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两府这边当家的老爷们盘算着,择日上奏请圣人降恩,准贾妃归府省亲。那边早有周贵人的省亲恩旨已赐下,其父亲已开始在家里动了工,正修盖省亲别院呢。而后又有了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定也已是得被准了省亲之奏。
当下,由贾赦以世袭一等将军爵位牵头具名上奏,请圣恩伏准贾妃归府省亲,又云当新盖省亲别院为接鸾驾之所。果然,当今圣人在告之太上皇和皇太后之后,一概应了贾家之请,贾赦、贾政、贾珍又联名上了谢恩的表章.
宝玉却管不得这等事,宁、荣两府这边忙着贾妃省亲的事,他这边倒自由了许多,因兰信这阵子时发旧伤,宝玉常寻医访药前去照拂,他又劝兰信上表请恩将兰家三子兰守泽从西域边军中调回京中听用。兰氏父子四人皆从军,如今兰信因伤归家退养,依本朝规制,兰家三个儿子至少可请调一人回京侍疾,兰信本不想行此事,但宝玉却又提醒,“三位师兄中,唯三师兄虽有成家却尚未有后,师父就算不为自己得父子天伦之享,亦该为三师兄、三嫂子着想”等语。兰信听了,终下决心上了一表,奏请今上恩准,将兰守泽调回京中听用,或入京营或入长安南北大营皆可。且不说兰信当年累有战功,从考了武状元后到封爵武成伯,都是真刀实枪血海尸山中硬拼出来的,便如今三子皆替国戍边,亦是满朝皆赞的忠君为国的典范。
当今圣人延兴帝一见兰信表章,立即朱批准了,由枢密院发兵部:将兰守泽调任皇城宿卫禁军班直,恩授从七品翊麾校尉.
本朝皇都,军中力量分成四大部分,长安南大营和北大营各有五万兵马,这两部分为野战征伐驻军,拱卫长安外线,又供朝中大举征伐诸胡外蕃或平叛时所带中央军抽调;京营节度军约有三万兵马,管长安近郊和城内防卫,亦驻守长安十二门;皇城宿卫禁军约五千人,都统制是马放,轮流值守皇城四门内外和后宫,又总归当今圣人的六弟忠顺亲王郑辅节制.
贾宝玉这阵子因兰信身体不便,也不再让他陪自己前往新晴庄去武训,只每旬照先前那样自去,依着兰信的的教导勤加操练,又时常和庄中武生们混在一起习演或打马球赛。如今训练用得已是二石军中制式弓,虽就算是三石半的重弓也已使得,只兰信早有交待,他身体尚未长成,不可负荷过多,防气力耗使过度伤了身体根基.一百一十步的标靶,驻足射皆可射在圈心周遭,这就是宝玉天质带来的优势了,庄中武生见宝玉本一养尊处优惯的贵家公子,十三岁未满却勇力过人,又兼弓术马术也是武生中少有人及的,哪有不奋发求进的,都以宝玉为目标,你追我赶,皆恐落于人后。
其时,贾琏遣人先送信府中,说还有两日可回得府中,宝玉听了满心欢喜,这些时日在长安城中搜罗了好些精致小玩意,送了宝钗一部分,还有就是都留给黛玉的。此次和贾琏、黛玉一起进京的还有那贾雨村,竟是宝玉母舅王子腾数次奏章保举,而得以进京陛见,前来候补六部职缺的。
宁、荣两府这边厢,经过贾赦、贾政、贾珍众人合议,先令匠人拆东边宁国府会芳园(西北边上的地块已租给“梅花白”做制酒坊,且不能动)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荣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门廊亦尽拆去,当日宁国、荣国两府,中间虽有一小巷界断不通,然这小巷亦系私贾家两府 私地,并非官道,故可以连接一处并成一处大园,无半分阻碍。原会芳园本是从北角墙下引来一股沟通渭河的活水,现并不需要就再引水而烦恼,园中山石树木不够用,再进行购置采买。贾赦住荣府东跨院,亦需拆出最靠北空着三十来间房子即可。又花三千两润笔,请了供奉内廷,专精假山、亭台、楼阁工笔的张老明公父子二人出了布置画稿,一应皆按稿起造。
宝玉将自己所拟省亲别院建造《办事纠核章程》,去刻印了数十份,颁发至两府主子和各管事手中,奈多有只以此系贾母偏疼宝玉,任他胡为之作,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贾政本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三个总领其事,又有赖大、赖升、林之孝、吴新登、周瑞分掌各处。凡布山置水,建宇竖屋,移种竹树花草,并一应点景取妙之处,只按张老明公父子二人赞划行事。另贾蓉单管打造金银器皿,贾蔷负责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他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议商议便罢了。贾赦本就只是只图享受的无用之人,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贾琏二人自去回禀,尔后有了回应,终还是传呼赖大、赖升、林之孝、吴新登、周瑞等来领命。便似没了这几个管事大奴才,这省亲别院再盖不成一般。
贾宝玉心中跟镜子似的,知道靠贾政这个便宜父亲和贾赦这个无用的大伯,是管不好这摊事的,现在也不计较,只冷眼看着这喧闹火热,其间个人自得其乐的样子.
这日正是内相戴权生辰,今上延兴帝特旨令其休沐回自宅贺寿,又准令自宰执以下官员可往贺寿。戴权下了贴至宁、荣二处,请贾赦、贾政、贾珍、贾宝玉四人赴宴。这戴权虽身为太监,却握有代皇帝赞划政事、批红的大权,又兼是皇帝内侍,其受皇恩之重,满朝之人尽知。故平时虽深居皇宫内城,却在长安置得一片并不比荣国公府小的宅院,素日乃是他外甥皇城司统领陈致代为照看.现他得了皇帝恩旨,准出宫做寿,又是大好的敛财之机,便大撒请贴,将往来交谊、京中百官、富商世族、王公贵戚请了个遍。就连当今太子郑灿,都派了属官携礼前往祝寿,自郡王以下各家家主莫不亲往。
戴府中,前院、中院、侧院、后园各处厅堂、抱厦,摆了一百五十六桌酒宴,府门外整条街有京营节度使派了兵丁两头看住了,暂禁行人过往,只用来停来客的车马轿.勋贵世家、王公、当朝重臣都安排后花园各厅、厦内。
陈致今日专替他娘舅在后花园中应酬,宝玉寻了个空档,单找陈致说话。陈致现如今白得了个生银子的家业,对贾家自是亲近万分,兼宝玉虽年纪小,但行事大方,人物又生得好,故和宝玉于避人处站一会。
宝玉也不客套,只道:“现有一事,求大统领襄助。”
陈致便道:“何事?但讲来。”
宝玉道:“说来惭愧,乃家中旧奴噬主,府中大老爷和老爷又不是擅持家务事的,只恐长久下去,阖府竟败于恶奴手中。”说着,将宁、荣两府管事,多有吞占主家财物一事略讲与了陈致听,又因这些管事奴才自祖上就在,拿不着证据却又治他不得。
陈致自己现也有偌大的家业,听宝玉的话,甚有共鸣,就道:“你且将名单予我,我观你虽年幼但行事章法有度,却也是个沉稳的子弟,此事只你我知,不可再传他人之口。就借贵府上修省亲别院之机,我定让下面的人帮你查个底朝天。”
宝玉从袖中拿出早备好的名单递与陈致,共有宁、荣两府赖大、赖升、林之孝、吴新登、周瑞、单大良六名管事,又谢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无奈,才说与大统领知,此事,定便是我家老爷,也不予他知。”
陈致笑道:“如此甚好,你只管安坐等候等候消息。”
说完,因陈致今日事忙,宝玉便恭声辞了而去。这皇城司乃是本朝专司密察勋贵豪绅、京臣外官不法之事的机构,直接向内廷负责,现宝玉求了陈致用皇城司的人去查贾府此六大管事,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哪还担心拿不着证据的。
戴府寿宴开席后,戴权在前边各厅院的酒席都是一处敬了酒,只后园各席,他挨桌前往还礼,待到宁、荣两府四人所在这一席时,又客套夸了宝玉一番,宝玉又以礼回了。
直饮宴至未时六刻,戴府才开始散席送客,贾宝玉因将事托成了陈致,心中高兴,将那上品“梅花白”多饮了两杯,待返回荣国府时,在马上被风一吹,竟有微薰之意。
贾母见他来请安时,脸色红粉,就心疼道:“你老子素爱拘管你的,今日又在你身边,尽放你吃酒,怎地都不经管了。”
宝玉笑道:“并不怪老爷,是各般推不得的应酬之酒喝了才这样,也并未醉,只上了些脸。”贾母又忙命了鸳鸯带两个麽麽、两个丫环将宝玉送回房中去交给袭人,传话令早早洗漱好,伺候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