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激烈地争论下来,我依旧不置可否。我的心里还在举棋不定、忽忽悠悠的,我的行动却在跟着三爷爷。我们坐了早上的公交车去了城里,九点多钟时就到了银行。三爷爷一进大厅就咋咋呼呼地跟保安说,我们的银行卡丢了,要挂失,得赶紧给我们办理挂失,要不出了事得你们银行负责。保安一听这个情况急忙把我们引给管事的工作人员,三下五除二,不出半个多小时,银行就把挂失给办好了。想来这个时候,柳清和的汽车可能还没到山海关呢吧?他靠牺牲色相和作为终身大事的婚姻才换来的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化为乌有了。这一百万块钱在他兜里还没等捂热乎就烟消云散了,一个大男人被人如此地当个猴子般的戏耍,让他情何以堪啊?他过后要是知道了真相,得是啥心情呢?
“三爷爷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出了银行我就气冲冲地说道。做这个事儿让我越想越觉得后悔。
“怎么还叫三爷爷呀?”老家伙呲着黄牙笑着说。
“不叫三爷爷,难道还能叫姥爷呀?马上就不是了。”我使劲地翻着白眼,满腔的怒气没处发泄,可又不能打这个老家伙一顿,只能用犀利的眼神来攻击他了。“我就不知道你整这一出是到底是为了啥?你外孙子知道了这事儿肯定会跟我离婚的,到时候,他能得着啥?我又能得着啥?完了我们俩还都成了二婚头了。都是你闹的!”我说着说着还想哭。我的眼泡一定肿得老高,因为这一早上我一直在哭。我的表情也肯定不自然又沮丧,因为这条人行道上在我身边走过的人,都是斜着眼睛偷看我。我此时会是个啥形象,就可想而知了。
“哈哈,你想多了,我的乖乖呀。姥爷保证你没事儿。你们俩肯定不会离婚的。但是,姥爷也想和你说个事儿。”三爷爷的表情突然凝重了下来。
“啥事儿?”我警觉地扭头看着他。这老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是想说,嗯——你能不能把这一百万块钱,就存在清和的名下?当然我不是要你把钱给他的意思,我跟你保证,以后他要是敢跟你离婚,这个钱他一分也拿不走。我就是觉得吧,这样做对他也是个尊重和保障。”三爷爷说话有点吞吞吐吐的,我知道他是感觉自己的这个要求实在有点说不出口来,哪儿有跟人这样要钱的?这不成了乞丐了吗?而且这个要求确实不合乎常理。三爷爷一个劲儿地卡巴着小眼睛,又说道:“按说,你们俩已经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了,不该分什么你的、我的。可清和呢,好歹他也是个男人,要是在这个家里一点自主权也没有,他的面子上也会挂不住。可你要是把这一百万存在他名下,他就会觉得你没把他当外人,你是真心对他好。他自己是这个家的人,以后他会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的。”
我听了这个话使劲地点了点头。“三爷爷您这么说也有道理。本来人家清和哥条件那么好,跟我结婚让他受委屈了。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我早就想,只要清和哥好好跟我过日子,别说一百万,就是把所有的钱都存在他名下我也愿意。只要他一心跟我过日子,我们家的钱就都是他的。”我爽快地应道。“我前两天就想这么做呢,把这一百万就算是我给他的礼金了,就当是他和我结婚的奖赏。清和哥长得那么漂亮,我却这么丑,要是这么样人家清和哥都吃亏了呢。”
“净胡说。两口子之间哪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再说你哪儿一点也不比他差,别把自己看的这么轻。姥爷的意思不是让清和占你的便宜,是想让他对你们的这个家有——那叫什么来着?是叫归属感吧。我也弄不准这个词儿。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这么做了,他会觉得你没把他当外人看。”
“我知道姥爷您的意思。那咱们还等什么,再去银行把钱存个卡吧。”我心急火燎地说。
“别急,别急,这个事儿以后再说。你现在把钱给了他,他不还是得给那个什么电视剧里吗?等过了这个事儿,再提这个茬也不迟。”
三爷爷的话我觉得有道理,这样一来,以后面对柳清和时我也不至于没话说了。我不是不给他钱,是不想让他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柳清和那么聪明又善解人意,这个道理他应该能懂。
“那咱们还是把这个事儿赶快跟他挑明吧,免得他要用钱时发现卡已经被挂失了,他得多尴尬呀。”
“行,等过两天的,他现在大概还在开车呢,急什么?”
“那得姥爷您亲自跟他说,您得说是您让这么干的。”
“好,好,我来跟他说,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一番话让我如释重负,跟柳清和解释这件事太让我为难了。最好是由三爷爷跟他去说吧。心情一好,我立刻就觉得肚子竟饿得咕咕叫了。早上饭我一口没吃,光顾着难受了,这会儿得赶紧找个饭店。
“姥爷咱们去吃大餐吧。吃点以前没吃过的东西。”我一高兴就挽起了三爷爷的胳膊,走路的速度也加快了。
“哎呦,慢点走,这个疯丫头。姥爷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跟不上你呀。”三爷爷笑得很得意。我想他不仅是得意自己的做法保住了我的财产,没有被白白浪费,也一定很得意,他帮助他的外孙子得到了一笔横财吧?有关的法律知识我是不懂的,他说的即使离婚,柳清和也拿不走那一百万块钱,这个话我不相信,但我真的不想计较这个。如果能用钱留住柳清和这个可爱又迷人的,我真心喜欢的男人的话,我即使赔掉这一百万,我也觉得值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冷落了一冬天的原野又开始热闹起来。房前屋后的树木最先做出了反应,争先恐后地抽芽吐叶,好像一夜之间就把满目所及的景物给染上了绿色。三、四月份天的平原没有一点遮挡,使得每年的这个时节,肆意的风刮个不停,只是这风里渐渐有了泥土和植物的清香。先是桃花红了,后又梨花白了,墙角的狗尾草也偷偷地排成了一溜。房檐下去年燕子垒的窝里又有了住客了,扑扑棱棱地在窗外飞来飞去。叫不上名字的鸟在树林子里也开始为自己的小家忙忙活活起来。农忙的时节也跟着这热闹的一片生机一起来了。
我们这辽南地方,最主要的农作物就是水稻,而且这水稻田就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可以说开门就是稻田。当然也有苞米高粱什么的,但高粱地通常离家远一点。这个时节就是四处无闲人了,只要是能动弹的人都得下地去干活,被一冬天清闲的日子养懒了的身子都不得不动起来了。三爷爷最喜欢李云庆的干活不惜力,哪一年都是这孩子在支撑着他们家的大多数活计,这孩子不止是在三爷爷一家干活,全村的人家都有求他干活的,这孩子现在是村里最重要的人。只是今年这个时候他却说不打算再去谁家干活了,把别人的邀请都推辞了,连三爷爷家的活他都要辞了不干了,这真是让人不得要领了。一听三爷爷说李云庆打算要辞工,我就坐不住了,这家伙怎么不先跟我通个气呢?真不够意思。
我听到消息就去找李云庆,他正在稻田里放水呢,穿着水靴,扛着铁锹,穿着灰不溜秋的衣服,加上黝黑的脸和被风吹乱的短头发把他显得跟他脚下的泥土一样瓷实又不起眼。我远远看着他,不禁为他好难过。他的身高和柳清和差不多,他的相貌也不难看,要是好好收拾收拾,我相信他肯定不比柳清和差多少。可惜同人不同命啊,他自打出生到现在,既没吃过好的,也没穿过好的,连书都没正经念过。他就像一块璞玉,被毫不起眼的外表覆盖着,没人能发现他的光彩和美好。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以后有谁会来关心他呢?他要辞工,难道说他要离开这个胜利村不成?那他能上哪儿去呀?以前出门打工的经历使得他讨厌、害怕外面的世界,现在他就不怕了吗?他难道不知道在外面流浪的滋味是多么难受吗?
“云庆,你过来一下。”我高声喊道。
“啊?嘎哈呀,美丽?”李云庆抬起头来,并撂下铁锹向我走过来。满地的稀泥被他踩得噗哧噗哧地响。“你有啥事儿呀?我正忙着呢。”他在我跟前匆匆站定说。
“听说你要不干了,是真的吗?”
“你这消息可真快。”李云庆深吸了一口气。“我这儿才有这个想法,你就知道了。”
“你都跟三爷爷辞工了,还说才有的想法?”
“我就跟他那么一说,还不一定呢。”
“不一定的事儿为什么要说出去?尤其是辞工这么大的事儿,更不能随便说了。”
“是我嘴太快了,你别当真。”李云庆明显不想跟我说实话,他的吞吞吐吐倒叫我起疑。
“你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这话说的,我能有什么事儿呀?”
也是啊,这小子在我眼里就是一张白纸、一碗清水而已,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这个村里谁都可能耍心眼,耍阴谋诡计,唯独他不会那样做。
“这眼瞅着就要插秧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辞工,你真是胡闹。”
“呵呵,还不一定呢。你没别的事儿的话,我干活去了。”李云庆说着又转身往稻田地里走去了。
李云庆的事儿,我转过头就忘了,要不是三奶奶常提起李云庆最近经常出门,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见不着他人影,我几乎忘了有他这么个人存在了。我的关心点只有我的清和哥哥。他一走半个来月啥反应也没有,我们聊天时他也总是匆匆忙忙地敷衍我,跟过去一样,话少人难见。我要不是因为农忙时节走不开,我非得去北京一趟不可,看看他成天到底都在忙什么工作呢。也不知道三爷爷是怎么跟他说的,更不知道他发现银行卡被挂失之后是什么反应。我整天为这事儿战战兢兢的,自己又不敢跟他提这个茬,心里总有一种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等待不知道哪天会被处刑的恐怖感觉。也像是在坐等着火山爆发似的,惴惴不安又无处可逃。
三爷爷这一阵子也忙得脚不点地,想见他一面也难。买种子,买化肥,育苗,联系机械队,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三爷爷在操心,加上李云庆又撂挑子了,他便更得多操心,多干活了,这样一来,我想跟他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每天都这样睁开眼睛就一直忙到天黑,我虽然不用去稻田里哈着腰插秧,可挑秧,续秧活多了去了,从稻田里回来还得去喂鸡喂猪,天天都忙得连轴转。李云庆要是在,何用我这么挨累呢?没办法,这个时节哪儿都缺人,想雇工都雇不着。就这样成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就算围着头巾又戴着草帽,还是把我这一张本来就不美的脸弄得既粗糙又黢黑的了,连雀斑都明显加深了颜色。想来下次见到柳清和时,我们之间的差距更得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