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清早,我迷迷瞪瞪的醒来,只觉脑袋昏沉,阿昙睡在外塌,我估摸时辰还早,也不忍心叫醒她,自下了床去打水洗簌。
今日楼里表演歌舞正轮到我,怕昨日喝酒影响动作,我简单收拾一番,穿了一条淡紫的水袖舞裙,去了舞房。
教舞的师傅叫茗姑,年纪三十有五,对待学生素来严格,不过她对自己更要严格十分,油腻的肉向来不吃,酒更是不喝,一日只吃两餐,夜里不吃,还要练一个多时辰的基本功,还整整持续了十年!她是我在这楼里最佩服的人。
我还未到舞房门口,就听到里面的笛声,我悄悄探过头去,只见符乐师吹着青笛,符乐师是茗姑的相公,二人在柳月楼共事了五年。
茗姑随着悠扬的笛声轻舞,她动作轻盈,舞姿柔美,身形恣意摇曳,平淡的舞衣因她熠熠生辉,茗姑的脸上盈着笑意,符乐师深情的看着茗姑,目光随她翩跹,真是好一幅情瑟和鸣之象,只是在这柳月楼里,一夜夫妻之地,实在讽刺。
最终我还是没有踏进舞房打断她们,只身怀着心事踱步到水庭,靠在一旁的栏椅喂鱼,几尾金鱼交相争夺水面的鱼粮。
“小鱼啊小鱼,羡慕你们每日只为觅食而苦恼,鱼生虽短却少了许多心事。”
“子非鱼,安知鱼之恼?”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连忙站起,遥见来者一袭墨衫,发束青色纶巾,面白如玉,目似繁星,倒是一身书生气息,缓步而来。
我微微屈膝,低头道:“小女子是柳月楼的舞姬,潇潇。”
那人也抱拳作揖道:“小生杜安,方才冒昧出言,望姑娘见谅。”
我讪讪的笑着,施以蹲礼,只腹诽这人书生气实在酸人,太酸了。
“现下大早,公子可去前厅吩咐用餐。”
我有些局促的开口,两手拎着水袖想要借口离去,现在身上穿着舞衣实在不方便见客。
“噢,我不是食客,乃是钱二爷叫我来的,他说柳月楼现下还缺管账的,便推荐我来了,我今日是来回花大当家的。”
“你是读书人罢?日后科考,若是被有心人挖出你在花楼当过职,岂不影响仕途?”
我颇好奇的问,再打量他一番衣着,他虽气质不凡,衣品布料却是极普通的棉质,可见家境一般。杜安轻轻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黯淡。
“我十八岁时就已中举,只这两年里家道中落,双亲也缠绵病榻,家中已无再多银钱供我读书了,还好钱二爷心善,他给我银子又找大夫让我爹娘看病,如今双亲身体好些了,又推荐我来柳月楼做事。当今官家圣明,若是知道我是为了读书而来花楼,只要我洁身自好,哪日考取功名,我亦有我一番作为。”
他说着自己的宏图大志,眼神也逐渐清明,我抬头,只见他的眼里满是渴望与坚毅,连我也不禁隐隐心动。
“杜公子一番风意,日后定能得志,只是眼下还早,花妈妈不喜清晨见客,可随我去前厅先吃些茶点,我叫丫头去禀。”
“那便多谢姑娘了。”杜安深深作揖,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礼,便引他到了前厅,叫丫头们上了些茶点,又去禀告了花妈妈,这事才算完。
而后便去舞房练了一天,待动作都细细拿捏了,天都已经渐暗了,我坐在茶房饮茶歇息,琢磨还有一个时辰晚宴就开始,我不自觉想到今日早晨水廊里见到的男子——杜安。
他虽衣衫简朴,谈吐俗儒,却是心有志向满怀抱负,如今家境艰难,与我也是同命相连的人。
正想着,阿昙忽推门进来,面色有些慌张,“不好了,小姐!水仙姑娘上午还好好的,下午脸上就蜡黄一片,怎么也洗不掉,说是用了我们的胭脂,现下跑到花妈妈房里告状去了,直道是我们故意陷害,拿着会烂脸的脂送她,如今花妈妈正在后院厅里,说,说要你去……”
我点了点头,牵过阿昙的手,看着她一脸焦急,微笑安慰道:“你放心,我能应对,不会有事的。”
阿昙看着我们紧紧相握的手,眼眶顿时红了,抽噎着说:“都是我没用,连小姐的东西都护不住,出事了还要你来安慰我,我、我实在……”
我拿过帕子给她抹泪,柔声细语的说:“眼下还不是哭的时候,走吧。”
阿昙带我走到后厅,花妈妈坐在正位脸色阴郁的喝茶,左下坐着抽抽搭搭的水仙,面上戴着面纱,只隐约见两腮之下泛着黄意。
我提起衣裙进了门,忽眼里映出泪光,咬唇惊异看着水仙,不可思议地摇头,再快步走到花妈妈跟前猛地一跪,楚楚可怜地说:“妈妈,方才阿昙已将原委说与我听,可潇潇实在是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