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北陈国,斩扬都门。一位红衣少女拉着身负重物的少年,走在风景如画、雕栏玉砌的城楼内。
路上的行人见了二人的容貌,不时地驻足停望,甚至有些热情的娘子上前拦着二人,愿意给他们说亲。
“小姑娘,可及笄了,家中有长辈说亲否?”
秀美素雅的姑娘站在二人面前,阻了去路后,身后的婆子开口询问道:“我家小姐府中有一俊朗非凡的弟弟,而今不过弱冠,若小娘子有意,不妨随我家小姐回府看看,何如?”
“啊,”
猛一入世,便遇到这种热情之人,饶是姜泛柏脸皮再厚,涉及婚嫁之事,小姑娘此刻脸上的红霞也不断更迭。
“嬷嬷说笑了,舍妹的亲事早已被家父说定了。”
白长北上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对那小姐行了一礼后,莞尔笑道:“辜负了小姐的好意,实在罪过。我兄妹二人现下还有些事需处理,日后有缘相遇,定与小姐和令弟把酒言欢。”
“告辞。”
点头致意后,白长北带着姜泛柏离开了,留在原地的女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由得遐想起来。
不过片刻,女子便恢复常态,对身旁的嬷嬷耳语后,那人悄悄地离开了。
过了几个街口,确定那一行人已走远,姜泛柏咂舌道:“五行八荒界的人都这般直露吗?”
想起那嬷嬷的话,她还是无法理解,自己不过十三岁,已开始迈入婚嫁行列了吗?
“并非如此,民俗不同而已。五行八荒界共分为棠城、北陈、麟趾、鸣瀛四国,其中,北陈以民风开放、京都繁华卓著天下。”
找了一个茶馆后,白长北继续给姜泛柏补功课:“而棠城、麟趾、鸣瀛三国,分踞在北陈周界,明面上实力强悍的是麟趾,但近些年棠城内部异军突起,以盛留王李之鉴为首的棠留军逐渐掌握朝政,成为棠城真正的掌权者。”
“去年自他儿子降生后,他就开始厉兵秣马,对麟趾发动了不下十次的会战。”
“为什么要等他儿子出生后,才开始打仗啊?”
姜泛柏觉得没有道理,一家人和睦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儿子出来后便应该悉心教导,使之‘明善恶、辨忠奸、辅君王、佐天下’,这打仗是几个道理?
“他是想为自己的儿子博个天下之君的位置。”
白长北接过小二手中的茶壶,为姜泛柏倒上一杯后,续道:“我猜,要不了两年,棠城的国君就要退位了。”
“他怎么能这样,儒家教导的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他这是篡位,要遗臭万年的。”
姜泛柏有些生气:怎么连五行八荒界都是以实力为尊的呢?天常人伦都不顾了吗?
“不管在哪,实力就是我们说话的底气。帝位角逐,远比我们想象的残酷。一朝为臣子,万年屈人下。家族的荣耀、亲人的希冀,这一切的一切,远比天常人伦来的让人警醒。”
抿了一口茶后,白长北继续讲说道:“棠城而下,就是鸣瀛了。”
“四国中最不起眼的鸣瀛,却是未来变数最大的。”
“鸣瀛临海,什么都不发达,怎么会是它崛起呢?”
姜泛柏此话一出,突然自醒道:“我知道了,它在蛰伏。欲谋大者,必先屈于人下,尝尽世间辛酸,方可图也。”
“姜泛柏,你天资真的很高,可为什么不好好修炼呢?”
静静地望着面前明艳照人的女孩,少年不解地追问道:“你是有什么心结吗?”
“确实,我呀”少女拧眉状若沉思,看着白长北试探道:“有一个很大的心结,怎么也打不开。”
“具体是何物,说说看,我或许有办法呢。”
少年紧张地回望,却不防女孩悄悄拽住了他的钱袋,在他的耳边低语道:“我的心结,就是你呀!”
说完,女孩大笑着跑开,留下面若桃李的少年紧握拳头,后无奈松开。
……
“为何我感觉不到你的灵力波动了呢?”
遥久客栈内,一个青衣服的小姑娘,对正在平整卧榻的白衣女子说道:“你的伤真的好了吗?”
“当然,我为何要骗你。”
收拾完床榻,白衣女子转身,一把拉过小姑娘,将其按在榻上后,仔细地吩咐道:“惜约,这人间繁华虽远胜青丘,但世间黑白皆染了杂色,你年纪尚小,辨识不清,所以要紧紧跟在我身边,不能随意乱跑,懂吗?”
“明白了,有苏陵,你废话好多啊。”
摆了摆手,有苏惜约倒在榻上,伸手握住立于榻前有苏陵的腰带,不停地缠绕指尖完,又松开重握。
看着她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有苏陵想了想,诱惑道:“惜约,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
一个跃起盘坐后,小姑娘见有苏陵眼中波光流转,不由得咬了咬牙,气愤道:“半年前,你就是以这般的口吻诓骗我修炼,现在你故技重施,是觉得我很笨吗?”
“怎么会,在我心中,惜约可是我狐族第一上上上上等天才,以你的天赋,我都没有资格与你相提并论的。”
慢慢地坐在有苏惜约的身旁,有苏陵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语气低沉道:“可是,单单出去玩乐,不思修炼,到时我们回了狐族,长老们见你修为无所进益,定会责罚我的。”
“那,那我修炼不就好了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轻轻地拍了拍有苏陵的肩膀,上套的小姑娘安慰道:“以后我们白天出去游历,晚上修炼。”
“这样,你会不会太辛苦呢?”
有苏陵眼尾上扬,轻轻摆动后,竟生出几滴眼泪:“我作为你的长姐,怎么愿意看你受苦呢?太为难你了,不是吗?”
“不,不为难,陵”
深吸口气后,有苏惜约还是叫出了她难以复述的称呼:“陵姐姐,我真的不为难,我一定好好修炼,不会让长老们责罚你的。”
“真的吗?惜约可要说话算话呀。”
有苏陵依旧凝着泪光,故作可怜的问道:“以后,惜约可愿多称呼我几声,陵姐姐呢?”
“我,”眼看着有苏陵就要玉珠下坠,小姑娘忙答应道:“我向来说话算话,你放心,修炼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当然,日后我也会经常称呼你,”
迎着有苏陵期待的眼神,有苏惜约不得不复述道:“陵姐姐。”
“不错嘛,我的好惜约。”
摸了摸有苏惜约软软的发髻,有苏陵瞬间破功:“这是什么物种,怎么这般没有形呢?”
“不会弄,我,嗯?有苏陵,你骗我!”
有苏惜约认真的回看了有苏陵一眼,确定她之前的泪光只是幻术后,她大怒道:“有苏陵,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玩了。”
“哈哈哈!”
有苏陵起身对小女孩做了个鬼脸后,潇洒的转身离去。
……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苏陵悄悄拉低了帷帽,不想引人注目。但尽管刻意遮挡了自己的外形,但长久以来形成的风骨和格韵还是让她在人群中显得那般夺目。
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有苏陵加快了脚步,不想来人却一把将她拦下。
“这位小娘子如此标致,不如随本少爷回府做个妾室,如何?”
听着烂俗老调的话语,有苏陵连头都懒得抬,脚步一转,欲迈过来人朝前走去。
“哟,还上劲了是吧,来人,给我把她带回府上。”
男子边使唤家丁边不堪的笑道:“可小心点,伤着她了,本公子要你们好看。”
一语落地,家丁们一哄而上,不消一刻,便瘫倒一片。
看着实力不俗的小娘子,男子刚欲放狠话,却见那只纤细修长的手掌中平卧了一块牌子。
仔细地读了读上面的:“如,朕,亲,l”
最后一个音未发完,男子便吓跑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慌忙走开,有苏陵心里暗笑一声后,绕过满地抖瑟的家丁,快步走进一家当铺。
“客官,您要当点什么吗?”
一入店,学徒们便热情的招呼,同时心里还暗叹眼前女子身段婀娜。
不用狐族控魂术,有苏陵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她不甚在意,只要能完成长老交代的任务,其余的,那都是小事。
“小二哥,我想找你们掌柜的。”
有苏陵话一出口,学徒们争相带着她走去内厅,经过一片片蜿蜒曲折的廊院,看着错落有致的假山,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们都先下去吧。”
一位黑袍玉冠、相貌周正的中年男子不待弟子们开口,便挥退了众人,待人影散尽,男子弯腰朝有苏陵行礼:“徒儿周堰参见师父。”
“起来吧。”
虚扶了一把,周堰连忙回直身子,恭敬的请示道:“师父这次过来,是有事要吩咐徒儿做吗?”
“嗯,我想进宫,拜见一下那位。”有苏陵走进内厅,坐了侧位后,顺带解释了一句:“我有两个朋友,前不久走散了,按脚程算,她们这会应该也到了斩扬城。”
见有苏陵不坐主位,周堰便屈身立于她身侧,恭敬地回道:“我马上递折子,还请师父稍待片刻。”
见她点了点头,周堰便去外厅吩咐了一个正在扫地的下人,耳语几句,那人便飞快的出门了。
“不是要递折子吗?他”
有苏陵目睹了全过程,有点疑惑地问道。
“回师父的话,他是我的笔侍,一般除朝堂政见等要事外,求见拜谒类的书信都是他替我写的。”
周堰说完,没有听到有苏陵发表意见,便补了一句:“殿下那边也比较认准这个字体,人是老家那边的,知根知底,比较可靠。”
“嗯,你做事有分寸便好。”
点了点头,有苏陵见他还站着,便笑道:“年纪大了,便这般拘谨了吗,快坐。”
“是。”
周堰能感受到有苏陵心情不错,便多问了一句:“师父这次回来,好像很开心。”
“不错,师父呢,心情很好。对了,我准备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可否请师父在徒弟这里住下呢?若师父嫌吵,徒弟可以在郊外买一处别院,恭请师父入住。”
再次起身,周堰弯腰请求道:“尽管师父武功再高,可您住在外面,徒弟总是不放心的。”
“起来。”
一把拉起周堰,有苏陵想了想,觉得主意不错,便也不矫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心了。”
“只要师父满意,比什么都好。”
看周堰开心满足的神情,有苏陵心里忽地划过一道暖流,加了些力道再次用力的拍了拍徒弟宽厚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师父的衣物,徒弟都收藏在客房。”
说到这,周堰脸色突然一变,有些不自得地结巴道:“还,还请师父,见谅。”
“怎么了?”
有苏陵不解地看向周堰,只一瞬她便明悟,不消她直言,周堰便主动澄清错误:“虽是内子自作主张为师父添置衣物,但毕竟都由徒弟嘴巴不严所致,还请师父责罚我一人,与内子无碍。”
看着周堰惴惴不安的神色,有苏陵觉得如果直接跟他说,自己不在意,他心里难免会多想,于是她点了点头:“好,那带我去看看,若是衣物不合我意,再惩罚你也不迟。”
“是,请师父随我来。”
与内厅相邻不过百步,便到了一扇古朴的门外,有些诧异的看着周堰郑重地拿出一把崭新的钥匙,有苏陵不动声色地随他进了门。
“师父,这便是您当年的住处。”
周堰抬起手掌应了应四角翘起、玲珑精巧的阁楼,笑道:“当年建这座庭院时,徒弟觉得师父虽游历多年,不是个爱拘小节的人物,可既然到了徒弟这里,我一定要让您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内子和徒弟有一样的想法,所以这处庭院是我夫妻二人参考了京内多家大户的装饰,请教了多方构筑大师后,才建成的。”
顺着周堰的讲解,有苏陵再次细看起眼前小巧的阁楼。
虽说是阁楼,但光瞧这占地五百平的架势,就知建造者说辞的谦虚。自下往上看去,一个底层的基面像是托住摇曳的花朵般的巨掌,稳稳地支撑着二楼的斜逸式走位。
续观二楼不规则的构型,乍一眼觉得突兀,再盯上一会便看出了门道。中间镂空的木框像是一把破烂的保护伞,护着主人仰观邀月的心情。这般思考,两侧相接的厢房便称得上是揽月入怀的卧榻,既文雅了居者的情怀,又拂煦了疲惫的身心。
“周堰”
回身望了眼一直屈身的“大”徒弟,有苏陵认真的说了句:“多谢。”
“师父这就见外了,要不是您当年从马匪手中救下我,还教我识文断物,今日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货通墠州,物安修隘’的关掬堂。”
周堰还欲再语,却被有苏陵抬手止言:“你知道的,我向来就不爱听人一直念叨过去的事。”
“当年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太过牵挂。”见周堰嘴巴开合不定,有苏陵话锋一转:“若真想报答我的话,那你就把身子养好,赶紧生个孩子,这偌大的家业,没人继承怎么行。”
别人或许不知周堰的内情,可作为她的师父,当年在救了他之后,教了他半年的功夫和看物技巧,日夜与他夫妻二人朝夕相处,所以对他的情况,有苏陵算是门清。
这位“大”徒弟自弱冠后便娶了夫人,前些年因为东奔西走、押镖看物,所以没顾上儿女情长。后来遇了马匪被财物洗劫一空后,他们又白手起家,经有苏陵的指点和那位的帮扶,他们如今也算是有所成了。
正当他们欲求取孩子,继承家业时,却发现夫人前些年落下的旧疾已初显端倪,若想要个孩子,那比登天还难。
夫妻伉俪情深,周堰又坚决不愿再娶,所以这一拖就是五年,现在二人已逾不惑,慢慢的对这件事也就不再执着。
“徒弟一定谨记师父的教诲。”
一听这打哈哈的话,有苏陵便敛了笑意:“周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年大娘在世时,曾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看着你有个后,如今你这般,可是想让我失信于大娘。”
“徒弟不敢。”
担心有苏陵生气,周堰连忙解释道:“师父您也知道,内子的身体太差,我担心她要是因为孩子有个好歹,那我又该如何?”
忽忆起夫人的身体,有苏陵侧首想了想,道:“这样好了,从明日开始,你让她每日戌时来我房内针灸,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她的病应该就差不多了。”
“谢”
周堰听了师父的话,激动的屈膝欲跪,却被有苏陵紧紧的扶住:“我曾经告诉过你,男儿的脊梁和膝盖都是戍边的关卡,一旦弯了,那国家也将完了。”
“周堰谨记师父教诲!”
用力的回扣着有苏陵,不过片刻,周堰红着眼眶转身离去。
听着门房“吱呀”一声响起后,有苏陵忙来回的甩动手臂,低声叹道:“这大徒弟,年岁见长外,手劲却也不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