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那黄青送李元和之女李晓幽来到梅庵后,自下泰山途中,却突闻得泰山主峰之巅玉皇顶上隐隐竟传来一声声尖啸,黄青左右一望,见周围行人依旧,似并未听到,心下奇怪,竟回身往玉皇顶行去。
不多时,黄青已来至玉皇顶石阶前,此刻已近黄昏,峰顶已无人迹,却隐约见得玉皇殿前立着一人,山风吹得这人衣衫猎猎作响,黄青甫一上来,那人便似已知晓,大笑道:“兄台果真好兴致,已近黄昏,竟还往这玉皇顶上来。”
黄青听罢,亦是笑道:“若论兴致,小弟岂比得老兄你,若非老兄以啸声相邀,只怕今日与老兄终需缘吝一面啊。”说着,渐渐顺着石阶走上玉皇殿前,立于那人身后。
那人听黄青说罢,缓缓转身道:“兄台与山脚之下竟能听到在下啸声,果真好内力。”黄青待那人转过身,一望之下,却已将他认出,便是那与自己齐名的竹刀客庞影,不由笑道:“老兄能逆着山风厉啸且能将啸声传至山脚小弟耳中,小弟着实佩服。”
庞影却是不答,走到黄青身前,抬手搭在黄青肩上,道:“多年不见,未想黄老弟还是这般样貌,竟是丝毫未变,可怜老哥我已是垂垂老矣。”
黄青亦将手搭在庞影肩上,笑道:“庞大哥又笑话我了,你又非不知,当年与大哥你一战,我大伤元气,虽得大哥你相救,却是终身只能以这般样貌见人,这多年下来,眼见着当年之人皆已变老,唯独我总是这个模样。”
庞影笑道:“老弟你还说什么,当日大战之后,我虽稍胜你半招,将你击伤,可我却又比你好些么,后来又为救你,害得我从二十岁时便是这等衰老模样,还好有缘随天山中人学了易容之术,不然这多年我还怎样行走江湖。”
黄青松开搭在庞影肩上的手,道:“当年旧事还提作甚,不过这多年大哥你可是风光得很啊,快意江湖,好不潇洒。”庞影亦是放开手,道:“老弟你又非不知我身已残,还谈什么风光潇洒。”说罢,见黄青面色有变,又道:“老弟,你可知这次我突然找你又何事么?”
黄青心知庞影不欲使自己有自责之感,是以错开话题,亦道:“大哥寻访令师多年,却不知可有何获。”庞影面色渐凝重,不答反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自师傅那里学艺出山,受师傅叮嘱,知晓我门刀法必经血光锻炼方能成就大道,更兼方出山时有几分冷傲,亦未将人命放在心上,是以竟闯出了个血刀的名号。”
黄青问道:“大哥想必是经过一番血炼,悟得大道,方才改以竹为刀的罢。”庞影苦笑一声,道:“老弟所料无差,在我屠戮江湖时,心中自有许多感触,终有一日,我突然想起去见一见我那胞弟周延鹤,一见之下,我弟周延鹤竟是举剑相向,我本无意伤他,却因他一剑过来,不由身体便起了反应,挥刀便弹开他刺来之剑,一刀便将其砍伤,我见他受伤,心下一惊,却又突有所悟,不及查看他伤势,抛下刀便往山林间奔去,便在此时感悟到了师傅所言‘博刀’之意,是以再次出山后便改使竹刀,并非为它,不过是思我师傅喜竹,以此为念罢了。”
黄青听罢,不由沉思半天,庞影见他亦若有所悟,也不打扰,过得半晌,天色已暗时,黄青方才醒悟过来,却望向仍立于玉皇殿前的庞影,道:“大哥今日忽以贵门刀意相授,不知是何意?”
庞影见黄青醒悟过来,笑道:“老弟多心了,我不过将当年故事讲与你听,未想你竟有所悟,我却有些不解了。”黄青知晓庞影此举必有他意,却不愿言明,只得道:“大哥有何事直言便是,我虽不济,但有相助之力,亦不敢不出力。”
庞影望望四周,道:“如今天色已暗,不若你我兄弟今夜便在这玉皇殿前把酒畅饮,待观了明日日出后,我再实言相告。”黄青也不多言,只道声好,庞影却自石阶旁搬开一石,自里面取出两个坛来,道:“这几坛酒藏在此这多年了,正好今日痛饮。”
黄青虽惊于庞影取酒之举,心中竟有种预感,便是待明日庞影以实言相告后只怕二人再无可能似如今这般,恐怕还得刀剑相向了,便大笑数声道:“好,今夜便借这美酒,咱兄弟亦好好叙叙旧情。”说罢,二人便齐齐坐在这玉皇顶上饮起酒来不提。
又道那洞庭湖陈芳自周延鹤府上离开,便纠集了数十随他同来的羽卫,又自洞庭湖中众人中挑了百多个好手,动身直往湘州刘和所居之地而去。
便在天下陈芳纠集好手时,那刘昃已随独孤雨在京城开封住了数日了,这日,刘昃正在韩子贵府内院中捧书而读,韩子贵已下早朝回来,见刘昃读书正用心中,也不打扰,吩咐家人去取些糕点过来,自己却是站在院中。
刘昃读书想是读得有些倦了,抬头伸个懒腰,却正见着韩子贵正立于自己身旁,忙施礼道:“小侄读书入迷了,未见韩叔叔过来,失礼了。”韩子贵笑道:“无妨,无妨。”说着,瞥了一眼刘昃手中之书,道:“小昃在看什么书啊?”
刘昃合上手中书,递与韩子贵道:“小侄所看的乃是吕望之六韬。”韩子贵接过书,随意翻了一翻,便问刘昃道:“何谓五材?”
刘昃一听,知晓韩子贵是在考究自己,忙答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韩子贵听罢,稍一颔首,又问道:“何谓信?”刘昃思衬半天,方道:“书中言信则不欺,可又有古语言兵不厌诈,二者似乎有所悖,可小侄却认为书中所言之信则不欺与欺诈之欺不尽同。”
刘昃方一言罢,那名去拿糕点的家人已取来糕点,韩子贵示意将糕点放到院内石几上,自拉过刘昃坐到石几上,道:“小昃可缓言之。”刘昃稍深吸口气,道:“所谓兵不厌诈不过具体之战术耳,是为将之器具,而书中之信乃是为将之德,为将无德,徒得利器,犹木失其本矣,故为将者可以以虚实相欺,不可以以信义相欺。”
韩子贵听罢,道一声好,取过糕点,道:“小昃,先尝尝这糕点。”刘昃接过韩子贵递来糕点,道声谢,便缓缓吃下。韩子贵见刘昃吃了几块糕点,又道:“好,那我便再考考你。”
刘昃听罢,忙正襟坐好,韩子贵一见不由心生几分笑意,自是摘取六韬中字句相考,刘昃自是对答如流,而但有遗漏之处,韩子贵亦仔细解释,刘昃在韩子贵府上住的这些时日,在韩子贵如此教导之下,自是深得韩子贵军略之术精髓,韩子贵亦心喜此子可教,亦是更加细心教导不提。
再说便在湘州城郊处那杨洪正独自一人在一池塘边闲坐钓鱼,方钓了片刻,只听杨洪忽振声道:“你们还不快出来!”此言方出,却见四周竟现出些人影,正中一人匆匆行至杨洪身后,叩首道:“末将参见三爷。”
杨洪回身仔细凝望那人片刻,方道:“你是大哥麾下亲卫中的石勇?”那人忙道:“正是,不想三爷还记得末将。”杨洪笑道:“当年我自成都出来,还是你护送我出的汉中罢。”那石勇面色一苦,道:“末将也未料十余年后竟与三爷于此地相见。”
杨洪面色不改,依旧是笑呵呵地道:“是大哥遣你们来此保护的?”石勇答道:“三爷所料无差,大爷心知太子与三爷身份已泄,思必有心存歹意之人欲对三爷你们不利,是以特遣我带领一干亲卫来此护卫。”
杨洪微叹一声,道:“刘和大哥性情我极清楚,他若知晓有人暗中护卫必不乐意,可若当真遇上歹意之人,却不又枉陪上数条性命吗?此事还需慢慢相劝于他,务使其转意,不过这些时日你们最好不要太过接近我们,免得被他察觉徒生枝节。”石勇稍思一下,便道一声是,见杨洪示意自己离去,只得转身带着那一伙亲卫消失在杨洪视野。
而那陈芳正带人往湘州赶去,周延鹤虽在洞庭湖四周极有威势,却也不能掩众人耳目使陈芳等大队人马送往湘州,只得吩咐众人分成数个小队,只约齐一聚会之地。
陈芳新投周延鹤势力,对于这首次任务不敢怠慢,自是日夜兼程赶至湘州,使得其来到湘州城外聚会之地时竟无其余小队来到,陈芳无奈,又不敢似上次贸贸然行动以致功败垂成,是以只得遣麾下众人往湘州城内打探消息,知晓刘和等人并未搬离此地,不由放下几分心来,老老实实地等待其余众人到齐方敢开始行动。
而刘和虽深知自己身处险境,却丝毫不为所动,每日吟酒取诗,其妻严小婉虽虑其安危,却也不劝,只伴与其左右侍候与他,倒是严小蓉见两人此般情形心下有几分怨忿。这日严小蓉忽跑至刘和小院中,不顾其姐眼神示意,直道:“姐夫,你只顾自己在这里好像很洒脱般,却不知我们这多人都在担忧你的安危么?”
刘和却也不怒,笑道:“小蓉何出此言?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活得挺好么?”严小婉亦是劝严小蓉道:“妹妹何必如此说。我早已打定注意,不论生死,定要追随相公。”
话音方落,却听门外传来声音道:“大哥和嫂子说得煞是好听,却不知为何要白白将生死交与别人手里。”说话间,杨洪已自外面回来,刘和听罢,却是皱皱眉,便又笑道:“我此生活到现在,有良友,有娇妻,有佳子,还有何不知足。想我已躲了十余年,若是再躲下去,那这天地之间还不正像一个囚笼,我怎么躲都躲不开么?何况小昃得子贵照顾,我此生再无他想,谁欲取我项上人头只管拿去便是。”
严小婉听刘和说完,亦是倚在刘和肩头,道:“相公说得是,我也躲够了,如今小昃既得人照拂,我自当随相公好好地活一段日子。”严小蓉听罢,嘴努了努,却未说出话来,只望向杨洪。
杨洪叹口气道:“太子当年雄心壮志当真完全湮没了么?”刘和听罢,身躯竟是微微一震,稍后便沉声道:“云贤弟你还不是如此么?我只愿将来不要活得如此窝囊。”
杨洪见刘和竟称自己本名,不由一愣,半刻后方道:“太子当年岂非不是以万千黎民为毕生宏愿么?”刘和却是长笑道:“我如今不过一布衣耳,还谈什么黎民?还有什么宏愿?再说若真为黎民,只怕我一死自可解救无数百姓于水火,至少这天下暂时可保安定。”说罢,见杨洪还欲言,又道:“你去与那些护卫此地之人说罢,吩咐他们不必保护我了,云贤弟你也快离开此是非之地罢。”
杨洪听罢,忙跪倒于地道:“当年臣曾于先帝陵前起誓,终身追随太子,今日自当与太子携手共赴死难。”刘和听罢,长叹一声,站在当地沉思半天,便转身进得自己屋中,杨洪等人正惊奇时,刘和径自屋内取出一个包裹,高举道:“大汉太傅、辅政大臣杨云接旨!”
杨洪听罢慌忙跪倒道:“臣杨云接旨。”刘和依旧那般姿势,道:“朕,大汉未登基之君,今日便颁下朕此生唯一圣旨。”说罢,稍一停顿,又道:“朕感大汉股肱之臣杨云忠义无双,特准其恢复其本身姓氏独孤,命独孤云带同大汉宗谱及大汉国玺辅佐幼主刘昃,钦此。”
杨洪,此时应该称为独孤云已是泪染衣襟,心中虽知刘和或者应该说是承佑太子此举乃是为保自己性命,却又不得不接下此旨,无奈之下,只得长叩道:“臣,独孤云必遵圣上旨意,尽心辅佐少主。”
承佑上前扶起独孤云,将手中包裹交与他,然后竟是朝独孤云拜下,道:“云贤弟,我这亦属无奈之举,还请云贤弟勿怪。”独孤云慌忙搀起承佑,却见承佑竟似已苍老许多,严小婉亦见承佑形态,忙上前将承佑扶在怀中,而独孤云亦只得强忍住泪水,对着承佑与严小婉行了数礼,便与严小蓉转身离去,严小蓉自是频频回首。
便在独孤云二人行至院门,忽听身后承佑传来声音:“还请云贤弟以百姓为念。”独孤云听罢,脚步不由缓了一缓,也不回头,毅然出院门而去。
却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