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山间的气温已经逐渐降了下来。好生抢了一票的村民在回来的路上还打了些野味,此刻山谷中户户冒着炊烟,倒是平添了不少生活气息。
陈云咬着一支新鲜的草杆,抱着头躺在落英树下,思绪飘了很远。
几个时辰前村口的那一幕倒是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陈云虽然不跟着村里人外出劫道,但作为他们这个并不专业的山贼集团的狗头军师,以及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人,他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这是那个李青山的为了脱身编出来的诡计,村民们就迅速失去了兴趣。在分完了财物和肉之后,很快各回各家,开锅做饭。
发现发小神色恍惚,韩千钧倒也没问太多,把破布又塞回去后,提着那个滑稽的黑袍人就离开了,留下陈云自己慢慢思考问题。
三个月前,也就是村子里因为吃不上饭准备落草为寇的前三天的夜里,陈云的脑海里多了那张刻度盘。和刻度盘同时出现的,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那些知识包括了一些陈云看过的书籍,但更多的是很多陈云并不熟悉的朝代、故事、以及各种各样他根本搞不清含义的名词和图片。
那时候他正像现在一样,抱着头仰望夜空。在看见一颗极闪的流星划过后,这些东西就好像是他与生俱来一般,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没有什么接受的过程,也不需要适应。他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本能地适应了这一切。
在他之前看过和听过的事情里,都没有类似的记载。而在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知识中,却有着不少与之相关的故事。但那些故事往往写的过于骇人,主人公动辄就是毁天灭地,陈云很难把那些故事作为自己情况的参考。
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那种天赐奇遇的梦还是留给阿一这种小孩子吧。
直到后来陈云发现通过阅读和给他人讲故事的方式,能够挪动他脑海中刻度盘的指针,他才开始有意识地给孩子们讲故事,同时闲暇之余也把自己曾经做过小官的父亲留下的,尚未被虫蛀得一干二净的藏书找了出来,没事就翻一翻。
作为一个母亲难产而死父亲也哀痛早亡的孤儿,在陈云又梳理了一遍自己乏善可陈,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生之后,他基本上确定自己和那个长相滑稽的李青山口中的“七殿下”,应该是没有任何关系。
从小生活在越州的陈云对于整个天下的距离只有比较基本的概念,但就算如此,他也知道。要从山州到达越州,中间还要跨越土地广袤的定州。就算是日夜兼程,起码也要耗费上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承京城里那些天潢贵胄,怎么想都不会躲到穷山恶水的越州来。更何况自现在那位文胜帝登基以来,赋税日重,越州连七八十岁的老大爷都要啸聚山头了。就算陈云用本地人的角度来想,这片黑土地也属实不是个好去处。
想通了关节,也打消了自己心中那一丝幻想之后,陈云刚坐起身,就看见了一个蹲在他身边的身影。他刚才想的太出神,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
“阿云,该去吃饭啦。”蹲在旁边的是韩千钧的妹妹韩千千,风吹日晒让她微黑的皮肤有些粗糙,黑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注意到陈云的目光之后,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她生得算不上特别漂亮,但自有一种蓬勃的朝气,像是清晨映入眼帘的第一抹翠绿。
“已经这么晚了吗。”挠挠头,陈云站起身,随口问了一句。“你哥抓回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那个怪人吗?”少女闻言嘻嘻一笑。“他还挺好玩的。我哥问了他一会,他一直在说些的怪话,然后我哥就生气了又把他嘴堵上了。”
对于这样的情况,熟悉韩千钧的陈云可以说是毫不意外。他们全村跑出来当山贼的契机之一,就是韩千钧把来村子里收税的税官暴打了一顿。打了一顿之后,这厮还极有闲心的把那个倒霉税官和他的驴绑在一起赶到了官道上,美其名曰“不耽误官老爷行程”。
当然,如果他没把税官的头对准那只青驴的胯下,情况也许会好一些。
这也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前脚税官和驴刚消失在官道上,后脚全村人就收拾好东西,很快就完成了从村民到山贼的转型。
“先过去再说吧。”随手拍了拍身上,陈云走在前面,韩千千则笑嘻嘻地跟在后面,不时伸出手从他身上摘下些他没拍干净的草屑。
韩家住在整个小山谷的最里面,和其他村民家唯一的区别就是周围的茅草拔得特别干净。陈云和韩千千进门的时候,正看见韩千钧冲着木桌上的一盆炖肉发狠,手边的骨头堆了一小堆,吃的满面红光。在房间的角落,嘴巴被堵上的黑袍人看见陈云进屋,立刻就开始呜呜地挣扎起来。
“哥!”看见吃的手脸都是油的韩千钧,少女不满地喊了一声。
“哦,来了啊。”他倒是完全没有提前吃了半盆的自觉,又咬了一口鹿腿肉才向陈云示意道。“趁热快吃吧,吃完你不是还要读书来着,真不太理解你这种识字的。”
“免了。”陈云摆摆手,从桌边拿起一张粗面饼。
他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难产去世了,生下来的陈云从小身体就弱,在五岁之前都没办法正常进食。在父亲也因为忧愁过世之后,他就被接到了韩家和这对兄妹一同生活。
奇怪的是,他的父亲死后,陈云的身体竟然出现了一定的好转。现在他虽然还是不能进行剧烈运动,起码已经不会时常咳血了。
吃了肉会不舒服,所以陈云也算是个不情愿的素食主义者。
回头向韩千千笑了笑之后,听着少女对兄长的埋怨,陈云走到黑袍人李青山面前。这个面相滑稽的中年人已经憋出了一头的汗,看到陈云走过来,只能一边发出呜呜声一边点头。
咬了一口饼,陈云用力地嚼着,蹲下直视李青山的双眼。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就点头。”
李青山点头如捣蒜,披散的头发甩的满脸都是。
伸手取下那块已经被唾液浸得半透的破布,陈云直指核心:“你是几品官?”
“卑职,卑职是北擎军戍卫郎何明恒下属参军,从八品。”
北擎军堪称越州的土皇帝,和其他州以州牧为尊的体系不同,在越州,负责拱卫北方的北擎军将军,才是越州最有话语权的人。历代的北擎军将军都由开国六骏中那位被在演义小说中号称“十一州冲阵第一”的定国公白光宗的后人担任,世袭定国公爵位,镇守北疆以防蛮族。
对于陈云他们这种连不入品的北擎军伍长都没见过几个的村民来说,这位从八品的李青山,可以说是货真价值的大官了。
果然!
回头白了还在闷头啃骨头的韩千钧一眼,陈云继续问道:“你叫我七殿下,是怎么回事?”
李青山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回答道。
“卑职身上有一块石头,殿下您一看便知。”
说完,他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露出了半块被胡乱塞在腰带里的黑色石头。这位八品大官被抓的时候显然是已经被详细的搜过一轮的身了,这块黑乎乎的石头估计就是因为看上去不值钱才没被拿走。
陈云捻起那快大概有半个手掌大的石头,从外形上看,这块石头就跟河边的卵石没什么区别,入手的感觉也是普通岩石的粗粝。
但瞬间,那块黑色卵石就散发出了一股微微的暖意。同时,有白光从石子中逸散出来,一明一暗地,仿佛呼吸。
当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块忽明忽暗的石头上时,李青山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块‘龙脉石’是卑职离京前,陆大人交给卑职的。”
“大人交代过,遇到七殿下时,龙脉石就会发光发热。”
“七殿下,我可找到您了!”
在李青山宛如实质的炽热目光下,陈云放下手中的还在闪光的石头,面色诚恳地拍了拍这位满脸都写着“从龙之功加官进爵”的中年人。
“你认错人了。”
......
时光宗持旗冲杀,被十余创,仍大呼酣战......
......见光宗引军来,秦军人马披靡,无敢当者,遂溃安平之围。
————《十一州长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