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为后宫添了八位女人,其中五位蒙古族,一位色目人,两位汉人。她们都是按照宫廷选妃的标准,一一筛选之后,经内廷司备案,各自领了受封的等级称号,分配了伺候的丫鬟太监,再在各自的宫闱住下,等着皇上翻牌子临幸。
梁媛虽然读过很多小说,知道古时候的帝王的后宫生活是怎么回事。她还是被繁琐的程序和章法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检查妃子们的身体,在她看来,就是对人格的侮辱。这些容貌过得去,家世优渥的女子们,就这样,被当作贡品一样被献给皇上。
这些女孩子都还不错,除了有几个长相一般的,另几个长相倒也水灵,只是不能和皇后的国色天香相提并论。平心而论,察必皇后竟是这后宫里最美的女人。梁媛想了想,不禁在心里笑了出来,说女人没有嫉妒心,是假的。如果真心爱一个男人,怎么会没有嫉妒心?察必皇后在海选时就把容貌出众的女子全部都刷了下去。她事实上也不愿意皇上移情他人的吧。至于她梁媛,皇后对她什么看法呢?皇后一定也是有点嫉妒的吧?她"真实的"身份是南宋的云和郡主,这一点皇上居然没有对皇后隐瞒。皇后还这么优待她,可见皇后多仁爱。,或者说,面对一个皇上这么喜欢的女人,她即便嫉妒也只能顺其自然。皇后知道,梁媛不肯做皇上的女人,皇上无可奈何。这样会让皇后很放心吧?按照电视剧里宫斗的脚本,一个女人,没有子嗣便是没有根基,皇后不会忌惮她而要害她吧?皇后应该清楚,皇上的爱再浓、再烈,也比不过两人互相交融之后产生活生生的结晶来得长久。君王的爱,也不过就是浮云,想要抓,是抓不住的。这一点,皇后察必自己在出嫁之初,就知道,她的这个如意郎君,是性情疏阔的男儿,男女之事,他并不甚在意,所以一开始她就不打算扮演一个情情爱爱的妇人,而要成为他的膀臂。如此说来,皇后应该不会把梁媛当成敌人。这样想着,梁媛心里好受了许多。
选妃之事,就此定夺。据说皇上当晚就临幸了一个蒙古格格。
梁媛心里觉得放松一些,她盼着,皇上能就此把她忘了,而她,只管种桑养蚕就可以了。男人就是这样,喜新厌旧,对于女人,不过是他们的一件衣服。想着那个混账的生物工程师,在结了婚之后,还要追求其他的女子,以排解寂寞,让梁媛这么倒霉地做了受害者。陆容清,他这样一个性情良善的男孩子,虽不至于欺骗女孩子的感情而脚踏两只船,却也不知疲倦地找女朋友,分手,再找下一个。她也问过自己,就真的不能接受皇上吗?他那么真切,热烈。想了想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可笑,竟然考虑接受皇上,皇上对她情真意切,不过是因为得不到她。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句话对男人永远有效。梁媛心里释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栽在那个生物工程师的手里,原因在于她不在乎那个人,她只是想把自己快点嫁掉,所以有点迫不及待。如果换一个情况,换做陆容清对她表示爱慕之情,向她求爱,那么她一定会让事情的进展变得婉转曲折。
通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对皇上的好感逐渐增多。是因为他锲而不舍地向她示好吗?不。不是这个。他让她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帝王。一个会软弱,会忧虑,会开玩笑,甚至有点可爱的君王。她有种错觉,他不是帝王。他就是和她来演舞台剧的。
他看着她的眼神,哪里是帝王看着奴才的眼神?就像是她的某位老师,有学术权威但和蔼可亲。
讨要土地种植桑树的事情,在皇后的斡旋之下,终于成了。不日,大臣们从南方带来了蚕种,将要在这皇宫里养起来。
梁媛每日都很忙碌,她要撰写养蚕的细则和规范,将桑树桑叶都划出来,培训手下的人种植,修剪和采摘桑树的方法,再一一培训了那些丫头和太监们。皇后怀胎,孕吐得厉害,一应事情都由梁媛掌管着。
“我身体不适,实在无能为力,你就多担待些。我已经交代了下面的人,一切听你的调度!”皇后察必是这样交代的。
“娘娘请放心,您安心养胎,只是,有些文本指令,我写了之后,还免不了要讨皇后娘娘的谕旨,上呈给内廷司备案,除了这个,我必不来烦扰娘娘!”
“皇上有多少日子没来找你了?”皇后娘娘问。
“奴婢。。。不知。。。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日日夜夜照料桑蚕之事,你就真的没有时间听一听那几个新人的宫闱,夜夜欢歌吗?”
“娘娘。。。自古帝王。。。”
“罢了,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如果你有个身份,你何必经常到我这里讨要谕旨来规整蚕桑之事,你有了位份,很多事情,方便很多,你不明白吗?”
“奴婢知罪!”
“我真心把你当姐妹,皇上把你当自己的心头肉,你却总是这样若即若离。若有些不知好歹的再说你些什么,你尽管告诉我。这个后宫还是我做主,看以后谁还敢乱说!你把一切委屈藏在自己心里,不告诉我,也不告诉皇上,就是与我生疏了。皇上说过,在你面前只有“我”,没有“朕”,我在你面前,也不自称“本宫”的,你可明白,阿媛?”
“谢娘娘!”梁媛行礼道谢。
她知道皇后说的话的意思,那个新来的蒙古格格,到底是和皇上性情相合一些。仗着皇上的宠爱,对她这个身份不明不白的人冷嘲热讽一番,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有些女人自古痴傻得不可救药,仗着男人得宠爱而忘乎所以,这以后,为了色衰而爱弛而悲伤愤怒的也是她们。听皇后的语气,应该也是不满,不齿的吧?
梁媛无暇顾及其他,她的眼里只有桑蚕。那些她钟爱的孩子们,这些贪吃可爱的蚕宝宝们,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她恍惚觉得,这些蚕宝宝也是穿越了700多年而来的,她感到自己与这些蚕宝宝,竟有血脉相通的错觉。
每次采桑,她都要亲自下田采摘。她采桑的时候,总是心情很好,仿佛回到了震泽湖边自己租下的桑田里,唱着歌,或者胡言乱语编着诗句,对着静默的桑树,自娱自乐。
“离离碧叶沙声,私语阵阵,风起时,朝露粒粒珠玑,竟淋得娘子衣单裳薄!”梁媛一边摘桑叶,一边作起词来。
“皇上的后宫,竟有此等文采的宫女,是谁在那里吟唱?”一个男人的声音问到。
“想必是朕的哪个妃子,被皇后派来采桑的!”皇上笑着说。,他听出了她的声音。
“贺喜陛下洪福!”
两人说着,走近了梁媛,他们发现了正在树下的梁媛。是皇上与和尚刘秉忠。
“阿媛,来,朕让你见见我经常提起的刘秉忠。”皇上走近她,拉了她出来。
“拜见娘娘,只是不知。。。”和尚看了一眼梁媛,觉得陌生的很,便说,“不知眼前这位是皇上的哪位娘娘。。。恕贫道无知。”
皇上笑笑不语,他紧紧的抓着梁媛的手,不理会她的挣脱,给她使了一个颜色。
皇上的眼里,是孩子般央求的目光。
梁媛不再挣脱,她随着皇上走了出来。
“朝露寒凉,爱妃这么早就出来采桑,实在辛苦,朕着实心疼!为了引导桑农之事,爱妃做了全国的典范。”皇上拉着梁媛的手,爱惜地摩梭着,又转头对和尚说,“爱卿,你当如何?”
梁媛听着,以前竟不知皇上在大臣面前,说话如此矜持。
“贺喜陛下!如此好气象,必将从大内皇宫蔓延至全国,江山社稷的伟业,便要从此焕发新的活力!这是贫道心之所向。贫道感恩陛下与贫道思虑相通!”和尚说。
“是爱妃与朕心意相通,才会不辞辛苦,日日劳作!”
“谢陛下体恤!这是皇后娘娘的功劳,奴。。。臣妾不敢妄自尊大!”梁媛说,“采了带朝露的桑叶,在阴凉处晾干了给蚕吃,是最稳妥的。等日头升高,桑叶被晒热了,桑叶里的水分有所损失,怕是吃坏了蚕的肚子。并非故意要起早贪黑采摘桑叶!”
“你如此精细,朕心甚慰。爱妃想让朕赏你点什么?”
“臣妾谢皇上隆恩,赏赐就不必了。只是人手不够,让这桑葚都落了地,甚是可惜。”
“那我派人来,帮你把桑葚都采了,做成颜料,让你作画用!”
“恕贫道无知,竟不知娘娘也精于作画!”这位和尚,适才抬起头,正眼看了看眼前的梁媛。
他忽然神色惊诧,立即正了脸色,神情庄重地给梁媛跪拜行礼,“贫道拜见娘娘!”
梁媛尴尬地被皇上牵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是娘娘,她没有封号,她不是皇上的女人。她却说不出口这些,因为她读懂了皇上央求的目光, 他也不过是个要面子的普通男人,不想在大臣面前丢了面子。
“爱卿不必如此,快快平身!”皇上说。
“只是不知这位娘娘。。。”和尚抬起眼看了看皇上。
皇上眼里不悦,和尚便不再说下去。
“爱妃身子都被露水淋湿了。”皇上举起手,拿起自己的帕子,替梁媛擦了擦脸。
他看着她粉雕玉琢的脸,竟要看得出神。
梁媛退后一步,终于挣脱了皇上的手,说,“臣妾还有事情要向皇后娘娘禀报,先告退!”
梁媛随即拎着篮子,走开了。
“起来吧!别跪着了!”皇上对和尚说。
和尚起身,心里暗自感叹这位娘娘的面相。
“她算是天上的哪只星宿呢?”皇上问。
“臣不敢妄言陛下的后宫女子,只不过一句话,娘娘只应天上有,她一身祥瑞,是皇上的福星!”
忽必烈听了仰脸大笑,说,“自然是这样。爱卿所言不差!”
桑田分别后,梁媛便回到了蚕房,吩咐宫女们把该办的差事都办妥了,这才回了自己的宫闱,她觉得累的很,竟倚在屏风旁睡着了。
等她醒来,他发现忽必烈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书。
“陛下恕罪!”梁媛赶紧起身,慌张地说。
“醒啦?睡得可好?近日你劳累的很!”忽必烈放下手中的书,走近梁媛。
“阿媛,谢谢你。”
“陛下谢奴婢作什么?”
“谢你在我的大臣面前做了我的臣妾。在外臣面前,你我便是一体连心,对吗?”
梁媛低头不语。她不想皇上再继续说下去。
“我那时握着你的手,帮你擦干脸上的露珠,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我放弃皇位能得到你的心,我也愿意!”
“皇上切莫则么说,这让奴才如何自处!奴才岂不成了祸水!”
“阿媛,我想抱抱你,可以吗?就抱抱你。我觉得,我站得太高,非常寒冷,我觉得非常冷,我的周围没有人,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想让你暖一暖我。”忽必烈张开双臂,他几乎向梁媛央求道。
她低着头,站着不动,仿佛双脚粘在地上了一样。
他满心期待地等了一会,然后无奈地放下双臂,走近她,捧起她的脸。他看到她倔强的表情,他颤抖着松开了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案上,说,“这是你要的青色的颜料!”
忽必烈惆怅地走了出去。他取出贴身的弯刀,轻轻地在手背划过,殷红的血渗出来,他感觉到痛,在那痛的一瞬间,心里的积郁的情绪,稍有缓解。他想不明白,自己作为英姿勃发、正值壮年的皇上,为何想求得一个女子的爱,竟那么难。她看不上他能给的一切,他能给的爱恋,他能给的权势富贵,她看不上。可是为了他坐稳皇位,她出谋划策、为他解忧;她殚精竭虑,日夜劳作要培养出种桑养蚕的人手。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仅仅是敬仰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上吗?那些新来的妃子们,已然开始每日争风吃醋,在他面前使出各种法子让皇上高兴。为何她梁媛,让皇上牵一下手都不情不愿,拥抱一下都满心抗拒?
是因为她是南宋皇室的人吗?南宋朝廷摇摇欲坠,她却在忽必烈皇帝这里享受他热烈的追求,这样的想法让她倍感羞耻吗?
一定是了。
她是心怀天下的人。她的心里装的不是儿女情长。她的父母血亲、同胞,都在临安,她怎么可能弃绝他们而安心接受蒙古皇帝给与的一切呢?终有一天,蒙古人的刀剑,会指向南宋百姓的肉身。他终于释然了。竟觉得当初没有答应和亲而把她劫来是非常糊涂的决定。可是她看上去并不悲伤,她从未在皇上面前提起过临安的家人,她连打听都从未有过。她似乎把那些人忘记了。忽必烈陷入不解之中。
他忽必烈这辈子,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城池,贤才,人心,威望,天下,只要他想要,他总归会得到。可是,梁媛第一次让他体会到了失败的滋味。他旋即掉头,又走近梁媛的帐内。
他拿出自己贴身的弯刀,放在梁媛的手上,并举起她的手拿着那把弯刀,对着自己的胸口,说,“阿媛,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是蒙古人,而你是南宋赵家的郡主。那么你现在杀了我,杀了我这个混账的蒙古皇帝。是我让他们一再溃败,是我让那里的百姓民不聊生。你现在就可以解了你的心头之恨!"
梁媛被忽必烈的阵势吓坏了。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你拿着这把刀刺向我,你刺啊!“
”陛下,求您了,您把奴婢吓着了!“
”阿媛,你杀了我啊!“忽必烈大叫着。
”陛下,求您了!“梁媛急红了脸,大声叫了出来。
这时忽必烈的贴身侍卫布拢紧张地闯了进来。
”陛下,没事吧!“
”滚出去,没让你进来,你擅自闯进来干什么!“忽必烈大吼着。
不拢看着梁媛手里拿着刀,对着皇上,不肯离去。
”陛下。。。“
”滚出去!“忽必烈大叫着,”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不拢只好退下。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恨我?”
“陛下,你弄疼了我的胳膊!”
忽必烈这才松开自己的手。弯刀掉落在地上。梁媛吓得跪在地上,说,“陛下,何须这样?我对陛下恨从何来?”
“我是蒙古皇帝,你是南宋王室的汉人,你我本就有血海深仇,你为什么不恨我?我终将要取下临安。”
“皇上,我本来就是被贾似道派来和亲的不是吗?我人在这里,有什么是皇上得不到的呢?只要皇上想要,即刻拿去便是。历史是上帝意志的体现,临安的人,自有他们无法抗拒的命运。皇上,您在哪里察觉到奴婢对您有恨?皇上九五之尊,想要多少女人,您得不到呢?”
“我以为,你对南宋王朝心灰意冷,你巴不得它早点亡国。我以为你敬仰我,寄希望于我给天下百姓带去和平安定。我没想到,你这么恨我,这么厌我!”
“皇上,该发生的终会发生的。历史走到今天,不过是很多个循环中的某一段。只不过恰巧,您现在是要赢的一方!我为什么要恨你?厌你又是从何说起?”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取下南宋的任何领土,不屠城,不滥杀无辜,我答应你!你不要以为我是杀人如麻的冷酷之人。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以为这么多年的努力,我已经脱去了蒙古人的杀伐之气。没想到,在你眼里,我不过是只会放箭杀人的马背上的莽汉!”
“陛下,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奴婢何时这样想过?!奴婢自问对陛下敬仰万分,因为在我心里,您是英明、心胸宽广的皇上。句句真话啊,皇上!”
“我如果想要得到你的身体,我现在就可以做到。可是我不缺女人的身体。我要你爱我。如果你不爱我,我要你这躯体做什么?如果要了你,你从此不开心,我要一个不开心的你在身边做什么!”
“皇上,我还没准备好。我害怕。请您给我时间,好吗?您金口玉言说过,说您会耐心地等,等我爱上您。您何苦这样,让自己痛苦,让奴婢左右为难!”
“阿媛,你和其他地女人不一样。你就是另一个我。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我好冷,真的觉得好冷,只有你在,我才觉得有些许温暖。皇后,她很好,她真的很好,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懂我。阿媛,我多想要了你,让你给我生孩子,如此我们便不会分开。”
“奴婢誓死追随皇上,忠心如铁,此志,山河不移!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梁媛跪拜在地,久久不起。
“阿媛,你这是女人该说的话吗?若不是你容貌秀美,我真的要怀疑,你究竟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