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过来镇国公府吧。你可以在府上多住些时日,就说是为我和家人扫秽除祟。”
诺。净远微微颔首,目送庄婳离开了禅室.....
这一夜太过漫长。净远反复回想着白天每一幕幻境,每一段相处,每一个细节,彻夜失眠到天明。
倒是庄婳攻克了大和尚,了却一桩心事,酣睡到日上三竿,一夜无梦。
“小姐,开元寺净远大师过来咱们府上了,夫人让您去前厅。”贴身丫鬟柳儿在门外喊了一嗓子,把庄婳给叫醒了。
嗯。孺子可教矣。不过,学生太积极也不好,老师想睡个懒觉都不成。等会儿见面可是要和净远说说何为尊重师长。
庄婳快速洗漱更衣,随意穿了条襦裙,未施粉黛便去了前厅。
远远的,她听见净远在和她父亲掰扯什么《涅槃经》。
咦,今天父亲这么快就下早朝了?
庄婳45°角望天,哎呦,太阳高挂中天,今天确实睡过头了。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酣睡好时节呀。
她抬腿走进前厅,发现庄时闵陪着净远坐在上首主位,庄毅和刘氏则分坐两侧,满屋子的人。
人前还是要装装样子的。她向着净远微微屈膝,福了福。
“婳儿,净远大师方才说你昨日去寺里祈福的时候,他发现你周身气韵异于常人,怀疑是我们府上有邪物作祟,所以今日便特地过来帮我们扫秽除祟的。”庄时闵边说边打量着自家闺女。
他见女儿快步如风的走过来,根本不似有邪祟沾身的萎靡模样,便暗自诧异起来。难道说大师眼中的视物与常人不同吗?
“妹妹,大师说需要在咱们府里做足三日的法事。”庄毅接过父亲的话茬。
紧接着,刘氏也附和道:“婳儿,你过完年便要嫁入太子府,这段时日有大师专程过来为你加持,是你的福气,还不快些谢过大师。”
庄婳看着屋里的众人,几不可察的晒了晒嘴角。好吧,根本不用她来找借口,旁人已经将所有的理由帮她想好了。
那便上课吧。
于是,她再次朝着净远仪态端方的福了福,轻声笑道:“小女子谢过大师照拂。那么,敢问大师何时开始做法?”
净远按捺住起身扶起庄婳的冲动,肃穆了脸色说:“不若现下就开始吧。贫僧僭越了,可否在做法事之前先查看小姐的闺房?”
....小和尚够开放的,头一回来家里做客,便要直接进女孩子的房间。
果然,刘氏听后脸色有些不虞:“大师,为何要从婳儿的闺房开始查看?”
“夫人有所不知,邪祟侵扰的通常都是贴身之物。”净远淡静从容的回答,听得庄婳险些都要相信了他的谎话。
大骗子,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氏只得勉强同意了,由女儿在前头带路,领着法师去了后院。
庄时闵向儿子使了一个眼色,让庄毅在净远他们身后悄悄跟着,也去了后院。
刘氏待净远和庄婳离开后,则赶紧招呼所有下人过来前厅,厉声吩咐了下去。
“大师在咱们府上做法的事情,你们不得对外传出去一星半点,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为了防止下人走漏消息,刘氏还特的叮嘱女儿两个贴身丫鬟没有紧急的事情,不得擅自出府,须寸步不离的守着庄婳。
到底是未出嫁的贵女,领着陌生男子去闺房,这等消息万一给传了出去,他们家婳儿还怎么嫁给太子?!
一路无言,庄婳领着净远到了闺房的门外,柳儿本想跟着主子进房的,被庄婳拦住了。
“柳儿你就不必进来了。万一邪祟跑了出来,你又不会功夫,岂不是被它给害了。”庄婳故意吓唬小丫鬟。
柳儿冷不丁想起了以前在戏台上的魔王样子,背脊一阵冰凉,冷汗就下来了。她赶忙摆了摆手,停住了脚步。
“我哥过来,也不许他进来,省得添乱。”庄婳想想又嘱咐了柳儿一句,方才领着净远迈进了门槛。
她紧紧关上房门后,便招呼净远在桌前坐了下来。
“净远,这儿有茶壶,旁边是烧热水的炉具,你自便。”
口鼻之间满是女儿家的脂粉香气,净远颇有些不自在,目不斜视的正襟危坐着,不言不动。
庄婳望着小和尚的窘迫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这是怎样一个笑容呀?如璀璨星河般旖旎,瑶池琼浆般清冽,雪山初融般炫目......净远的脑子里一懵,直接死机了。
“大少爷,你不能进去。小姐说了,邪祟在屋里头,你不能进去添乱。”忽然门外传来柳儿的呼声。
庄婳蹙了蹙眉,快步过去打开了房门,果然见庄毅正在和柳儿拉扯。
“婳儿,爹让我过来的,他怕你出事。”
“你在,才会出大事。万一邪祟躲在我房里,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万一给邪祟上了身,我是打你还是不打你呢?”
庄婳故技重施,又在拿邪祟吓唬她哥。
“那算了。我就不进去了。你们继续,继续。”庄毅听后倒退了两三步。
大哥果然胆小如鼠,她随口一说便被吓着了。庄婳洋洋得意的拍拍手,重新走回了房里。
经过庄毅这么一闹腾,净远早已整理好了情绪,自顾自的在那边煮起了茶。
“今天我们先来上一节基础理论课。一共有三大要点,需要你仔细学习。对了,你带了册子没有?都记下来。”
净远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一叠麻纸,一支毛笔,就着桌上的砚台沾了沾墨汁,望向庄婳。
“第一条,一朝为臣子,半生事君王。哪怕你不是国师,也必须从现下开始以国之师为己任。本朝君王夙兴夜寐不曾懈怠,所求者不过是万家安康、天下太平,那你身为国师,须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直白一些说,就是国师的人设不能崩塌,请你收起方外之人的清高孤寡,主动融入凡尘俗世里来。”
净远边听边奋笔疾书。嗯,神女果然有见地,虽然某些地方没听懂(汗.JPG)。
庄婳悠悠然的呷了一口茶,继续说:“第二条,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佛法所说的万物皆空,你可以这么理解——时日久了,虚假的会被人们认为是真实的,真实的也可以成为虚假的。”
怎么听着像街边童谣的绕口令呢?净远停下了手中的笔,不解的望向庄婳。
庄婳咽了咽口水,轻声慢语的耐心解释:“众口铄金,你要善于运用民众口口相传的强大力量支持你的一言一行。你要做的便是将那些原本不存在的事物说成是存在的,甚至比事实更显真实。”
“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如果是对社稷、对百姓有益的谎言呢?如果是出于善意的谎言呢?未来会有很多时候,你高居庙堂之上,身不由己的撒谎,此乃无可奈何之事。”
她的这一席话令净远陷入了沉思中。
庄婳见小和尚低垂下了眼帘,并不催逼,慢悠悠的自斟自饮,喝起了茶。
“婳儿,我知道了。你是想说万物皆空并不是真的虚空,如果眼中视其为空,它便是空。正如心中有佛,处处皆是佛。世间诸般色相哪怕再是华美无匹,你若是当它不存在,它便不能影响你。”
净远有如醍醐灌顶般兴奋的喊了起来,他望向庄婳的双眼像星辰般璀璨亮闪。
“好吧,你这么认为,也没错,不过围着佛经转圈圈的毛病要慢慢改掉。”庄婳发现净远熟读了这么多年的经书,确实一时很难从中脱离出来,凡事喜欢从佛理出发进行思考。
等他冷静下来后,庄婳挑眉一笑,说道:“最后一条,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由古至今,帝王御下皆会运用制衡之术,既能限制党朋相争造成的内耗,又能设法维系臣子间的势均力敌,正如本朝皇上故意纵容誉王和太子争权夺势一般,皇上绝不会让任何党派独掌朝政,否则他的皇权岌岌可危。那么,作为国师,你要学会睁只眼闭只眼,不能事事较真。”
净远望着麻纸上所记录的内容发呆,良久没有说话,庄婳便也安静了下来,端好了神女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