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合合与梁媛熟识之后,合合对梁媛万分照顾。他让本该属于梁媛做的粗活,全部让手下的小厮丫头门一并做了,只让她专心编写农桑辑要。有时,他还缠着她,要她教他诗文,教他画画。这个样貌丑陋的一等奴才,诗文与画画的悟性极差,一窍不通。唯有算数,厉害的很。他竟然也懂阿拉伯数字。当他知道梁媛也会阿拉伯数字时,他大惊失色。
“姑娘,我竟不知这鲜为人知的阿拉伯数字您也知道?”
“你不是也知道吗,合合,你才是聪明的人!”梁媛笑了出来,想,她从幼儿园就开始学数学。这个合合,一定是在和阿拉伯人做生意时,学到的吧。
“我以为这大汗的天下,懂阿拉伯数字的没有几个人。姑娘你竟然算一个!”
“这个不稀奇啊,我周围的人都会!“
”你们南人,都像你这么聪明吗?“
"算术就是拿来做生意用的,只要有生意的地方,就有人会,并不稀奇!只不过,文书里还是按照惯例记载。用阿拉伯数字,算的快一点罢了!你干嘛叫我南人?"梁媛恍惚着,以为阿合马叫她"男人"。
"阿媛姑娘别介意,如今皇上迫不得已按照蒙古旧法,把人口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这四个等级。不过在皇上那里,这四个等级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他心里并未真正把人这样分等级的。"
"原来是这样!"梁媛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历史学的还是不到位。她审视地看了看合合,觉得他真是喜欢说大话,连皇上的心思都被他揣摩了去。
"姑娘别笑话合合揣测圣意。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这里呀!你看我,不就是个色目人,我还是个奴隶,而皇上身边被重用的那些大儒,都是汉人呀!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合合小心翼翼地说着,又自嘲地笑出声音来,摇了摇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
"姑娘,您怎么会来这里种桑养蚕呢?可惜了!在我看来,你的学识,不比那些人差!你这样的人,伺候在皇后娘娘那里,也是极好的!"
梁媛笑了笑,不再说话。她总觉得这个合合有让她不舒服的地方,具体哪里,她也说不上来。这个人样貌狰狞,谈吐却不俗的很。想到相貌,她笑了出来:她喜欢陆容清,一开始也是因为他长得帅。终究,自己也免不了以貌取人。合合这样处处得体,又有一番超出身份的见识,在这样一个被命运亏待的奴隶的身上,实属难得。她劝自己不要以貌取人。
过了几天,皇后请梁媛去殿内,有事要问她。
"参见娘娘!"梁媛端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跪下请安。她多希望皇后已经把她忘记了。
"平身!本宫知道,你日日劳作,又撰写不休,这些日子,你竟又消瘦了一些。本宫于心不忍,那日在气头上,责罚了你去杂房住着。想着你以前毕竟也是王府金枝玉叶的郡主,这样对你,未免太刻薄了些!"皇后的语气,依旧冰冷的。
梁媛听着,觉得皇后是在宽恕自己,可是她生疏的样子,让她感觉到害怕。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皇后时,皇后那张柔和漂亮的脸,此刻竟是这般神秘,她看不透那双明净的双目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皇后终于是和自己生疏了起来,说话的语气和语调都冷淡的很,她不再说“我”,而是自称“本宫”,这些微小的细节都被梁媛听在心里。她仔细想想,觉得皇后没有错,然而她自己也没有错。错的是时间。
"娘娘,住在杂房,奴婢更心安一些,和丫头们一起做农活,交流起来更方便。"她说。希望可以继续这段时间以来的平静的生活。
"你不会是又要演一出苦肉计吧?等皇上回来,知道我如此亏待你,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我!"皇后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她咧嘴笑的样子就像画里的一样精美,却让对面的梁媛脊背发凉。
"娘娘,何谈亏待!奴婢住在杂房,交友甚多,比住在孤单的宫闱里感觉热闹多了。"她慌忙解释道。
"你不想搬回来住吗?是嫌后宫的人一个个的都讨厌?"皇后问。
"奴婢不敢!此话必不是奴婢所想。奴婢出身卑微,原也只配去做个下等奴才,做些粗活!奴婢听娘娘的处置,不擅作主张。奴婢为人粗陋,后宫的规矩多一些,奴婢这样笨手笨脚的,怕伤了娘娘的颜面。奴婢做些农活,整日和丫头们干活聊天,更符合奴婢的身份!"梁媛吓得脸变了色,连忙解释道。她心里说了脏话,想:我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全是肺腑之言,皇后你还要套什么话?
"罢了!”皇后看了看梁媛,想了想,又说,“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有。有!奴婢有话要问。"梁媛迫不及待地说。
"那就问吧!"
“陛下,他可有捷报传来?”梁媛抬起头,不知怎的,提起皇上,想起他对她的各种好,又想到他此刻身处险境,一下子眼里就涌了泪,她抬起眼看着皇后娘娘。
梁媛自己都没想到,在皇上不在宫里的时候,她是这么思念他,牵挂他,那么迫切地希望他平安归来。
皇后看到了梁媛眼里的泪水,她心里不忍,看着这个倔强的谜团一样的人,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战事胶着不下,不过陛下平安。有不拢在,本宫没什么好担心的!"
梁媛眼里的泪水滴了下来,她微笑着点点头,说,“皇上金体万福,一定会平安的!”
"今日找你来,是有事找你商量,你坐吧!"皇后给梁媛赐座,然后把身边的一干人等全部赶了出去,留下她和梁媛两个人。
"娘娘的肚子又大了些,一定是个可爱的皇子!"
"我无所谓男女,生个公主也是好的。公主更贴心呢,总有个人,在身边说说体己的话。"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梁媛。
梁媛低下头,不说话。她觉得除了不能做皇上的女人然后延绵子嗣,让她赴汤蹈火都可以。
"如今战事胶着不下,需要大量的银钱招兵买马。我在想,这宫里的吃穿用度,是不是能让我们自己解决了,我打算在宫外设一家缫丝工厂,生产丝绸。可是需要大量的设备还有懂技术的人。我看你懂这些,所以问问你。"
梁媛听了,心里一阵欣喜。
她高兴地跳起来说:"娘娘,这个主意我早就想到啦!一直在想着怎么跟你讲呢!"
看到皇后皱着眉头看到她不得体统的样子,随即又收敛了脸上高兴的表情,说:“皇后所言极是!这个主意甚好!”
"可是办一家缫丝工场,投入的本钱太大,且不说现在国库吃紧,那些本钱我可能拿不出,这后续的运作,本宫怕亏了去。"
"娘娘,这事好办!"
"我们先开一家小的,试一试。必用不到一分钱本钱!"
"不用到一分钱本钱?难道你还能办成无米之炊的美事?"
"我们可以以皇宫的信誉作担保,印制一个单据,盖上皇后娘娘的印签。这个单据上印着等值的银钱的数量,比如50两银子,或者500两银子,拿着这个单据,购买缫丝用的设备和懂技术的人,我们只每次印少许数量的,商家总不至于认为这么大的皇宫,500两银子都付不起!如果经营得好,等我们卖了丝绸,我们按照单据数量印出的银钱数量加上利息,一起支付给商家;如果经营不善,工场维持不下去,可以退还设备和人,再按照折旧的年息,付给当初卖东西给我们的商家。总之机器和人都还在,都还能用啊!"
皇后听了,沉思了许久,末了她开心地站起身,走到梁媛身边,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说:"那么,我们就试试!"
梁媛向娘娘跪下,说:"奴婢一定殚精竭虑,为娘娘思虑周全!"
"经营的事情,我当然会让下面的人去做。不劳烦你费心了!还有一个事情,我要问你,为何我们皇宫里的生丝产量不及外面的商户?"
"皇后娘娘是准备用我们自己生产的蚕茧去缫丝,做成丝绸?"
"对的,就是这么打算的。我打算让这阳光和水分从我这里走一遭,然后就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娘娘,不妥。我们身处北方,桑叶的质量以及养蚕的温度都不是十分适宜。我们不妨向江南养蚕大户购买蚕茧。我们的这个桑田,只是个象征意义,想要靠这种模式挣钱,在寒冷干燥的北方,并不划算!蚕是极其娇贵任性的动物,就像是孩子一样。如果我们把种桑养蚕在北方也大规模展开,占用了耕种粮食的土地不说,养蚕的效果也不甚理想,这就造成了浪费。不如各方发挥所长,把南方的丝运到北方来,生产了,利用北方便捷的交通,直接卖给西方来的商贾门。"
皇后娘娘仔细地听着,她用手指轻轻地拍打着隆起的肚子,来回踱着步子。
良久,她点点头,说:"你倒也是直肠子,不绕弯。我也不是那种好大喜功的人。好!那么就按你说的!"
"定能成的,娘娘!"梁媛大喜,又跳了起来。
"等皇上回来了。"皇后意味深长地说,"我会给你报功的。"
"奴婢什么也没做,功从何来?"梁媛听到皇上二字,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皇后不再说话,她知道,梁媛什么也不看不上眼。可是皇后知道,这个人,暂可以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