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国,皇都。
“参见国师。”
白衣道袍、头戴纶巾的男子目不斜视地走着,两侧的宫女、侍卫遇上,不断地屈身行礼。
但这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他依旧昂首阔步地朝桓温殿走去。
尚未入殿,年轻的君王就已下了陛阶,亲自朝他迎去。
“臣参见”
拱手行礼,话未说完,君王便将他身子扶直,还唤人给他看座。
“国师,”
重又登阶的君王喊了他一声后,止住了口,单手不安的在龙椅上敲打。
“陛下有何事,但说无妨。”
白袍国师也不起身,依旧稳如泰山的坐着。台上的君王也不甚在意,似是司空见惯,接着国师的话,说了下去。
“近些年跟棠城打了大大小小的战役,百姓都疲于战乱,如此下去,朕,恐伤及根本。”
“陛下!”
一道喝声止住了元宁帝的话头,国师缓缓起身,悠悠的走到大殿中央,道:“有臣梁卿颂在,麟趾便会坚若磐石。”
“对,有国师在,朕不必怕。”
元宁帝听了梁卿颂掷地有声的话后,像服了一颗定心丸,心情转哀为喜:“国师真乃我麟趾肱骨之臣,朕要赏你,大大的赏!”
“来人呐!拟旨。”
一名内侍匆忙跑入殿内,伏地聆听圣意。
“兹有国师梁卿颂,上为君王分忧,下劳民间疾苦,朕心大悦,特封尔为淮南王,克勤于邦,钦此!”
梁卿颂听完元宁帝旨意,扫了眼周边垂立的内侍,微微弯腰,算是领旨了。
如此藐视君威的行为令四下的内侍噤若寒蝉,但台上静坐的元宁帝依旧挂着浅笑,不予追究。
目光随着梁卿颂出了殿门,直至拐角处,元宁帝还是噙着笑,过了片刻,他好似兴致来潮,一个人转身入了后殿,内侍皆在外垂立。
“臣无法度,不知进退,挑衅君威,陛下这苦,算是吃了很久吧。”
空荡的大殿内,两道身影闪入,待元宁帝凝眉之际,霁青色衣袍的男子已席地而坐,右手小幅度地拉扯身旁女子的衣袖,似在央求。
“阁下是”
元宁帝有些谨慎的问着,背后的双手正悄悄交叠,待取下扳指上的玉戒,他便狠狠的朝金器上一掷,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便会冲进来护驾的。
“陛下放下,在下和内子绝无恶意。”
望着元宁帝有些紧绷的身子,男子看出了他的意图,便自报家门道:“在下是春行派风翰长老的三弟子,姬振悠。”
“身旁的这位是在下的道侣——啊,陛下与所不知”
第一遍因为毫无防备,所以被占了便宜。这一遍担心被回神的人打,姬振悠慌忙起身,闪到了元宁帝的面前,可仍觉得脊背发冷。
“我如何信你。”
元宁帝有些揣度的看着不速之客,同时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喏,这是春行派信物,给你。”
姬振悠也不上前,将怀中的玉佩拿出后,他便扔了过去,见元宁帝慢慢退到了兵兰处,抽出宝剑朝他走来。
他非但也不害怕,还好整以暇地回望着,在他心里,这五行八荒界没有一个人能伤得了他,何况这个连内力都没有的小皇帝。
似是被姬振悠的气势镇住,元宁帝目光逡巡着玉佩和年纪相仿的青年,片刻后,他用剑挑起玉佩上的穗子,抬到眼前认真的瞧了瞧,道:“确实是春行派弟子,你来这到底有何目的?”
春行派是天下第一大派,弟子出行必携带一块璞玉,是以身份象征。奇特之处在于,璞玉在外光的照射后,内里的纹路就会显露,且身份也会慢慢在玉中浮现。
一如此刻,这块白色的璞玉里,正透着“姬振悠”三字。
“我和道,”背后的寒意愈发蔓延,不敢回看,姬振悠便跳过这个话口,快速的说道:“来此,是为了助陛下重掌大权。”
“你?助我掌大权?”
听了这话,元宁帝有些不屑的笑道:“你这修士莫不是学武学傻了,莫说你来助我,就算整个春行派都归于我的麾下,这江山我依旧得不到。”
语气悲凉说完后,元宁帝想起了久居深宫的太上皇——太康帝。
当年,他不顾众人反对,坚持启用梁卿颂,虽是为了皇位之争,可更多的是为了和父皇赌气,为了证明自己在驭人之术上有更高的造诣。
后来确实坐上了龙椅,可处处受制于人,君臣错位实在是……
“陛下可曾听闻一句话?”
姬振悠不顾元宁帝低沉的情绪,单手抽出腰间的软剑,舞了起来:“纵使山海高千丈,日月星辰隔万里。我以元力化己身,心无沟壑俱一体。”
意气风发的青年衣衫飘散,发冠微斜,但胸中的远临之意不绝于耳。
元宁帝紧紧的锁住了姬振悠的面容,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朕该怎么做?”
“陛下不如这样……”
一个时辰后,元宁帝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对姬振悠行了一个拱手礼,后者慌忙下跪。
抬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后,元宁帝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步伐轻快的离开了。
“哎,他若是闲散王爷,倒还够格,做皇帝吧,他没有城府,处处被人牵制自是常事了。”
姬振悠兀自点评道,不妨身后的人已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调笑之语还未出口,那人便拧了起来:“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不敢了不敢了,颜湛姐姐饶命,饶命啊。”
拇指轻轻点了点颜湛如玉般的秀指,一道眼刀扫来,姬振悠双手瞬间紧贴长袍,不敢再犯。
“姬振悠,到这里那天你可是跟我约法三章过的,为何此刻出尔反尔。”
颜湛确实很生气,念及自小就被姬振悠欺负,不得安生的日子,她便加重了力道,疼的姬振悠不住的求饶:“对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尔反尔,今后您若指哪,小的便打哪,绝不抗命,您看,饶了小的吧。”
不敢再用手的姬振悠,只能用眼光弱弱的示好,还不断地做鬼脸都颜湛开心,果然,须臾间,她便松了手。
“方才你与那皇帝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那般高兴?”
颜湛有些不解,不过是舞了段剑,唱了首词,堂堂的一国之君便被糊弄住了吗?
“我呀,是教了他为君之道。”
姬振悠得意的单手背后,一边揉脸一边笑道:“他定是被我的惊世之言震醒,此刻怕是发奋图强去了。”
“切!你还惊世之言,去了油腔滑调你就只剩空架了。”
“那是对你。”
姬振悠站在撇嘴的颜湛面前,明媚的笑道:“莫看这一时得失,再有十年,莫说这小小的麟趾,便是整个五行八荒界,也都将尽归一主。”
听了他的话,颜湛反问:“你就对那个皇帝那么有信心?”
“不是对他有信心,而是,我对自己有信心。”
……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这世上有一处,独独靠气运悬于空中。烟雾缭绕之下,一座座紧抱的山头逐渐显露,看似无锋,但临近时,阵阵霸道的灵力便会将人荡开。
若有不开眼的强闯,山门一开,群群稚嫩的童子军便会御剑迎敌。
可莫小看这些身量不高的童子军,能镇山头的,非泛泛之辈。若配合山前的阵法,笔走龙蛇般的踩着卦象,不出须臾,半神之下,皆为亡魂。
若是绕道后山,由竹林进,那可惨了,因为镇守竹林的乃宫门七大长老。他们平日不会回到宫殿授课,皆由座下大弟子代劳,镇守后山,是他们七人与生俱来的使命。
前后不行,仙山空悬,便是从下方攻上去又何如?
的确,下方无把守。不过借此进了仙山,那无形的气运便会削弱自身灵力命格,就算活着出了仙山,那被逆转的命格也会在日后的修行中反噬到己身,仙道堪忧。
前后下皆不准,那自上凌空而降又待如何?
先是来人的灵海一定要磅礴、充沛,否则不过看似简单的一跃,半空便会被阵法打飞。抵御着阵法的灵力,和腾步而起的气力容聚一身,源源不断方可有一试之力。
前后上下无法,那这仙门便进不去了吗?
非也,仙门亦可自开。每过七年,五行八荒界便会调换守界人,各路门派皆携宝器来此比武。胜者为小守界人,若能挑得仙门内七大长老或鸑鷟、金翅大鹏族等任一宗师,便可夺冠。
当然,武学、仙道巅峰即是更迭与传承,若是能挑得天界第三人,那便有了“小儿孤身斩半神”的勇气。
这天界第三人,虽言三,实出有因。第一人便是圣神“烛照”,传闻三千万年前,它已归隐神界,但大抵如何,因无人飞升为神,所以不甚明了。
可在众人心中,圣神永远都是峰尖的存在,无论何种岁月峥嵘,“烛照”依旧是神石大陆永远的高顶。
这第二人,说出来,怕是有点贻笑大方。因为她既不会武,也不懂诗书,可尽管在武学、天道方面毫无建树,她仍轻压天界第三人一头。
易昭南,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亦如她在天道上的成就,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无用之人,却一招令天界第三人折服。
只消她抬手一挥,某人便封了灵力,自行处置。上至仙界、下到人间,神石大陆上的有识之士对夫人惧意与敬重之风,可谓源远流长。
话折回去,这天界第三人便是这仙山的主人,姜远道。
姜远道儿女双全,虽是喜事,可处在仙门,有此兄妹二人便是灾难。
因为兄长姜观止年逾而立,体内无半点灵力,整日靠着父亲渡的灵力金罩护身。妹妹姜泛柏自不用提,自三岁便是天选境修者,十又三年,她仍一成不变。
可笑的是,姜观止虽无灵力,却在两年前放出豪言:“五年后,便由我姜观止守界!”
狂言一出,竟无人敢驳,因为姜远道信了:“我儿子是仙门百年不世出的第二天才,他说的话,我都信!”
老子都这么说了,底下的弟子惧于威能,只能唯唯诺诺的应着,可心中如何做想,就不得而知了。
哦,错了,有一个人也信,她便是姜远道口中的“仙门第一”,十年天选境的姜泛柏。
生于盛世至尊之家,兄妹二人最大的爱好既非研学、也非修习,除了“冬日飞妖界看熊族比武耍乐”、“春季去狐族赏众美变化”、“夏日入冥界观凡人投胎”、“叶落时归家”外,他们便无事可做了。
但自从三年前,随着白长北的到来,兄妹二人游戏人间的欢乐生活自此终止。
跟姜泛柏同等年纪,这小子却有官邸:掌仙界刑罚的周素帝亲承。
比起他们的爹,白长北的官邸也是稳压一头的。
一开始,兄妹二人想着他年纪不大,欲撺掇他同流合污,事情都商议好了,趁众仙皆醉,他们二人先溜出去替他探路,如果无人阻拦,道路通顺,化为原身的姜泛柏一声清喝,三人便同去冥界自在。
到了那日,确实道路通顺,但不及姜泛柏化为原身,那少年一挑雷夔枪,冷脸往那山头一站,兄妹二人当场吓呆。欲偷溜的姜观止被枪尖一指,昏了数月。
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姑娘,白长北也不会下狠手的,所以看着哥哥晕了过去,她那战栗的双腿减缓了抖动的频次。
“这事,其实吧,都是因为他。”
反正罪都受完了,为了好妹妹,你就再牺牲一下吧。心里对着兄长默念了两句,姜泛柏连忙说道:“我从来都只是个从犯,若不是姜观止胁迫我,我是不会”
眼见雷夔枪慢慢上抬,就要直指之际,姜泛柏急中生智:“白长北,我是为了你才决定下界的!”
一语既出,少年果然收了枪,虚步一点,走到了她的面前,见人不断的后退,白长北屈指一弹,定住了她:“你说的话可当真?”
“当,当然是真的。”
少年的眼神越发凌冽,姜泛柏怎敢说方才是骗他的权宜之计,见他若有所思的转身,姜泛柏试着解开禁锢,挣扎了一会,她才被放开。
望着少年瘦削的身影挺立,姜泛柏确定了他不会再追后,扫了眼地上的有些狼狈的兄长,心下一狠:“哥哥,待他日我修炼有所成,必来救你,今日就委屈你躺着吧。”
甫一转身,浩浩荡荡的人群令姜泛柏瞠目结舌,不待她多言,就听得母亲易昭南上前唤道:“长北。”
“在。”
白长北闻声转身,朝她行了个礼后,就被易昭南托起,嘱咐道:“泛柏就交予你了。”
此言一出,莫说白长北,就连姜泛柏都是身子一颤,想是母亲不知全情,她便急急的解释道:“娘,我刚才开玩笑呢,您莫当真啊!”
“闭嘴,疯丫头,我没问你话。”瞪了一眼姜泛柏后,易昭南依旧温柔地笑道:“长北可愿帮婶婶的忙?”
姜远道是白长北的世叔,论辈分,这声“婶婶”,易昭南还是担得起的。
“长北受世叔婶婶的恩情,您若有托,必不相负。”
自此而后,姜泛柏便被迫解散了“狂霸二人组”,和哥哥天南地北相隔,再难荒唐了。
……
附录:①“小儿孤身斩半神”:传闻五行八荒界曾有一八九岁的稚子,因父亲不慎闯入冥界,窥得家族命谱,冥界为掩饰自身渎职之过,强行将那人的魂魄勾去。夜半梦回,小孩听见了父亲的哭泣,上前询问,才得知了实情。为了救回父亲,稚子沿着父亲走过的路线到了冥界,本无半分灵力的他,因为一腔热忱与孝义,一路打到了冥帝跟前,请求放回父亲。为了掩饰自己“在职私遁”之罪,冥帝欲杀人灭口。被打倒了百次、千次,最终只剩一缕魂魄时,稚子始终高扬孝义,决不低头。在冥帝即将斩落稚子之际,一道彩光乍现,稚子横出一掌,半神境界的冥帝陨落。
后来,这个故事便成为神石大陆各界流传的佳话,用以赞扬勇敢、忠义、孝悌的人。
②”周素帝“:传闻是太阳神”烛照“曾在五行八荒界的化身,鸣瀛国的开国君主,在位时期吏治清明、百姓安乐、路不拾遗,待周素帝寿终正寝后,魂魄归了天道,众人为了纪念他的贡献,劝诫后世,便在仙界设立专掌”刑“、”恕“之力的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