海强初次见到的并不一样,他详细的跟云勇说了新产品的情况,提到了电气方面很多的技术难题,希望云勇能够帮忙解决。
云勇提出来要看看孙工设计的图纸,三个人就跟李宝明告辞出了他的总工办,来到孙工的电脑前。云勇详细的询问了新产品想要实现的功能,目前所面临的问题,一条一条的都记在本子上。末了,他表态说:“我可以派一个技术员,常驻这里,和孙工一起把程序编出来。”
孙工有些兴奋,这其实是帮了他一个大忙,编程是枯燥乏味的,自己既要设计控制方案,又要解决日常生产的通用产品中电气的问题,实在是难有时间平心静气的坐下来编程。他立刻许诺道:“如果你们能帮忙编程序,那我就给领导推荐用你们的设备。”
这个承诺正是云勇需要的。第一次就能得到这个承诺,云勇非常高兴。回去的路上,他对身边的张海强说:“就先从新产品入手吧,盯紧了孙道东,肯定会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