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还记得我吗?”
苏清霁起身递了桌上的另一杯水过去。她记得秦子瞻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眼神中除了熟悉和诧异,还有怨恨。
他应该不会接自己的水。
秦子瞻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从他利索的动作来看,身上的伤势应是奇迹般地愈合了。
他不仅双手接过苏清霁的水,而且低头抿了小口:“姐姐方才去哪儿了,我醒来都没有见到你。”
稚气逐步加重,最后一句完全是撒娇的语气。
“姐姐不要丢下我。”
秦子瞻仰面看向苏清霁,他鼻尖红红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他还是孩童的心智。
系统和秦子瞻,有一方在撒谎。
“弟弟如今身上还疼不疼,能不能站起来?”苏清霁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走到客栈的镜子面前。
“我现在容貌尽毁,已经不能再回长公主府。但这些日子替你治病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银子。你能不能替我送封信?”
苏清霁将面纱摘了下来,她表面上是在伤怀自己的容貌,实则是在透过镜子观察床上人的举动。
白衣的少年跳下床,伸伸胳膊蹬蹬腿后,一脸的兴奋。他跑到苏清霁身边,期待地问:“姐姐同我一起吗?”
“不,我要去趟别的地方。你送完信,就回客栈等我。”苏清霁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叮嘱秦子瞻送去某个地方。
目送秦子瞻出门后,她就换了身衣裳,往沈郢府上走去。
这几年沈郢不可不谓之官运亨通。即便是个一穷二白的出身,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拥有了三进三出的宅子。
苏清霁从院内的布置审视到厅内的陈设,又从服侍的丫鬟打量到府上的主人。
半月不到的时间,意气风发的沈知府变成了需要人搀扶出来的病秧子。
“清儿。”沈郢未语泪先流。
他捂住胸口,又止不住的咳嗽,叫旁边的丫鬟都面露不忍。
苏清霁走过去,却没有去握他伸过来的手。
她坐到旁边的圈椅上,然后端起了茶盏,闻了闻,吹了吹。
沈郢的咳嗽声便由急促转为了缓慢。
直到苏清霁把一杯茶都饮到见底,沈郢也终于咳不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悲愤地看向苏清霁:“清儿,你不愿意原谅我。”
“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谢初晞要回临江城找何天赐了。”苏清霁水喝完了,话也准备说到底。
提及心头的白月光,沈郢真正激动起来。他握拳准备站起,忽又想起自己在装病,只得站着弯下腰咳嗽,强行掩饰自己的情绪。
“清儿,你莫要怨初晞,退婚是我的主意。我不愿意负你,也不想负她。”沈郢咳嗽几声后,终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意图,“你若愿意,就让她当妾服侍你。”
苏清霁听到此处,被对方的自以为是逗笑了。
她笑盈盈地站起身,邀沈郢:“你若不信,与我去长公主府门口守着。且看谢初晞的马车,是不是往临江城去。”
“清儿莫说气话了。”沈郢这句话是咬着牙关说出来的。他很想表现出不信,但他的神情却暴露了内心的不确定。
苏清霁观察到他私下使了眼神给门外的仆从,就又坐了回去。
“谢初晞总不可能一天都不来看看你。那我陪你等等,看到底等来的是心上人,还是负心人。”
说到负心人三个字的时候,苏清霁有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郢。
她知道他已没了礼义廉耻之心,但他做过的事情,被人施加到他自己身上,才有看头。
天色渐渐暗下来。
沈郢遣人摆了饭,却吃得心不在焉。
他口中说着在意清河翁主,可实际上,真正牵肠挂肚的,还是谢初晞。
晚饭的时间过了,谢初晞依然没有回来。
直到夜深露重时,先前门外接了消息的仆从,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
见到苏清霁还在厅内,那仆从跑进来,又想退出去。
苏清霁替沈郢叫住了他:“长公主府出来了马车,是苏锦儿亲自送谢初晞上的马车,对不对?”
仆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他忐忑的神情,已经证明了苏清霁所言非虚。
沈郢脸沉如冰,握着杯盏的手青筋凸显。
“你应该跟了那马车一路,所以才这个时候回来。”苏清霁知道沈郢不愿意当着自己的面听这些事实,可她偏要说给他听。
“马车的方向,应当已经确定了,是吗?”苏清霁站起身走到仆从面前。
她围着他转了一圈,一点点压实自己的话:“你发髻凌乱,应该是迎风赶车所致。衣衫处有被推搡过的痕迹,或许是被长公主府的人发现了,起了些口角?”
“你不会给沈知府带来了麻烦吧?”苏清霁话语陡然转得严厉,叫那仆从慌乱不已。
仆从忙不迭地替自己辩白:“没有没有。小的确实赶了马车追着谢姑娘而去。也确实被人推搡了,但不是跟长公主府的车驾。是、是何府。”
“何府的人在临江城外接谢姑娘。小的担心谢姑娘非自愿,就想上前问一问。结果被人推搡到了一边。”
“她是自愿的?”沈郢听到此处,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他站起身,不敢置信地质问仆从:“她应该识得你,她与你说什么了?”
“谢姑娘让小的回来,她说……”仆从支支吾吾,不敢将话说出口。
可沈郢的情绪已经被点燃,他想到七年前自己是如何被谢初晞放弃。这样的事情,他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
拉住仆从的领口,沈郢激动地逼问:“她说什么?”
“谢姑娘说,她归家了。大人早些认错,莫再糊涂了。”仆从将谢初晞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说完之后,就害怕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担心会挨打。
可实际上,他的主家早就顾不上打他。
沈郢松开仆从的领口,神情有些僵住,他目光呆滞地转到苏清霁身上,他哀求着问她:“清儿,这一切都是梦对不对?”
“我们还是好好的,我是回京来娶你的。我这七年,都在好好爱你,没有其他人。”沈郢上前想拉苏清霁的手,却被她一个躲闪,手误碰到了苏清霁的面纱。
面纱晃动,苏清霁毁了容的脸庞让瞥见的丫鬟惊呼出声。
沈郢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苏清霁拉过他的手,让他亲自摘下了自己的面纱:“沈知府,你说,你还回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