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曾经当过村长、乡长、副镇长、文化站站长、电影院经理,他算是我们村上同龄人中比较优秀的人。
爷爷为官谈不上清廉,也不至于过分。
他出生在抗日战争时期,8岁时就给鬼子掳到山上帮修炮台。据爷爷的回忆,鬼子对和他一起在山上修建炮台的成年中国人可凶了,虽然没杀过,可是打、骂、饿各种虐是常态。不过鬼子对小孩子还行,总是笑眯眯的,高兴了还给两块糖吃。同村里的十一叔、番薯伯就吃过鬼子的糖,还偷了点回家。
炮台还没修好,天皇就宣布投降了。
爷爷没事可干,遂去给大户放牛。放了三年,赶上解放,组织上打土豪、分田地,领导看爷爷是个贫苦娃儿出身,于是分给他大屋一间、牛一头、猪及鸡鸭若干,庄稼地十亩,还有床、桌子、凳子、土灶、锅碗瓢盆各一套。
我爷爷自打记事起,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能碰到这好事,一夜贫农翻身变“地主”,从此他坚定相信跟着组织走肯定没错,果断要求入党进步。当时爷爷也是年轻、勤劳、朴实、在群众中有一定威望,虽然文化水平极低,连私塾都没上过,但建国之初,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因此组织上考察了他一段时间,便把他纳为基层干部。
我爷爷毕竟没读过书,从小也是在泥巴里玩大,所以呢,组织性、纪律性就没那么强。
国家要他修水利工程、发放农资补贴,这些事他是一定会积极去干,并且不敢去伸手去贪的(说实在的,那年头也没几个人敢伸手去贪公家的东西)。
但他手头上毕竟有些权力呀,比如说批准村里人申请城市户口、批准年轻人上大学、安排征兵服役事项、保释因打架斗殴而被派出所抓去的同乡、帮人推荐就业等等。
因此,时常有人提着点三五烟、苦丁茶、水果特产、鸡鸭猪肉等的上门“孝敬”,我爷爷要是觉着事情没办法给人家办成,那铁定是不收的,要是觉得事情能办成呢,半推半就也就收了。不过他从来不收群众送来的“红包”,爷爷说:“乡里乡亲的,收钱就该抓了。”
我爷爷的脑海里,始终有一种当“官”了,待遇就是该跟普通人不一样的虚荣思想。没办法,他的童年、青年生活,还是受了些封建糟粕的毒害。
有一回我爷爷被外派到深圳的南澳岛交流学习,学习完毕后,国家派船护送他返乡。船走到半路,我爷爷跟船长提出来说:“你给我撒张网下去,捞点海货让我回乡能带给邻居们。”
船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现在是休渔期间,国家严禁捕捞,这个忙我帮不了。
爷爷好话说尽,船长就是不给面子。最后爷爷生气了,道:“我要是空手回乡,不给乡亲们带点好处,这副镇长以后怎么当?你别忽悠我,我知道你天天偷着开船出海,给领导打大螃蟹吃。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怎么领导吃得,我就捞不得?你要是不给我捞点海货上来,回村后我就让群众不卖番薯、大米给你。我倒要看看,是我们没鱼吃熬不住,还是你们没主食吃熬不住。”
船长听说爷爷要叫人不卖大米、番薯给他,害怕了。因为南澳岛的水稻蔬果产量是极低的,要是周边的村落不卖农产品给他们,南澳岛的大米、番薯储备,一个星期就能被造光。
于是船长服软了说:“行行行,等船进入内港时就给你捞一网吧,咱们可说好了,我偷偷撒这一网,捞上来多的都归你,但要是捞上来少了,那也是天意,你不能嫌少让我再撒,这是严重违纪的。”
我爷爷笑道:“违纪、违纪,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违纪?捞吧,捞上来看看再说。”
结果这一网下去,老天爷赏饭吃,足足捞上来了几千斤鱼虾蟹,另外还有海带、贝壳啥的无数。爷爷叫人把这网鱼获车回村里,叫村民排着队来均分,一时间村公社门前,人山人海,笑语喧天,大家都竖起大拇指称赞:“还是老头子有办法!”
分完了鱼,爷爷又叫人多挑了十担大米、十担番薯、十担芋头、十屉鸡蛋,送给船长“还人情”,喜得船长大叫:“好朋友,下次你要打鱼就来找我!”
总是有办法的爷爷,在村里受人爱戴,在社会上也官运亨通。
我的父亲,就是出生在这么一杆红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