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的童年,是在苦水中泡大的,他被日本鬼子掳去修过炮楼、给地主家放过牛,饱一顿、饿一顿是常事。住处也十分简陋,就是个处处漏风的茅草屋,家徒四壁,晚上则睡在草铺上,盖着沙子御寒。
而我父亲的童年,简直像蜜里调油。
当时我的爷爷,已经做到了镇电影院经理兼镇戏剧团团长的职务。我爸爸便借了我爷爷的权力,当上新中国第一批黄牛党。
只因当年一没有手机、二没有网吧、三没有贺岁大片,能看上电影和看戏剧,就已经是普通老百姓甚大的精神享受,因此电影院的门票、戏剧社的门票在社会上一票难求。
我爷爷最初安排我父亲,到电影院门口帮卖门票。
不料我爸爸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资本主义思想,他抓住门票紧俏的时机,坐地起价,空手套白狼,原本一分钱一张的门票,在他手里被卖到了两分钱、三分钱,甚至五分钱!
每天电影院分给我老爸二十张票,我老爸卖完票后,“交足公家的”,剩下的都归自己,时常便能有2、3角钱入袋。
那年头,一条卤鸭脖才2分钱、一大碗潮汕汤粉 四颗肉质紧弹的牛肉丸,也不过1分半钱。我爸爸每天能有2角钱入袋,收入已堪比一个十七级乡科办事员。所以他每晚下班后,都能溜到电影院外的供销社,买一条卤鸭脖沾三甘酱吃,吃完后还要与电影院前台的小姐姐们胡乱调侃一番,再去睡觉。
天长日久,这事给我爷爷发现了。爷爷勃然大怒,骂道:“这兔崽子投机倒把,要害死人!”
于是把我父亲吊在房梁下,足足拷打了三个小时,这才放他下来,并撤去了他卖票员的职务,勒令他每天走乡串村放电影。
放电影可是个苦差事,一分钱门票收入也没有不说,还得天天起早贪黑,蹬着一辆二八大杠凤凰牌单车,驮着两个装有放映机、屏幕、影片、雨布等杂物的大箱子,翻山越岭、遇河过渡地一个村一个村按计划撂地搭台放片。
可怜我父亲小小年纪,站起来都没有二八大杠高,就得干这苦活了,活得比解放前的小孩还惨。
捱了几年放电影的苦日子后,我爷爷便寻思着,把我爸爸调到戏剧团,当一个设备维修工啥的,既能学到本事,又能赚点工资。然而我父亲当时满脑子是“大丈夫生居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的思想,他不甘心一辈子都走在我爷爷规划好的道路上,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偷偷砸碎了储钱罐,拿出四五百元“巨款”,跑到海南找机会去了。
90年代的特区海南,风云际会。
我父亲便投靠了一位亲友,跟其学习打理酒店生意。
我那亲戚在海南五指山市,经营有一家带旅业服务及中餐厅服务的星级酒店。规模不小,员工众多。本来,加入这家酒店对于我父亲来说,是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
然而他太飞扬跳脱了,自认为自己的老板的亲戚,应该在酒店管理层获得一席之地,因此经常狐假虎威,欺负基层员工,又经常假借外出采买海鲜、蔬菜、大米等食材的机会,从中揩油。不久,亲戚发现了这些事,就开销了我父亲。
我父亲一气之下,认为“你能开酒店,我也能开”。于是打电报,让我爷爷汇来毕生积蓄的5万元人民币,自己在海口也开了一家酒店。
BUT......
一来我父亲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做事不愿意深究,确实没有当老板的潜能;
二来,彼时的海南官场,吃饭打白条盛行,毫无人际关系的父亲,门面刚开张,就天天给各路牛鬼蛇神来吃饭打白条甚至收“保护费”,天长日久,加上酒店的水电费、员工工资、食材采买支出,爷爷汇来的5万元早已被掏空;
三来,父亲创办酒店的时候,刚好赶上海南地产泡沫破灭,整个市场顿时生意萧条,没多少人愿意下馆子消费。
因此,在我6岁的时候,我们家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