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如水波在荡漾,晃动了起来。
待到眼前的视物渐渐清晰后,净远发现他们站在一间潮湿阴暗的牢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馊饭潲水的恶臭,夹杂着一阵阵的尿骚味。
脚下的烂草席上躺着一具尸体,光头,穿着褐衣僧服。尸体的旁边还蜷缩着两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小沙弥。
啊,这?净远望向身旁的庄婳,满脑子的问号。
庄婳示意他看向牢房外。
镣铐哗啦啦作响,十几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僧人蹒跚着走了进来,一个高胖的狱吏跟在后面,拿鞭子抽打着他们,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
“死秃驴,还敢逃跑,扰你爷爷清梦。明早爷爷便送你们上西天。”
眼见佛门弟子被人如此糟践,净远气得目眦欲裂,正欲冲过去搭救,却被庄婳猛地拽住了手。
“且看着,勿动。你没有办法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我们现在后世的幻境里。”
两人说话之间,场景又换了。
夕阳西下,漫天黄沙飞扬的战场上尸骸遍地,秃鹫在空中盘旋。
三三两两的僧人彼此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了近旁的壕沟,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流着血,伤痕累累。
“师父,我们能逃得掉吗?”一个小沙弥哀哀的拉着身旁枯瘦的老和尚问道。
“往哪里逃,没有人敢收留我们....皇上听信国师的谗言,这是要灭了我佛门呐....他不是让我们上阵杀敌,是要让们白白去送死的。这场仗打完了,等着我们的也是死。”老和尚气若游丝的伏倒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说着。
为什么会这样?!净远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肝一抽一抽的疼痛。
本朝皇帝文韬武略,一心为政,信奉佛法,大兴寺庙,甚至以佛家的俭朴思想要求自己,是位睿智谦和的长者,他每每进宫与陛下讲经论法,都获益匪浅。可是为什么后世的帝王却会如此对待僧人呢。
嗯,目的达到,收手。庄婳撤除了幻境的法术。
净远脑子里猛的一震,眼前恢复了清明。他赶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见是回到了现实中的禅室,方才轻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折返回身的时候,视线却与对面的庄婳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只见庄婳负手背光而立,神色倨傲的看着他。
净远的脑海里猛然腾起了庄子所作《逍遥游》中的一句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庄婳见声势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眸光一闪,沉声问道:“法师乃慈悲之人,您此时虽身处佛教繁盛之时,却当为后世沙门着想。如若我能助您成就一番不世之功德,您可愿意?!”
这是神女有意助他拯救后世的僧众,那岂有不愿之理,感激都来不及呢。
他微微上前半步,便要稽首叩拜,却被庄婳虚扶了一把:“法师不必行此大礼。我不过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谈一笔交易?净远没听太明白。
卧槽,和一个古人说话,真是累呀。庄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我助您当上国师,维护佛门的百年荣盛。我助您领略红尘诸般世相,体悟众生疾苦。作为我相助于您的条件,便是我需要您日后以佛祖信使的身份向皇上进言,让皇上收回将我赐婚太子的成命。”
净远:...佛祖的信使?我吗?见都没见过我佛真身,女菩萨是在说笑吧。
见他半晌不吭声,庄婳淡静的笑了笑,说道:“我既然能为法师展示幻境,亦能如此控制他人。如果法师不愿相助,我先告辞了。”她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净远心里犯起了嘀咕——
确实如庄婳所言,她既然可以用术法控制他,就能控制旁人,甚至是....太子、皇上,完全没有必要通过他来达成心愿。或许,她之所以自己不施法,难道是不想欺君罔上,想让他代替担下这杀头的罪名?也或许是她怀着慈悲心肠,想要拯救世人,相助佛门免于后世劫难?
不管是哪种猜测,如果她能帮助挽救沙门,自己杀身成仁又有何不可?!
做出决定后,他赶忙飞身拦下了庄婳:“贫僧愿为神女肝脑涂地。”
大功告成。庄婳一高兴便嘴瓢了:“哎呦,肝脑涂地多吓人,你不如以身相许吧。”
以身相许,以身相许,以身相许....四个字在净远的脑子里反复炸响,他赶忙低下头,敛藏起瞳孔里的巨震。
“呃....我是说,你为我所用。我要使用你....”解释便是掩饰,庄婳的话越描越黑。
望着她满面绯红的模样,净远无声的笑了,心下有些了然,更有些羞涩。
空气都似乎静谧了下来,惟有幽幽的茶香徐徐洇过。
少顷,庄婳掩饰性的轻咳一声:“净远,既然你我已经达成了共识,日后便要守望相助。自今日始,你不必再称呼我为神女,显得生分.... 两个人的时候,你便叫我婳儿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婳儿?我也是她的家人吗?净远在死板的寺庙环境里长大,每日受师父的严苛教诲,生活的全部便是练功、打坐、念经和学习,突然多出来这种家人的感觉让他从心里泛起一波波既新鲜又甜蜜的暖流。
此刻,仅仅一个乳名,便让净远在心底里无比庆幸庄婳选择了自己。
“明日起,我们就要开始国师培训课了。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经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净远你必须全身心的信任我,方能圆满完成培训。”
庄婳化身教导主任,优雅从容的跌坐在蒲团上,日光细细碎碎的照在她的侧脸上,映得她眉目如画,皓丽不可方物,净远不觉看痴了。
咦?这位同学怎么没有回应?!庄婳抬头望了过来。
净远与她平静无波的视线一对接,便不由自主地羞赧着垂下了头。
他在心里不由暗暗的唾骂起了自己。殿前为文武百官宣讲佛经都能淡定自若,至于现下作此般小儿女的扭捏丑态吗?!
“婳儿,你看明日我是在寺里等你来,还是约在什么地方相见?”几息之后,净远勉力维持住了语气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