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格黎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贾超,天下之大,也绝非皇土,江北的政权岌岌可危,江南的经济却稳若从前,你以为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缺少的重来不是王权霸业,机敏的头脑与亲和的群众,才是世界运转下去的根基。”
贾超大约明白了些东西:“你是说这孩子……是那领军之人?”有些天方夜谭了,很难相信。
格黎桑不置可否:“三年前的你也不怎么样。”其中的嘲讽或是其他不过多阐述,总之贾超答应了。
无声的闪电还在继续,可是看见的人都对此默不作声,这是那些仙门家经常会整出来的幺蛾子,左右不会影响他们生活,期初还乡巴佬进城般高喊大呼的,见久了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只是今晚的闪电有所不同,他不是只往一处劈,几乎将那江岭劈了个寸草不遗,当然,这是格黎桑目测的。
贾超功力虽不及格黎桑半分,但左右还是个有点门道的半吊子,再加上作为久经商场的商业头脑,直觉也告诉他今晚的闪电不一般,他想问格黎桑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若是有事,她不会不提醒的:“那……先生离开可是需要备些什么?”
格黎桑摇摇头,两袖一挥,人便消失了,只留下空中的两个字:“告辞。”
一如当初他被救醒后所听到的两个字:“幸会。”冷漠,疏远,没有感情却也给人如听天籁的感受。
贾超默默地看了看右手手腕上的蓝色法文,叹了口气,将佛珠缠上手腕,看着打开的窗户良久,直到打更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路过空旷的街道,那江岭的闪电似乎归于平静了,他才将烛火熄灭,躺在一旁的软榻上,久不能寐。
格黎桑回到云阁,见书童还在院中翘首以盼:“还不睡?”
书童回头,发现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房门前了:“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高兴地跳到格黎桑面前。
格黎桑示意她压低声音,免得扰到十月如梦了:“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格黎桑将人带到后院,这里有一池荷花,可惜临冬,赏不了花了,里面的藕都被书童挖起给格黎桑炖汤喝了,现在能赏的也就只有里面的几尾不知名的鱼了:“今晚的道友很不一般。”
书童点头:“哦,是的,劈了大半夜了。”
格黎桑:“明日一早,你去绣衣楼买几套十月穿的衣裳来。”
书童点头:“好的。”
格黎桑看着她那委屈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多带点儿银钱,给自己也添两套过冬的新衣罢。”
书童满眼发着闪闪的光望着格黎桑:“好!”
格黎桑负手而立,黑骨红面的折扇别在腰间尤为的衬她:“我走后……照顾好十月。”
“嗯!”
“也照顾好自己。”
书童发现今晚的先生格外的不一样,忐忑地问道:“先生,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格黎桑确实有点情怀在身上了,但她是不会承认的:“无事,去休息吧。”说着便先走向了房间。
十月睡得很沉,刚历雷劫,消耗难免有些大,格黎桑替她掖了掖被子,看着肉嘟嘟的小圆脸,面色不觉得放柔和了:“好好长大,我等你称霸天下。”
人要混杂的世界终归是不能和平相处的,千万年的时间不可能与几十载的寿命结合,世界上并没有共享寿命的术法,如果两族相爱,得到的结果也无非两败俱伤;而要开战的话,一只蛇妖的毒便足矣屠杀三千城。
妖族本性不坏,先人甚至用纯良二字来形容它们,可惜它们的心性如同孩子一般,学习模仿能力极高,人族是公认的心眼儿多,两族交融,人凭借强夺豪取的妖丹修仙成神,妖因为深受伤害而堕魔,被抛弃的半妖婴儿又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新种群……到现在纯良的妖开始报复之旅,人族的皇权没落,那么接下来,就是那些贵族了。
再这么下去,几年前人为主妖为奴的局面终将变成妖魔肆掠,人族寂灭,只希望十月这个天选之尊能够带领妖族开创一个独属于它们的纪元。
人族是她格黎桑的责任,那么半妖族就要看十月的了,若是她能力出众,一统妖族也不是不可能。
就这么想着,躺到自己的床上,沉沉的睡去。
今晚的月亮隐匿在厚厚的云层之下,山林的野风割裂着斜坡上破碎的人,这是今晚的幸运儿,也是上天的愚弄者。
南山是江南和江北的分界处,南山以南便是纵向排布的那江岭,而那江的分支就贯穿了整个山脉;南山以北则是雪勒尔山脉,在雪勒尔山脉蜿蜒流淌的百里川就是在南山处与那江汇合的,之后再从南山的东边儿分两只流入了海域,还有一只就是走了那江岭这条一路向南的路线。
那江岭的山脉此起彼伏,陡峭也平和,青山绿水相伴而行,明月清风二者时常缺一,这与在那江岭驻扎的诸多仙门世家脱不了干系,这些个神棍动不动就引得天雷滚滚,后来引起公愤,才不得不设了结界将雷声隔绝起来,就是劈下来的时候的光没有办法隐去,所以他们又只能委曲求全答应民众晚上再引天雷渡劫……所以才会有之前的大半晚闪电不停却不听雷声。
今夜确实不比以往,因为这个引雷劈的人身份非同一般,峡谷处急流改道,难免与峭壁碰撞出吃人的水花,江面毒气缭绕,峡谷深处有人奏琴。
坡上的人以头朝下的姿势仰在那处,听见琴音也只是动了动眼皮,终是没有撑开眼看这乌云密布的天,胸口的起伏很微弱,彰示着这人的生命垂危。
山坡下面的江水流的不甚急躁,隐隐约约能听到水击石冲的空谷回响,配着婉转悠扬的琴音,倒是能清心悦耳,破碎的人似乎睡着了,挣扎着要撑开的眼皮不在抖动,试图挪动的手指不在跃跃欲试,平静了,缓和了,浮躁的心落下了,毒雾弥漫的江面仍旧有水石相冲撞的乐响,琴音却配合着那人的心境停了下来。
一叶扁舟从雾中驶来,明显是顺着江流走的,舟上的人带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一身侠客装扮,但很显然,这是一位琴师。
白色衣袍藏在蓑衣斗笠之下,素手放在浸雪上,指尖纵横好几道血口,止不住地颤抖:“这南山的毒雾当真是厉害。”
月光此刻毫不羞怯的露出面容来,想着众人都睡着了来自恋一把,银光洒在那双流血的素手上,添了几分诡异的破碎之感。
那人将手抬起来,近距离的反复观察着,仿佛这不是自己的手,试着蜷缩再伸开,活动了几下,并无不妥,只听得轻笑一声:“还是我百里川逍遥。”
手中的伤诡异的恢复了,不见半点伤口的痕迹,站起身来,走到小舟的另一端,月亮正在那儿梳头呢,风拂起发梢,把它当做青葱的树叶,使劲儿的吹刮着,可惜怎么也没能将这树叶吹响,反倒挨了一巴掌,委委屈屈跟个小媳妇似的跑别出去了。
若是有人见此情形,定当以为自己做了个神仙梦,哪有人随便一抬手,就将风止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