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延兴帝近日去给太上皇和皇太后请安时,稍坐间,无意议起当年的宰相叶巨,太上皇赞其十二字“侍上以忠、清正仁厚、治政有方”,以首宰秉政东府十一年,多有大功。又问延兴帝,叶巨故去之后,其二子现居何职。帝答道:“叶氏长子现于京外任职,次子因当年居关候案受父皇降黜,如今侍母无职闲居京中。”
太上皇叹口气道:“念其父于我大弘功在殿阁,叶蕴才名在外,虽傲然不群,如今蹉磨了这些年,量有改进,不若皇帝施恩,令他复入馆阁听用吧。”
延兴帝道:“儿臣领命。”
十月初二,贾宝玉依旧来到叶蕴府中读书,因叶瑾、叶瑜兄弟两个也打算参考明年的秋闱,故现在宝玉来时,三人都是一起读书交流,叶蕴布置的各种题目,亦是一起做完,再由叶蕴一一批改,再当三人面一起点评精要。
四人正在叶蕴外书房讨论学问,忽有老管家勿忙入书房禀道:“二老爷,二老爷,快。。。快去,天使来了,有圣旨。”
叶蕴一听,忙领了叶氏兄弟出书房去,忙命摆了香案,大开了中门迎天使入内,家中主仆一众人等皆于香案前拜倒,前来宣旨的是翰林学士傅立元,启复叶蕴为正五品奉章阁侍制、翰林院侍讲学士。叶蕴接过旨,谢了傅立元,一府上下见他复职启用,无不喜气洋洋,宝玉在天使走了后,也从书房中出来,给老师道喜。叶蕴又自往内院向老太太报喜去了,宝玉知叶府获如此喜事,今儿定是忙不开交了,为不给府中平添麻烦,就先辞了回去。
至夜间,贾政散班回府,宝玉又将此事告之了他,贾政遂唤来贾琏,令明日府上备二百两仪敬遣一个管事的送往叶府致贺,宝玉和贾琏出得贾政房外时,又拉住贾琏加了二百两。
叶蕴复官的消息,只略和平日交谊颇深的七、八家说了,也未摆酒庆贺,只在接旨三日后去吏部登了名册,又于礼部领了官凭、袍服。又见如今自己复了职要坐班,怕贾宝玉和叶瑾、叶瑜兄弟少了约束,荒废了学业,就警令三人,以后照他留的书单和制题读书,至他休沐之日仍要当面评讲。宝玉三人忙应了,只请他放心,必不松懈,如此,他方才略放下心来。
宝玉读书因有过目不忘的天资在,本就是最快的,不但将叶蕴开列的书单看完,这时世界又没多少休闲的事好做的,便又自往城中将现在这世界一应有的各类杂家学书、旁门奇技、遗史勾沉搜罗了来,使自己书房书架上也有了汗牛充栋的感觉。贾兰此时肯往宝玉书房来读书,李纨也乐意他叔侄亲近,宝玉只将他院试前叶蕴交与他的课业,慢慢拟出来,予他做读书引导,又嘱李纨:“兰哥年尚九岁,虽用功于治学,但亦不可太甚,恐弱了身子。”
贾兰自幼经李纨约束,最是体贴懂事,只养成了人前不多语的觉闷性子,又因父早亡,凡事不愿违李纨半分,有些许委屈处,怕母亲担心,也从不与人讲。宝玉便有意素日言行中引导他与人交流,经时累日下来,贾兰性子已是活络了许多,常读书之余,亦想宝玉带他去骑马玩耍。
这日,刚好宝玉要去新晴庄武训,一早禀了贾母、王夫人,要带贾兰一同去新晴庄住四天,经不住宝玉分说,贾母、王夫人就准了,李纨虽不放心贾兰一人在外这许久,只不好拒了宝玉一番心意,只得将平日两个贴心麽麽和丫环跟了贾兰去,又私下嘱托宝玉好生照应侄儿。
贾兰和宝玉骑走慢行在路上,心里非常兴奋,又见宝玉的“霹雳”比自己的“踏雪”高大许多,就道:“二叔,我几时也能骑如你这样的大马。”
宝玉笑道:“二叔素来身体强健,又多习马技,你好好吃饭,将来身体强健了,方可骑得大马,到时二叔自买一匹来送你。”
贾兰愁道:“现每日光读书,都记不下好多来,哪还得时间去学别的。却如母亲说的,世间又能有几人能如二叔般,文武两事兼而能之,只说是祖宗神灵赐就才方有得这本事呢。”
宝玉正色道:“虽也有祖宗庇佑一说,但你只要能事事坚持,便也能成上马能武下马能文的贾门好男儿。”
“真的么?”贾兰一脸向往地对宝玉道,“如此,母亲对我的苦心就不枉废了。”
宝玉心里一疼,想这小小侄儿,心念总怕母亲不如意,真是个孝义在天的好小子,就道:“等你长大些,只要你自己愿意用功,能吃苦,二叔自替你安排就是。习武强身,即便不能上阵杀敌,于你读书却是有裨益的。”
贾兰听了,十分开心,叔侄两说笑间到了新晴庄。宝玉自带贾兰,将庄中各处逛了个遍,在养猪场、和织坊时,特意给他讲解了一番,又道:“这些如同地里收种粮食一样,都是民生所重,即便于我们将来读书中了进士为官,体察民生艰困,造福于黎庶,方才是个有抱负的好官。”
宝玉又带贾兰去庄中塾舍、武训场,看文生如何读书,武生如何苦训,又自演射技,兵器动作和马技予贾兰观看.贾兰看得兴奋异常,惊叹二叔神乎其技,再看马球场两队人马纵马奔驰、收马辗转、交叠配合的激烈场面,更是自在场边一会给这边鼓劲,一会给那边打气。新晴庄中的人、物、事,给贾兰展现了与他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幼小的心灵中绽出了别样的火苗.
四天下来,宝玉皆带贾兰在庄中学生食厅中用饭,虽远不及都中府里花样和味道,但贾兰食欲不减反增,只因宝玉告诉他一简单道理:“首先要吃得,才能长成一具好身段,才不会只做文弱书生。”
待要返府时,贾兰面色多有不舍,宝玉见他这般情状,笑道:“这本是咱们家的庄子,里面的人都是咱们的家的契户,待你再长大两岁,只要你学业跟得上,我自向大嫂请命,允你每旬来庄上同他们一般习练两日。”
贾兰道:“二叔可不能诈我。”
宝玉正色道:“只要你学业不落下,定如你所愿就是。”贾兰连连点头。
两人返回府中,一并往贾母、王夫人处请了安,李纨早也候在贾母处,见贾兰随他叔叔回来,精神焕发,分外不同呆在府中的模样,心间便也是暗喜。
贾母又问道:“兰小子,你随你宝二叔去庄子上,可顽好了。”
贾兰崩紧小脸,正色道:“老祖宗,小子和二叔可并不是淘顽,见识了好些物事,懂了以前不懂的道理,又随二叔才习了跑马,就连食量,也比常日在府里时增了一倍。”
贾母听了,乐得哈哈大笑,只牵过贾兰手去,在身边坐下,又与李纨道:“枉你白操了这几日的心,只见得他们叔侄一起,却有自己的章法不是。”
李纨忙应道:“正是如老祖宗所说,兰儿尽随他宝二叔涨了见识。”
贾母高兴,传饭前来,待黛玉和三春姐妹一起来后,又留了李纨母子一起用。贾兰席间,便将新晴庄中种种小新奇的所见一一讲来,尤其是端了粗碗瓦盆排队打饭诸事,贾母、李纨、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听了,莫不以为新鲜的,只不知宝玉淘弄了这些以前并未见过的物事,究竟有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