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自从露西亚一家搬过来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来。因此,陆容清担心他荒废学业和经商而被父亲责备。
马泰奥来的也勤了些。他神采飞扬的,依然不忘调戏庄园里的女仆,只要他来,马西莫总会很不自在,因为马泰奥对莎拉就是个威胁。马西莫也会留意女主人安娜是否也跟来。她有时来,有时不来。她对这边的桑林和蚕并不十分关心的很。马可像是着了魔一样,陷入痛苦的恋爱的男子,真是不可救药。他不再需要马西莫或者陆容清的陪伴,他去那边的灌木丛里,只是带着马西莫的狗。那只狗听话的很,从不发出一点声响。它只不过是喜欢到处刨土挖洞。马可最喜欢晚上去,因为晚上静悄悄的,听的更清楚一些,他更感觉到和她融为一体。
忽然有一天,那只勤劳的狗挖开了灌木丛的土堆,马可透过月色的光,竟看得见露西亚的裙摆。他走近那里,仿听连露西亚的呼吸声都听得到。他心里有个念头快速地闪着。他总觉得可以为露西亚做些什么。
第二天,他摘了一些花,细心地扎好,来到同样的地方,等露西亚出现,他就让狗在露西亚祈祷的时候钻过去把花送给她。这只聪明能干的狗办到了。
“上帝啊!是你送给来的花吗?!”露西亚看见狗,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她站起身,环顾四周,不知道这只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亲爱的小东西,你从哪里来的?上帝送你来的吗?这么美的花,我受之有愧,上帝,我将它们还是献给您!“露西亚将花插进花瓶,一转眼狗已经不见了。
“小东西,你在哪里?“露西亚问。
没有回答。
“上帝啊,真是你显灵了吗?“露西亚跪下身子,匍匐在地。
从此,马可不厌其烦地使着这个小把戏。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这个甜蜜的秘密。能让露西亚惊喜地笑,能听见她的笑声,对马可来说,已经足够了。
忽然有一天,在狗又送去一支橄榄枝的时候,露西亚说话了,“好心的人,我知道是你,是你在倾听我的苦楚,并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开心。我想知道你是谁?请让我感谢你!“
马可紧张得手心冒汗,但是他未敢发出一点声响。
“无论您是奴隶,仆人还是其他,我都会一样对待。请让我知道您是谁!谢谢您的好心!“露西亚等待着回应,她四处张望了很久,周围一片寂静,在失望之后她便回家了。
马可内心苦恼极了。这种小把戏恐怕已经不能让露西亚像当初那样开心了。
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前来寻找他的叔叔马泰奥。
马泰奥责备马可道,“你知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吗?你的魂都丢了!是这树林里有什么妖怪,把你的魂抢走了吗?”
“叔叔,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喜欢晚上带着狗出来散步而已!”
“散步!你倒是有心思在这里悠闲地散步,而我,每天在那些官员和贵族中间,陪着笑脸,喝得烂醉如泥,为的却是那么一点点做生意的特权,那么一点点微薄的贷款!”
“你非要把自己搞成那样,没有人逼你那样做!”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我不去努力挣钱,你连这只狗都养不起!“
“我们为什么又要贷款,叔叔,冒险精神不意味着你认不清自己的能力范围是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有些事情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却还要去做?“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竟然教训起你叔叔来了!我让你起草文书,你为什么不把那个会养蚕的中国人写上去?他也是我们家财产的一部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财产!若不是你和你那愚蠢的父亲的在阻拦,我早已高价把他卖给了热那亚人,用热那亚人给我的钱,我早就做生意翻了几番了!现在,只是写在文书上贷点款,你为什么不肯写?为什么故意跟我作对!”马泰奥大声责问道。
“他会养蚕不假,可是我们这里的土壤长不出蚕喜欢吃的桑树。我总不能欺骗政府,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养蚕的技术!养蚕需要技术吗?这满园的桑田,不需要人去料理,上面就会结满了蚕茧,可是这些蚕茧打动了那些丝绸进口商吗?!你拿这个中国人做文章,故作神秘,到处吹嘘,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去大肆宣扬你那根本不存在的源源不断的巨大财富,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可笑吗?难道只是为了你的那一点虚荣心?”
“马可,你的想法才是真的可笑!在这个充满虚伪与欺诈的世界,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你以为那些王公贵族,甚至那位坐在最中间位置上的总督,他们,就没有虚伪和欺瞒吗?哪一个不是装模做样的狗东西,他们装出一副气派的样子,穿戴着那些象征身份的东西,你以为他们的那些东西是靠诚实和善良得来的?别天真了,那些东西里面藏着多少欺诈和诡计!而我,一个诚实的,从一个船员辛辛苦苦做起的小商人,只是要向政府贷一点款而已,难道我稍微夸大一点财产,就算是犯罪吗?!”
“你要贷款,要那么多钱,你到底要干什么!虽然生意的事情父亲不让我过问,我也懒得管你们的事情,但是你借这么多钱,和你的哥哥商量过吗?他同意吗?”
“我贷款,为什么要他同意?他姓波罗,你姓波罗,我也姓波罗。为什么你们可以把一个原本可以卖个好价钱的中国人留在家里,只为了种一片果树,而我却不可以去向银行贷款呢?”
“这是两回事。欠的贷款,是要还的!万一将来还不起,我们将交出所有的财产!我听人说你悄悄地高价从突厥人那里购买生蚕丝,又亏本低价卖给罗马人,这是为什么?!难道叔叔你不会做数学题了吗?我说过,我不管你和我父亲之间的事情。你们的事情我就当作看不见,但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非!“
“小马可,你竟这么数落你的叔叔!我做的事情自然有我的道理!告诉你,只有我,才能给波罗家族带来那些你们带不来的财富和荣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你勾搭上了贵族东拿(Dona)家的小姐。那个悲惨的女孩子,你趁机而入。她很可怜,家里的钱也快花光了,他的父亲正要把她嫁出去好得到一大笔彩礼呢!你想的倒美!先看看自己的兜里又几个钱,是否可以买得起他家的爵位!“
“叔叔,我的确喜欢那个女孩子,可是这跟爵位无关!“
“瞧瞧,你这个小兔崽子,如今不得了了!聪明的很!纯洁的爱情!和利益无关!哈哈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是你太傻了?还是你太能装腔作势了?“马泰奥轻蔑地说着。
“你爱你的哥哥吗?你爱我吗?我的好叔叔!”马可问。
马泰奥听了这个问题,沉默了半晌,气汹汹地走开了,他赶着马车,连夜去了威尼斯。
马可就在庄园睡下了。夜里,他睡不着,听见不远处的邻居家里,传来一阵阵男孩大哭的声音和女人疯狂地大喊大叫的声音。当一切归于平静,也许是幻觉,他总觉得那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子会慢慢从重又归于寂静的大房子里走出来,走到月光下,走进夜雨里,或者融进漆黑的空气,轻轻地唱着圣歌,召唤着心中的希望,驱赶着心中的悲伤和恐慌。他想到了以前,以前她虽然满脸愁容,无助恐慌,可她总有快乐的时候。阿尔伯特在玩的时候,她就静静地聆听牧师讲课。男同学驱赶他们,她只是甜甜地笑笑,说一句“求求你们了,我们又没有打扰你们!”如果仆人找到他们,让他们回家,她也会央求仆人,“求你了,跟父亲解释一下,阿尔伯特很喜欢在这里听课,我们没有给父亲丢人!”她会笑出声,拉着阿尔伯特跟着马可一路上奔跑,就是为了甩开仆人。看着仆人着急又没有办法的样子,她会捂着嘴巴憋着笑。听马可用汉语或蒙语骂那些恶毒的男孩子的时候,她会高兴得跳起来拍手。而如今,她的脸上,悲伤更沉重,头总是低着,不多看别人一眼,她总是刻意躲着自己,实在躲不掉了也不轻易多说几句话。她是因为感到羞耻,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吗?还是说,那栋房子里的疯癫情绪会像传染病一样传染?那时的阿尔伯特并没有如今这样整日疯癫,那时的他,安静的多,只要他整日坐在那块大石墩旁,他就会像个最沉默的天使一样。后来学校遇到火灾,换了地方,露西亚带着阿尔伯特来到过新的学校,可是阿尔伯特每次都不停地大哭,从那之后,露西亚再也没有带阿尔伯特来过学校。一个真实的露西亚也不见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阿尔伯特在那一段时间那么热爱学校呢?所有人都以为是教室里的牧师讲的好,感化了阿尔伯特的灵魂,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在换了教室之后,同样的牧师并不能让阿尔伯特安静。他回想起了阿尔伯特手上把玩的小帆船,他拿着那只小帆船,在身边的大石墩上面来回地游走。那个大石块上面有红色的和蓝色的花纹,仔细一看,就像是日出时分的海面,朝阳的橘红色倒影在蓝色的海面上。而阿尔伯特手里的小帆船就是满载货物而归的商船。帆船,大海。小帆船,石块。。。黑夜中马可灵光一闪,也许秘密是石墩!那个石墩! 那个沉重的大石墩!阿尔伯特无法拿回家的石墩,只有到学校来才看得到的石墩!它一定有着某种魔力,让阿尔伯特安静。
马可想到了这里,兴奋得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回了威尼斯。
他去了以前的学校那里,找到了管事的人。
“我要买这个石墩!”马可说。
“这个石墩?!”那人似乎自己听错,居然有人要买块废墟里的石墩。
“是的。”
“你为什么要买它?”
“不为什么,就是想在家里的院子里放一个这样的石墩。你出个价吧!”
“这个石墩再普通不过了,你去市场随随便便可以买到,为什么要买这个?“那人看着马可,知道这个年轻人平时荒诞的很。
“别问为什么,我出钱买,你卖给我就是了。我的仆人会帮我运回家,不让你操心!“
那人看着马可,想了一会,缓缓伸出三个手指,说,“三十个银钱!“
“太贵了,十个银钱!“马可跟这个人还价。
正在他还价的时候,来了另一个人,说,“你是波罗家的那个儿子吧!马泰奥是你的叔叔还是你的父亲?你们家好显赫啊!马泰奥和希腊人做了一笔大生意,我亲眼见过马泰奥那整箱的金子!”
本来和马可谈价钱的那个人,眼珠子一转,说了一句,“这个石墩,我现在不打算卖。等想好了再卖!“
马可一听,急了,连忙解释说,“您肯定是看错了!“
“你是说我看错人了吗?怎么可能,你和尼科洛以及马泰奥三个人,长得太像了,即使年龄不同,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的。马泰奥出手阔绰,他的人脉广的很,认识他的人太多了,我也认识他,肯定没看错!“
“这个石墩,您说要多少钱才可以卖?求求你了,你并不需要这个石墩,我要它有急用,对我来说,它有某种象征意义!“马可问。
那个人摆出了三根手指。
“三十太多了,二十怎么样?”
“三百,一个都少不了!”那人说。
“一个石墩,卖这么贵,你趁机打劫我!”
“现在我决定,三百也不卖了!你特意跑来要买石墩。这个院子里这么多石墩你都不要,市场里那么多石墩你不要,你指定了只要这个石墩,看样子,它很特别!我要把它碾碎了,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金子!”那人狡猾地说着,然后开始叫唤伙计出来要将石墩砸碎。
“不,不!千万不要砸碎了!”马可急了,“三百,可以,我同意!”
“那我更不能卖了!看样子里面真的有金子!”
“您行行好,这个石墩,我是送给一个朋友的。她的家人就喜欢这个石墩。。。她的家人精神有点不正常,以前经常安静地趴在这个石墩上玩,我想,也许这个石墩有什么特别地地方,可以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安静下来。。。”
“我记得,我记得!东拿家的那个小孩子,叫阿尔伯特的是吗?难得你还有这份同情心!不过小心点,那家人都是地狱归来的人!不过看在那个可怜的孩子的份上,就把这个石墩卖给你!听说你家很有钱。。。你看上了那可怜的孩子的姐姐?想讨好她?看上她的人太多了!都想把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娶回去,就为了得到一个爵位。有谁会真正爱她?你也想讨好她,总得付出点什么吧!三百个银钱,不多啊!今天便宜你啦!上帝啊,您看看我,总是这么善良!“
“可以,可以,三百个银钱!“马可仔细地检查石墩,那石墩上的纹路,还是那个样子,没变。
马可飞快地回去拿了钱,让人把石墩仔细地运到船上再转到马车上,他亲自押送,将石墩运到了露西亚家的庄园。
“是叫露西亚吗?她不会出来迎接你的。你不是她的朋友!她说了,她没有朋友,谁也不见!”仆人冷冰冰地说。
“不,我找阿尔伯特,这个大石块,是买给阿尔伯特的!”
‘给阿尔伯特?!“仆人吃惊的很!
“是的,请把阿尔伯特带来!“
仆人将信将疑地将阿尔伯特带来。
马可将买好的一只小帆船玩具,放在那石墩的正面。阿尔伯特的双眼立即泛出了喜悦的光芒。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石块旁,扶着那小帆船,按照石墩上面的纹路,慢慢地游来荡去。那只玩具,仿佛是在大海上乘风破浪一样。他扑在石墩上面,安静地玩着,许久不肯离开!
有个女仆开心地去叫露西亚。
露西亚出来了,她看着那块石墩,很不解。
“知道这是块有魔力的石块吗?“马可说,“我们在它旁边,度过了几年美好的童年。你帮我在上面写过作业,我们在那里一起吃过点心,最重要的是,它对阿尔伯特非常重要。他就是在这个石墩旁,安静地听完了几年的课程!“
露西亚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那个石墩。她不确信这就是那个普通的石墩,不过就是个可以坐的地方,一块方方正正的平滑的石块而已,每年都有大量的石块从北部山区运往威尼斯。露西亚冷若冰霜地看着,说,“劳您费心了,只不过是一个石块而已。况且,我弟弟的病就要好了。他不需要这个!还是麻烦您拿回去吧!谢谢您!“
“你看,阿尔伯特多喜欢!“马可说。
露西亚注意到了弟弟的安静和喜悦,可是她仍然冷漠地摇摇头,说,“谢谢您了,真的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我家和你家的庄园相邻,我听得见阿尔伯特几乎每夜都会哭很长时间。我听得到。相信我,他需要这个。你拿回去,让他试试,如果没有用,你就找仆人把这个绊脚的石头给扔了!“马可恳切地说。
“这个多少钱呢?我可以买下来!”
“不用不用,这个石块我捡来的。我没有付钱,顺便就运到这里了,也没有费事。一块石头而已!这个石块放在以前的学校的废弃的地方,他们正在翻修以前的学校。我碰巧看到了。他们要扔掉,我看着觉得很眼熟,就拿过来了。真的。”
“让您费心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不用感谢我!我们两家的庄园相邻,我也是夜里听到了阿尔伯特的哭声,才知道你们也搬来了这里。所以想着帮他一点什么。我希望能帮得到他!”
“哦,是这样。。。那么进来吧,进来喝杯茶吧!”露西亚放下戒备,请马可进去喝茶。
“这个石块,你准备放在哪里呢?”马可问。
“我还没决定,也许放在阿尔伯特的卧室,我是说也许。仆人们会帮我想的。”
“或许放在你家祈祷的地方。每当你和你的家人祈祷,就让阿尔伯特在旁边玩。他一定也在听的,神的教诲,他一定都听进去了!“
“这是个好主意!“露西亚提起音量,声音里有了些许欢快的情绪,她碰到马可关切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又赶忙垂下眼睑,收敛起脸上微弱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走着路。
“阿尔伯特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希望如此,这样,我的母亲也会好很多。每当阿尔伯特痛哭,我的母亲也随之大喊大叫起来,他们两个,几乎都是同时发作!您应该听到过他们发疯的声音。真抱歉!好在我们两家的房子离得不是很近,希望没有打扰您休息!”
“我理解的,不必抱歉!”
“阿尔伯特一定很感激您!”
“我知道他一定在心里感谢过我了!我们也算是同学了,他在教室的门外陪伴着我们上了几年的课,虽然他比我小几岁,且我们从未交谈过。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都在他的心里。”
“也许吧。他就像是个瞎子和聋子。”
“人的器官有很多,不仅仅只有眼睛和耳朵。不看,不听,不代表不感知。阿尔伯特很感激上帝,很感恩有你这样的姐姐!”
“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我听说,您的叔叔也是个好人。我的父亲经常提到他。他上个月还和父亲一起来家里做客了!听说你们家最近发了大财,你们家的人都这么好,上帝一定保佑你们的!”
“我的叔叔来过你家?你见过他?”
“我也是听父亲说的。我没有见到。他们只是在屋子里谈了很久的话。能让我父亲赞赏的人不多,您的叔叔是个例外!”
“你也很赞赏我的叔叔吗?”
“我只听仆人们都称赞您的叔叔,我父亲也那样喜欢他。而且,您又是这样善良热心的人。你们家的人,应该都是很值得尊敬的吧?“
“那真是受之有愧了!“马可说。
茶喝了一半,马可忽然觉得难受的很。他沉默下来,原本有好多话要对露西亚说,现在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团东西堵在那里一样。
“谢谢您的茶,我想,我该回去了!”马可说。
“再次谢谢你为我的弟弟这么费心!”露西亚说。
“能帮助到他非常荣幸!我真心希望他从此安静下来!”
“愿上帝保佑他!”露西亚说着双手合十。
马可伸出手,想握住露西亚的手,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露西亚,你知道吗?以前和你一起玩耍的艾玛昨天结婚了,嫁给了那个混蛋达里奥。。。你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马可问,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唐突。
“这个事情我听父亲的安排。”露西亚冷冰冰地说着。
“我记得你几年前说过,你不会嫁人的,只会和你弟弟生活在一起。你还真实会开玩笑。”马可觉得自己越说越显得笨拙。
“哦?我怎么不记得了。也许说过吧。不过小时候的话不算数,都是瞎说的。阿尔伯特需要我,我想,即使现在我嫁人了,我也还是会把阿尔伯特带在身边!”
“不知谁会有这样的幸运,可以娶到你?”马可问,瞬间觉得十分不妥,热血涨红了脸。
“我都听我父亲安排!”
“遵从父亲的意愿当然是好,但也要自己喜欢!”马可看着露西亚那张漂亮的脸,说。
露西亚依旧垂着眼睑,她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看马可,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她在暗示马可应该离开了。
马可花了三百个银币只为了给东拿家的小姐送一块石板的事情很快传开了,最终通过仆人绘声绘色的口吻,传到了尼科洛的耳朵里。他虽然非常生气,却也故意装作不知道。
终于有一天,他把马可叫到了身边,关起门来和他说话。
“怎么,你也学会了为了讨得女人的欢心而一掷千金吗?”尼科洛问马可。
“不是的,父亲,我是出于同情心,事实上,那石块不是鲜花,不是裘袍,也不是手帕。那石块是送给阿尔伯特-东拿的。我回想起童年的一些情景,想起他坐在那块石板边安静地玩耍的情景,我觉得作为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必须买来送给他,不然我内心不安。这个石块,本来只值三十个银钱,可是当卖石块的伙计知道我是马泰奥-波罗的侄子之后,他给我涨了十倍的价钱。”
“有这么夸张吗?看来我们波罗家,还没真正富贵起来,名声先传开了!今天找你来。本来不是为了说这个事情!但是我提醒你,东拿家的小姐是贵族,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作为平民,只有威尼斯最厉害的玻璃工匠才有资格和贵族通婚,这一点,你不要忘记了!今天政府里的人找了我,问了我关于那个中国奴隶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他竟是当初被总督看中的人!“
“你说什么?“马可不敢相信。
“共和国的政府为了调查陆容清,花了很多钱去买东方的线人的情报。现在终于证实,他来自南宋的都城临安,他的母亲来自姑苏。临安和姑苏,都是盛产丝绸的地方。世界上最优质的丝绸产自那里!“
“那又怎样!陆是我最忠心的朋友,他尽力了,你知道的,我们的蚕织不出那么多那么漂亮的丝绸。这不是陆的错,不是他故意产不出好的蚕丝,他实在无能为力!“
“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一点,现在的关键是,政府想把他要回去,政府可以付我们当初买这个奴隶时付的千倍甚至更多的价钱!”
“可他是我们家的财产,如果我们不卖,政府总不能来抢的啊!”
“如果我说,我很心动,政府给的价钱非常令人心动,我非常想把他还给政府,你愿意吗?当然,他不但是我们家的财产,他还是你的朋友,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你的老师!”
“归还给政府,政府会给他一个官衔,我们在威尼斯还可以经常见面,听上去也不错!”
“不,他会被送去罗马,作为平衡威尼斯和罗马的关系的筹码。总督要把他作为给教皇国的进贡,献给罗马。总督知道,陆容清没有办法种出蚕喜欢吃的桑树。事实上,谁也没有办法种出来。陆在那块肥沃的土地上试了很久,他尽力了!马泰奥带着政府的官员,去看了那片桑田,他们也看了野蚕结出的茧,也看了经过驯化的家蚕的茧。他们心知肚明,奇迹并没有发生,威尼斯还是没有能力养蚕。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个实际上没有用却名声大噪的人献出去,以博得一点点友谊。”
“名声大噪?“
“你的好叔叔马泰奥,他为陆容清造势,说他拥有养蚕的秘密并且成功养出和中国人养出的一样的蚕。他本来是为了骗一骗佛罗伦萨人,以高价将陆容清卖掉,却不曾想,引起了罗马人的注意,罗马人对陆容清非常感兴趣。“
“他不是一件商品,他是一个人!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为什么要被当作商品一样买来卖去!“
“你不愿意是吗?“
“我们家里,需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们的钱,不够花的吗?“
“你为了帮助你喜欢的女孩子,可以花费300块银钱买一块无用的石板而引起全威尼斯人的笑话,却不想想,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父亲,我们可以多跑生意,多去几趟君士坦丁堡,再辛苦,再累,我都从来没抱怨过!可是为什么要把我的朋友卖掉?!当初是我执意把他买回来的,现在也应该由我来决定是否可以将他卖掉!“
“你以为我们的生意是这么好做的吗?君士坦丁堡的生意从来都不是百分百的安全顺畅。说不定哪一天,拜占庭的人翻了脸,就扣押我们的货物,打劫我们的钱财,甚至关押我们这些商人。而罗马,可以给我们某种程度上的保护。在君士坦丁堡和罗马之间,威尼斯需要永远保持那种微妙的平衡。即使不为了钱财,你作为一个享有各种权利的共和国的公民,你也应该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不能答应,父亲。我不能卖掉我的朋友。“
“你就不想问问他自己是怎么想的吗?也许,他自己也想去罗马!”
“我觉得不需要问他。他远离故土,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地方有了朋友,适应了生活,现在让他重新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你让他如何活得下去!他在罗马,也许会被人欺负,就像一开始在我家的庄园,被罗伯特和那帮仆人欺辱一样。罗马人为了得到合格的蚕丝,可能会严酷地对待他,当罗马人发现陆容清根本无法产出合格的蚕丝,也许会一怒之下杀了他,甚至,在罗马人发现了陆容清只不过是威尼斯用来骗罗马人的一个弃子,会发难于威尼斯!父亲,自从您第一次带我出海,您便告诉我,做生意最讲究信用,欺骗别人是最愚蠢的,因为做生意求的是来日方长!您忘记了吗?”
尼科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递给他一个皮匣子,陷入了沉默。
这个皮匣子,是让小时候的马可心心念念,追悔莫及的皮匣子。它就是那件和马可擦身而过的宝物。
马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庄园,他要马上找到陆容清。
陆容清正和马西莫打完猎回来。
“我忽然好崇拜自己,在七岁的时候就那么明智地把这个家伙买了,当作我家的财产。你知道吗?因为这个人,我发财啦!”马可看着马西莫说着,伸出手掌指向陆容清。
“怎么了?第一次见你因为发财而得意!”马西莫说。
“我父亲和我叔叔决定把这个家伙以极其高昂的价格卖给威尼斯政府,然威尼斯政府会把他进献给罗马,他要在罗马做官,去养蚕咯!”马可依旧不看陆容清的脸,对马西莫说。
“如果我以高昂的价值被卖掉,而且去做官,有什么不好!你们得了钱财,我得了官位,天下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吗?”陆容清满不在乎地说。
“你不想回中国了吗?你这个蠢蛋!你不想回中国了吗?你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辛苦种桑,日日夜夜地照料蚕虫,你不就是为了大功告成,可以早点回中国吗?”马可抓住陆容清的领口大声问,“还有,那个女人,你心心念念的女人,难道你今生今世不想再见她一面?!别以为我不懂,我知道相思的滋味多么甜蜜又痛苦难熬!你教我那么多东西,教我汉语,教我蒙语,教我回中国的行走路线,告诉我中国的样子,吃什么,穿什么,唱什么歌曲,住的什么房子,你为的不就是等我长大了,带你回中国吗?!现在,我长大了,我对中国充满向往,我希望能和你,还有马西莫—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去中国,旅途无论多凶险,多遥远,我们也一定要走到那里!而你,却说要去罗马那个鬼地方做官!”马可说。
“我一万个愿意,我愿意去中国!”马西莫说。
马可拿出那个皮匣子给陆容清。
那个莫须有的皮匣子,阔别重逢。
陆容清打开皮匣子,他只关心里面的画像还在不在。
画像还在。依旧是那张让他千回百转魂牵梦绕的年轻的脸庞。
陆容清将画像捧在手心,颤抖着身子。这一世,他活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