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贾宝玉从林蕴府上读书回来,换了府里穿的衣裳后,正和黛玉在贾母处嬉笑闲聊,忽听得二门报上来,林如海身染了重疾,从扬州写了书信来,要接黛玉回去父、女见上一面。贾母听了,心中多是忧闷,黛玉听了,记挂其父身体,当下眼中就渗下泪珠来。
宝玉如何不知道黛玉的心性,立马上前安慰道:“如今姑父因身体有些不自在,要接了妹妹去相会,你便与他未相见如就夙日忧伤,至见了时,妹妹若因此身体竟也不好,姑父便如何能安养?不如妹妹但先放下伤感,只一路安安心心南去,待姑父见了妹妹好好的,精神便上来了,他不药而愈也是有的。”
至晚饭罢,贾母唤了贾赦、贾政、贾链来商量,定下由贾琏送黛玉南归,又叮嘱一切弄停当后,仍要将黛玉带回府来。又查看了出行吉期,定在四日后就启程,黛玉自带了紫鹃、雪雁及两个麽麽,荣国府中另派出有健仆、小厮共十八人跟了贾琏去完这趟差。宝玉亲自送贾琏、黛玉到都外运河港口登舟,临近行前,宝玉又叮嘱黛玉不可一路忧虑,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不复给林姑父别添伤情,黛玉应了,宝玉只轻声道:“事了啦,就随琏二哥早些回来,我还等你陪我一块读书、写字。”贾琏哪耐得住宝玉这般婆婆妈妈,待一应人和行李俱上了船,嘱宝玉快些回府,免得老太太记挂,径直让包船起航往扬州去了。
贾宝玉见船远去,方在茗烟的扶持下,骑上“霹雳”缓行,因想去看看新晴庄四月种下的五百亩棉田,遂并未府去,而是转至都中东安门往新晴庄去。
如今的新晴庄,王夫人在宝玉的要求下,又陆续花了四十四万六千两白银高价收了环在庄子周围的十一个大小庄园,其间更有夹在庄园之间的不少平民私家的零碎田亩、山林、水域,又再费了七万七千余两白银以让对方高兴的价码一并收了。又去顺天府明码过地契、过庄户丁契税银都缴了一万四千两。加上先前支用的那些花费,宝玉一直在王夫人处积着的银贾从二百一十一万两的银子,一下子竟去花得只有一百四十八万三千两。
王夫人虽知自己的儿子赚银子是把子好手,但见如此海了去的花用,又兼宝玉还在庄上养了二百多号少年人,不但不让干活,还白给好吃好住并给月钱,又请了文、武教习教本领,庄上又白养了四百匹壮戎马,每月精、粗饲料用着,些统共一起又是一项不知到何日完止的定例每月六千五百两的花费。王夫人少不了提点宝玉些,宝玉只笑说:“太太尽知道,我并不拿银子只图享乐的,这一番事做出来自有我的道理。”王夫人听了也不再说什么,心里想着:就现置下的这大片庄园的出息,以后宝玉便什么事都无成了,也够他用度了。
宝玉这边看完棉田,在庄上胡乱用了些午饭,恰逢武生们要按队打马球比赛,宝玉最是有顽兴的,便临时在谨身园内换了束身骑袍,加入了张年丰做队目的那个骑队,和候基的骑队进行比赛。
新晴庄的两座马球场,都是按如今全标准建成的,周围各一千步,东南西都有矮垣围着,东西两边各有一七尺高,一丈宽的球门.宝玉坚持要建这两座马球场的用意,就是想让在马球赛中,快速提升少年武生的马技和瞬间高速中的应对意识,提高他们团队协作观念。
“霹雳”太过高大,如今宝玉的身材并不能骑它去打马球,仍是用得庄中训养的一匹公戎马。一场球下来,候基队的少年们可没有因为宝玉是东主就留面子,用娴熟的牵扯并进、进退呼应,打了宝玉所在的张年丰队一个十一比六。宝玉安抚鼓励一番张年丰队的队员,又让茗烟拿了二十两银子奖赏候基队,回谨身园中擦洗干净后换回衣物,就折返都中去。
待入府至贾母处请安时,只见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三个都在,正在说东边宁国府蓉哥之妻秦氏病久日甚,恐怕不祥。贾宝玉并不如原世界中那样心中待秦氏别有不同,亦没有心思去结交秦氏之弟秦钟那种百无一用的人物,虽终逃不过宿命主线,在梦中和秦氏有过欢喜,但终究并未时刻牵念。这时听得这些话,心中暗想:这秦氏怕是就快要死了。也不多就此事插言,只听贾母、王夫人她们几个说了一会,也就到了晚饭时间,宝玉依旧陪着贾母用完晚饭才自回房。
因为这天赶路多,又打了场马球,宝玉只觉身体甚有倦意,便早早让袭人叫水泡了固身汤剂,再洗干净身子就让秋纹、晴雯伺候早早睡下。
躺下没多久,宝玉就入了梦乡,走在一跨水观景廊上,脚下一片白色烟雾缭绕。那秦氏娉婷有致地带了两个小丫环对面行来,直走至宝玉面前,停下深深地看了他几眼道:“我今要返往生界了,特来和你道别。”宝玉见了礼答道:“如今你既入往生轮回,便也是好事,只盼能转成正果。”秦氏目光流转道:“我尽知你今身属神驾,并不在我等之列,你虽不深念我,但我来别你却只是尽我的情义罢了。”
那秦氏说完几句,便不再理宝玉,带着两个丫环从宝玉身边穿行而过,消失在一片烟雾朦胧中。宝玉张口欲叫,但无法出得声来,遂觉口燥舌干,惊醒过来,又唤晴雯要茶喝。晴雯端了茶过来,见他脑门上有汗,又去取了干净脸巾替他全身细细擦了。宝玉将茶喝了,又对晴雯道:“我刚才梦中见东边蓉哥媳妇无脚朝无人处行去,你使个人去前面问问,恐她人此刻已去了。”晴雯道:“我使人去前面问就是了,现今才三更过,你再睡会罢。”
宝玉又自躺下睡了过去,晴雯使小丫环往前面一问,果东府夜中来报,秦氏业已咽气。晴雯听了消息,暗惊,只悄悄将宝玉醒时说的话告之了袭人,袭人只恐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染到宝玉身上,忙将家常备着的平安无事符贴在宝玉卧房入口正上方镂花楣上,又取了香绕着屋子尽薰了一遍方罢。
一早醒来,宝玉修习完心法,袭人等伺候洗完身子,再穿戴洗漱时,将昨晚秦氏确没了的事说了,宝玉听了道:“我昨儿梦中就知了,你们今儿替我穿素些便是了。”袭人寻出一件青灰刺纹明暗双花色薄绫衫给他罩在外面,束的是湖蓝宝石间嵌的一条嫩紫腰带,腰下穿的是一条银青宫绸裤,完了,宝玉自出门往贾母房去。
贾母对宝玉道:“蓉哥媳妇昨晚才没了,你等下且和你大嫂子、凤丫头几个一起去道个礼。”宝玉应了,贾母又嘱道:“她人新没了,怕不干净,你只不能多待,迎来送往之事也不需你,只大太太、你太太、你大嫂子和凤丫头几个在那主事就行。”宝玉回道:“我自省得,但和珍大哥和珍大嫂子并蓉哥循了礼就回。”
贾宝玉随李纨、王熙凤一行人自去到宁府停灵处会芳园登仙阁,一路行去,上下人等皆素服孝衣,里面哭声四起。宝玉自去灵前上了香,又出去见过贾珍、尤氏,于贾蓉跟前也多有抚慰一番。此时宁国府正忙于治丧一事,宝玉见自己也帮不了什么正经忙,若呆着反免不了要人照应,就自回荣国府里去。
第二天,便听得宁国府那边请了钦天监阴阳司择准了葬日,需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宝玉暗自腹诽:这封建社会理念真折磨人,虽不必每日前往,但凡两府中人等,依家礼,逢七之日,都还是要去上香悼念一番的。他自己每天享受丫环、仆从服伺时,却不道这封建社会不好了,可见人的本位主义都是很严重的。
接下来的四十九天,宝玉只照旧去叶府读书,和兰信去新晴庄磨练弓马阵仗,逢七之时,自去东府会芳园里,把该尽的礼数都做到了就是了。其中七月初五,皂、酒四五六三个月的分润到了各府上,没了年初各行省总代商集中取货的高潮,现在经营才是正常范围。宝玉的份子两项分润总共得银子十九万六千两,荣府的份子两项分润总共得银子九万八千两。宝玉知道,“梅花白”在北境诸边同外胡各族的贸易威力还没开始显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秋冬之时,北地外胡各部族进入严寒时期,有此酒御寒,他们一定会乐此不彼。
总算是宁国府七七停灵数到了,贾珍原想拿银子替贾蓉捐个出身,出殡时灵幡上写来好不丢了府中脸面,借内相戴权上门致祭时说了,戴权只让贾珍将贾蓉的履历写了给他。贾珍问需多少银子给部里办事时,那戴权因自己的外甥皇城司统领陈致得入了贾府“梅花白”酒的份子,才数月间已分得四十余万两的白银,其中一半实进了他的口袋,哪里还好意思张口,刚好有这还情的地方。果然第二日,就有小太监来告,事已办妥,贾珍便令贾蓉换了吉服,将部发五品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官凭领回来.
次日天明吉时,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发引,前面条旌上大书:“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宜人之灵柩。”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新做出来的.荣国府自贾赦往下,一应男女亲眷皆依礼送灵。一时只见宁国府大殡队伍浩浩荡荡出城门面去,绵延一里半地有余,宝玉系这一世第一次参加贵族世家葬礼,哪里看得惯这样的奢华铺张,只微微摇头叹息:这贾珍果是第一败家纨绔子弟无疑。
世交贵家前来送殡的,就有镇国公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德、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得来,原来这六家就是当年与宁国公和荣国公并称“是八国公”的。亦有齐王府长史,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岐城候吴坚之子吴平,昌固候胡群嫡长子胡世正,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鲲,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公候以下品阶人等,仍有武成伯兰信、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叶蕴叔侄三个、司马延、陆清庭、陈也俊、卫若兰等,一干王孙公子,不可枚数。皇城司统领陈致因身份为特殊,不便当道送殡,早暗有书信予贾政、贾珍深表欠意。
一路走来,俱是各世家交谊路祭所搭彩棚,领头的五家依次:东平郡王府、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齐王。齐王府仍委长史代奠,其余四郡王中,子孙犹袭王爵的,只有北静郡王水溶,比宝玉大五岁,也生得俊美非常,又性情谦和,和荣、宁府关系最为亲厚。如今因宁国府冢孙妇告殂,水溶便设了路奠,命麾下的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而来,到了棚前落轿,属官拥侍,军民禁行。贾赦、贾政、贾珍三人见水溶亲自来奠,如何敢轻慢,忙向前行了大礼。那水溶如今府里生意又有和贾府勾连,更有意亲近两府,忙命无需多礼,又问贾政道:“令公子为何不见,如果便宜,莫如请来。”
贾政忙恭身退下,去唤了宝玉到水溶跟前来,宝玉行了礼,两人原是早见过的,并无半分生份,水溶见这宝玉肌肤似雪,更微有晶莹光蕴,原系宝玉不间断修习培基之法和用兰信秘方浸身调剂所致。只水溶不知,拉着宝玉左右询问了书读得如何,若有疑难处可来王府与名师求解。两人聊得欢快,其余人等只得候立,临别,水溶又解下手上一串金丝香木念珠给宝玉,道:“这是圣人前些时候赐与我之物,今且与了你,算随身之赠。”宝玉接了,将自己贴身所带五珠护身平安玉片符解下,回赠与水溶,水溶接过,开心地马上佩于腰带。一时两人礼别,又有贾赦、贾政、贾珍恭请北静郡王回舆而去,队伍方又缓缓而行起来。
直耗了近三个时辰,队伍才到铁槛寺,又重设香坛,安灵于正宇内殿偏室之中.一番忙录下来,已是酉时二刻,王熙凤因要协理诸事,并不能就回城中。宝玉和她作了别,同着邢夫人、王夫人先行入城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