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陆容清带到了庄园里一处旧房子里。房子里几个房间,发出酸腐的味道。房间里看得出是奴隶们睡觉的地方,干草铺就的床铺,一个连着一个。
他透过门缝往外看,远处的房子周围,有三三两两的男人和女人在忙碌着。
陆容清在这里等着。
过了好久,他听见远远地有人大声喝着,他透过门缝,看见了一堆人缓缓地走过来。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和他一样,手脚都带着锁链。后面有个骑着马,带着帽子的人,他威风凛凛,手里拿着鞭子。那群人越走越近,一群戴着脚链的人默契地排成队坐下。马上的人吹着口哨下了马。
“丽莎,好丽莎!快点 ,快点!给我拿杯薄荷水来,我都渴死啦,今天真热!”那人说着,脱下帽子。
“来啦,你怎么不渴死算了!”屋里出来一个胖胖的金发女人。
那个男人,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抓了抓女人的头发。
“你要死啦!走开!”那女人大叫着。
“去,把那个刚来的怪物给我带来!”男人命令着。
“我才不去,你叫其他人去!”女人说完扭着屁股走开了。
“莎拉,莎拉!你这个小杂种,你心最狠,今天你故意烫伤了我,我得惩罚你一下。你什么都不怕,你去!你去!”
来了一个年轻一点的女人。她看都没看说话的男人,半跑着走向关着陆容清的房子。
门被打开了,一个面容冷漠的女人进来了,她甚至不看陆容清一眼。她拉着绑在陆容清身上的绳索,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是中国来的,我在什么地方?“陆容清问。
“你会说话?!”年轻的女人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她惊讶地说着。
“我是中国的将军,被你们威尼斯人拐骗,被卖到了这里。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既然来到这里了,你就别想出去了,你一直到死,尸骨被河里的鱼吃掉,变成鱼粪流走,到了秋天,水还是会随着季风把鱼粪再带回来。你别做梦逃跑,他们会狠狠地抽你!”女人说着,拉着绳索,将陆容清带了出来。
等到陆容清走近,原本安静的那群奴隶,忽然骚动起来。院子里之前在忙碌的几个男人和女人也围过来。
陆容清看清了这些奴隶脏兮兮的脸,每个人脸上惊愕的表情,他们的肤色有黑得像焦炭的,也有白的像纸的,每个人都瘦得皮包骨头。陆容清的到来,让每个人原本暗淡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光亮。他们的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陆容清明白,这些人都被割了舌头。
“长得真奇怪,他是蚂蚱投的胎吗?”一个老女人过来,说,然后带着嫌弃的表情站的远远的。
“这个东西从哪里来的?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又一个人说。
“罗伯特,这个怪物长得又高又大,比你都高!“又一个人,对着之前骑着马的人说。
罗伯特冷笑了一声,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了陆容清。陆容清痛的蹲了下去。
“又高又大,那又怎么样?我的鞭子说了算!“
“丽莎,丽莎!“罗伯特扯着嗓子对着屋里喊。
“干什么!“这个叫丽莎的胖女人没好气地出来,看到陆容清,嫌弃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说了一句,”真他妈的见鬼!“
“去,拿点水来给他喝,别让他渴死了!“
“我不去!我一个漂亮的女人,我的手是侍奉主人的,是侍奉这花园里漂亮的花的,我才不要给这个脏兮兮的怪物送水。他不配!“丽莎说完又扭着屁股转身走了。
奴隶中忽然有一个瘦成薄片的,皮肤白得像纸一样的奴隶,发疯一样地向陆容清冲过来,他吐了一口唾液在陆容清地脸上,嘴里吱吱呀呀地说着什么。
罗伯特扬起手上的皮鞭,狠狠抽向那个奴隶,那个奴隶乖乖地躲到一边。
陆容清看得见,每个人都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那几个行动自由的仆人都离他远远的,用又好奇,又害怕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身上有毒虫一样。
“我来介绍一下!“罗伯特搬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说,”这个是主人新买的奴隶,听说他会种桑树,养蚕!你们知道种桑,养蚕是什么意思吗?“
没人回答。
“种桑,养蚕,意味着他可以给主人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比共和国那些所有的,印着所有总督头像的钱币还多的财富。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你们信吗?“罗伯特张开双臂比划着。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罗伯特说完,用皮鞭再次狠狠抽了陆容清,说,“我不喜欢有人甩花招,投机取巧!到了这里,就得被我管。到了这里,就要老老实实地干活!”
说着,这时,有一个背着弓箭的男人骑着马慢慢走过来。他带了好多猎物,一头小野猪,一头小鹿,他的手里抓着两只兔子,后面跟着一只狗,那只狗叼着一只鸡。
“又来了新人?”猎人坐在马上说。
“是的,马西莫!”罗伯特抬起头,对猎人说。
猎人下了马,把马背上的猎物都卸下来,让一个仆人清点了说,“送去威尼斯吧,今天就这些!”
这个叫马西莫的男人,走近陆容清,扶起他耷拉着的头。
陆容清抬起眼,看清了这个猎人,看见了这个人淡绿色的双眼,他不就是乔万尼吗?那个为了帮助自闭症孩子被吊销行医执照的儿童医生,乔万尼?这个人脸上的皱纹,脸上的大胡子,还有那一说话就会跟着抽动的鼻子,一点都没变。
“乔万尼?”陆容清轻声呼唤着。
猎人仔细看了看陆容清,哈哈大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转头对罗伯特说,“舌头还没割掉呢,干嘛不割了舌头?”
“哈。。主人特意交代,不割他的舌头,不能让他病了。更不能让他死了!”罗伯特说。
那群臭烘烘的奴隶人群里,又跳出来一个人,也朝陆容清吐了一口唾液。
罗伯特的鞭子落下,奴隶乖乖地躲到一边去。
“那就好好伺候他!”马西莫笑笑,骑上马跑开了。
“伺候!伺候他的只有皮鞭!“罗伯特在空中挥舞着他的皮鞭,满不在乎地说着。
陆容清被命令和其他地仆人一起去庄稼地犁地,播种,砍伐,搬运。
他很累,吃的很少,那些馊掉发臭的食物,只有在他饿到极致难受的时候才会飞快地吃掉,他睡的很少,比起那些倒头就睡的奴隶们,他在可以躺下的时候,大脑相反会异常的清醒。蚊虫一刻也离不开他的皮肤,那些小小的长着尖尖嘴巴的东西,贪婪的吮吸着他的皮肤,渐渐地。陆容清不再闻到食物的馊味,不再感觉烈日暴晒的灼痛,就连蚊虫叮咬地痛痒也感觉不到了。他想就此麻木了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就想这样死掉算了,也许死掉了,灵魂便会飞回759年以后,然后起床,坐公交,去上学。
陆容清病了,他发了高烧,他被抬到一间单独破旧的屋子里。他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依然感觉到罗伯特在狠狠地抽打他,辱骂他,不停的有奴隶走近他,朝他吐口水。渐渐地,他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那些嘈杂地声音。
仿佛所有人,包括陆容清他自己都在等着他死去。
那个叫莎拉的女仆人来了,她给他灌了难喝的药,给他带来了热汤。
“你从此不必受这样的罪了!"莎拉说。
每天莎拉都会给陆容清送药,送饭,这个表情冷漠的女人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她也不嫌弃陆容清是个奴隶。她就像是一具干枯的木头做的尸体,没有喜怒哀乐。但是她每次走近陆容清,手里都会特意拿着一把刀,还故意让陆容清看到,她手里有刀。陆容清告诉她,自己不会伤害她,即便如此,她对他还是充满提防。事实上,她对任何人都是充满提防。她的双眼像鹰的眼睛一样,长在冷若冰霜的脸上,审慎地看着每一个人。在她的照料下,陆容清渐渐地好了起来。
过了一些日子,来了一个精干的仆人,陆容清认了他。
“你好,卢卡!”陆容清心里很高兴,他此刻才明白,他还在马可的家里。
“你不必跟着罗伯特去种地了!”卢卡冷漠地说着,站得离他远远的。
他吹了口哨,几个像模像样的仆人走来。
“你们谁愿意接管这个人?”卢卡语气威严,一副主人的样子。
来人都沉默着。
“他笨手笨脚的,身体又弱,做事也慢吞吞的。罗伯特那样毒打他,一定是被他气坏啦!哪有这么懒惰的奴隶!他又那么弱,这么容易就病的起不来了,如果他死了,我可担当不起这样的责任!”有人说。
“就是啊,他还保留着舌头,万一跟我顶嘴,还不得把我气死!”另一个人说。
“他说话简直要把人气死啦!他说饭是馊的,不能吃。他也不愿意同其他奴隶一样在外面拉屎尿尿。我的老天爷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奴隶!”
“他什么也不会做!简直笨死了!主人怎么买了这个奴隶回来!真是难以理解!”
没有人愿意接管他这样的奴隶。
卢卡叫来了正要去打猎的马西莫。
他的狗也跟来了,它走近陆容清,用它那毛茸茸的温热的身体贴着陆容清的腿,不停地摇着尾巴。
“马西莫,把这个人给你管,让他帮你打猎,你看如何?”卢卡问。
“打猎?你是说让他骑上马,跟我去打猎?”马西莫哈哈大笑出来。
卢卡尴尬地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不是说会种桑养蚕吗?我那边正好有块空地,如果真的要种桑养蚕,那就来试试,我那房子的后面就有几棵桑树!”马西莫又哈哈大笑,他讥讽地看了一眼卢卡,骑上马,带着他的狗,扬长而去。
陆容清真的被分配给了马西莫。他被带到庄园的另一角,马西莫和他的狗的住处,马西莫称它为猎人小屋。
这个住处比奴隶睡觉地地方好一些,但也是乱哄哄的,各种奇怪的东西胡乱地放在四周。屋里的味道也好闻不到哪里去。屋子外面有一处破旧的灶台,与其说是灶台,不如说是用来野炊烧饭的一堆石头。然后是凌乱的树木和四处丛生的荆棘和藤曼。透过树林望去,那便是罗伯特和一群仆人住的大房子,隐约从那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陆容清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就是那个怪物?”马西莫走了进来,说:“还真是个怪物,从没见过这种长相的奴隶!”
他旁边的狗又靠近陆容清的腿,然后欢快地摇着尾巴。
“乔万尼,我们见过!”陆容清激动地对着马西莫喊着。
“我不叫乔万尼,我叫马西莫。”大胡子马西莫用力拍了他的狗,把它赶了出去,“该死的,出去!”
狗听话地走了出去。
这不就是乔万尼的狗吗?这狗身上的纹路都一样,只不过长长的尾巴向上卷起,左后腿也没有瘸。
“乔万尼,我是陆容清,陆!”陆容清急切地对着马西莫说,希望他那淡绿色地眼睛能认出自己。
“我听说了,你是个尤其狡猾机灵的人!你很喜欢交朋友,你和家里的小主人都交上了朋友,不简单!”马西莫说着对陆容清就是重重的一拳,陆容清痛的跪在地上。
“听着,你这狗娘养的,罗伯特管不了你,卢卡便把你塞到了我这里。我告诉你,这里我说了算。不许你跟我耍滑头!“马西莫朝自己的掌心吐了吐口水,又将那白色污秽的一团搓成了空气,他边搓手,边说,”听说你要种桑树,养蚕,啧啧啧,不简单。诺,就那一片空地,留给你。我看你有多大的本领!不过,在蚕能产出丝这种奇迹出现之前,你最好乖乖地听话干活!“
马西莫并没有安排什么事情给陆容清做,他带着他的狗又去打猎了。
难得这样不用干活,没有生病的清闲时光,竟让陆容清美美地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他看见马西莫已经在石堆上点了火,木架上有几只动物,旁边有几张血淋淋的兔子皮。他身边跟着他的那只狗,听话地坐在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在烤地肉,不停地舔着舌头。
“谅你第一天来,我暂且饶了你。。。“马西莫说着,翻了翻正在烤的肉,说,”今天就让你偷懒,从明天起,你要砍柴,要负责送东西到那边的房子里!我累的时候,你得给我捶背,捶腿!你还要帮我倒屎盆子,洗衣服。你还要帮我把头上的虱子捉干净了,还有。。。还有。。。总之,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至于种桑养蚕,别扯淡了!这种撒谎的小把戏,主人居然信了,但你骗不了我!“马西莫交代了陆容清要做的事情。
马西莫从架子上割下一块肉,自己大快朵颐吃起来,又割了一块,扔给他的狗,狗扑上去,把肉直接吞了下去。
马西莫挥挥手里的食物,示意陆容清起来吃肉。陆容清摇摇头,表示不吃。他看着马西莫手里晃眼的锋利的刀,看着他那张凶狠的脸,想着如果激怒马西莫,也许自己可以利索地死去。他无法饿死自己,每次都失败,每次都不知廉耻地把那些肮脏难闻的东西吃个干净。他也想憋气死去,可是他总是在憋得满脸通红后重新又张开大口,比之前更贪婪地呼吸着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上初中的时候,他试着割腕自杀过,那个刀片,轻轻在手臂划了浅浅的一条痕,他就疼的受不了而放弃。眼前的这个人会比罗伯特更狠毒吗?他不知道。只是他看着马西莫淡绿色的眼睛,觉得莫名的亲切,因为他就是罗伯特,罗伯特就是他。这个人恐怕比自己幸运,喝了孟婆汤之后才穿越的。
陆容清心里有些好笑,这些数不清的畜生般的日子以来,第一次又有人提到了种桑养蚕,这是自己随口说出的谎言,且所有人都看穿了这个谎言,为什么种桑养蚕的事情还有人提起?那个叫马可的小孩,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所有人愿意听他的辩白,相信他说的话?陆容清觉得很耻辱:所有人都不相信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却百分百地信任他陆容清。
“狗娘养的,你不吃?!”马西莫嘴里塞满了肉,大声骂着。
陆容清还是摇摇头。
马西莫跳起来,将陆容清提起来,重重地拍了拍他地脸颊,“你他妈地别害我,你可别死了。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主人命令我,一定不能让你死掉。你快吃,快吃!“
马西莫割了一块肉,递给陆容清。陆容清将肉摔在了地上,马西莫的狗马上跳过来,伸出舌头将肉卷进嘴里,然后囫囵吞了下去。
马西莫生气地拿起身边的水袋,将水一股脑洒在陆容清地脸上。
清凉的水解了热,也让陆容清更加清醒起来。他看着马西莫被火映红的脸,说,“听着,我不会种桑,更不会养蚕,我什么也不会,你干脆把我杀了,把我埋了,然后找个理由解释给你的主人,不就行了?“
马西莫不理陆容清,继续吃肉,他的狗也继续吃肉。
陆容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放着那半只兔子,狗和马西莫都睡着了。四周的小石堆里焚烧着什么味道奇怪的东西。蚊虫也不见了。他倒是睡了个安稳觉。
他肚子好饿,好饿,看见了那半只兔子,想要激怒马西莫杀死自己的愿望在那一刻竟消失了。他抓起那半只兔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时自从他离开总督府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吃完了就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忍着,忍着不吃就可以死掉。
第二天醒来,马西莫已经在劈木材,这个人手巧的很,用木头做了很多小玩意,还做了好看的桌椅。他会在木头上熟练飞快地走着刀片,然后把一根根木头削成他想要的样子。各种各样的椅子都有,有的是一匹马,有的是一头熊,有的是一只小狗。他还做了一个大大的帆船模型。
陆容清看着好奇,便走上去,摸一摸,看一看,心里惊叹不已。
“不要乱动!这些都是要给主人的!”马西莫一边说,一边用尖刀在木头上刻着什么。
木屑掉下来,撒到了他的那只狗身上,狗一动不动,继续耷拉着脑袋听着它的主人摆弄木头的声音,陆容清摸了摸狗,它用七百多年以后一样的眼神看着陆容清。
“兔子的味道如何?“马西莫问陆容清,一脸讽刺。
“不是我吃的,我可没吃你的兔子。“陆容清觉得很羞耻,不肯承认是自己吃了兔子。
“那谁吃了?我昨天可是留了半只在这里的。
“也许你的狗吃了那半只兔子?”
马西莫听了,放下手里的木头和刀,走上前来,狠狠踢了陆容清的屁股,说,“你这混账狗娘养的,我的狗,我不让它吃的东西,它碰都不会碰,你栽赃一只不会说话的畜生,主人当初怎么不把你的舌头给个割了!真是不要脸,呸!“
陆容清赶紧退后一步,真怕马西莫嘴里吐出的污秽的东西落在自己身上。
“吃就吃了,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你不愿意像动物一样就为了一口食物而不知廉耻地活着,我懂!我不是罗伯特,只要你不跟我作对,我可以每天给你换新花样吃!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对。。。”马西莫更正道,“我吃什么,我的狗就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陆容清从此和马西莫生活。在这个同样没有厕所,没有浴室,没有厨房也没有卧室的猎人小屋,他就要正式开始这样原始的生活。欢迎仪式便是那半只兔子。
马西莫这个人不坏,虽然喜欢骂骂咧咧,动手打人,但是下手不重,他有鞭子却从来不用,而且总是能带好吃的回来。他会制作很多东西,识得很多草药,还懂得那些草药可以治什么病。还很会烤肉,那些血腥的东西,经过他的料理,再加上他在肉里放的那些神秘的草,真的是美味极了,他还会烤面包。他从不接受其他仆人送来的面包,他觉得那些笨手笨脚的仆人给庄园里做的面包很难吃,他要自己做。那些仆人也不接受马西莫做的面包,因为都嫌弃马西莫脏兮兮的。陆容清一开始也抗拒,但是想着那些面包毕竟经过熊熊大火的烤制,细菌都被烤死了,便也能接受了。马西莫还会活捉一些小动物回来,放在他做好的木笼子里,然后某一天将它送给主人。陆容清本以为在网络游戏里猎人的技能很强大,但和眼前的马西莫想比,弱爆了。他简直有点崇拜马西莫!
陆容清一开始扭扭捏捏总是吃的很少,会故意饿着自己,每天只吃一顿,或者不吃,他想用饥饿的滋味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或者说,保持自己内心的尊严。过了一段日子,他打算不再挨饿,因为马西莫烤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了。陆容清要给马西莫洗衣服,捶背,按摩,还得帮他清理头发里的虱子。他的头发又多又乱,虱子刚刚被陆容清清理了,过了几天又渐渐多起来。马西莫对陆容清的服务还比较满意,即便这样,马西莫还是会经常让陆容清吃拳头。只要陆容清顶嘴,马西莫一定会用他的拳头回应,让他闭嘴。而陆容清并不会放弃任何争辩的机会。
“主人为什么没把你的舌头割掉!”马西莫总会这样大叫着,让陆容清闭嘴。
他们两人有时挤在一处睡。马西莫睡觉鼾声很大,有的时候会骂骂咧咧地说梦话,有的时候还会放屁,在睡梦里放屁。他的屁又臭又响,有的时候放完屁还自言自语道,“真香。”不知道他说的梦话还是故意的。
他的狗和他们睡在一起,它总是睡得不安稳,夜里总要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都要挠挠身子,然后使劲抖抖后背。马西莫有时会用一种味道极其难闻的草,煮了水,等冷却了,把那水一股脑倒在这只可怜的狗身上,说是这样它就不会被虫子咬然后中毒死掉了。
陆容清觉得自己竟然过上了欢快的小日子。在马西莫这里,只需要砍柴柴,然后把柴火送到那边的大房子里。虽然那些仆人会冷嘲热讽甚至辱骂一番,丽莎总是指手画脚,百般挑剔,仿佛就没有让她满意的。有时候还会挨罗伯特的鞭子,但他不觉得十分难受,因为他知道马西莫会带回美味,然后听马西莫满嘴脏话地说着很多有趣的事情。
至于种桑养蚕,也许主人忘记了。主人并没有给他带来桑苗,也没有给他送来蚕种。只有卢卡在离开庄园前对他说过,“你要好好种桑养蚕,不可以耍花招,是马可又一次救了你,为了他,当着上帝的面,你要讲良心,不可以骗他!”
那个满脸雀斑的,狡猾的小商人,马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陆容清的心里每天都在期待,期待能见到那个总在他最危险的时候救他的人。
马西莫很高兴陆容清不再饿着自己,虽然陆容清为了捂住鼻子倒屎盆而让屎盆从手里滑落,弄脏一片;为了天天洗澡而浪费时间去井里打水,再把水烧热了洗澡,还要每天换衣服;甚至计较衣服的折角是否平整,衣服是否干净;他不会洗衣服,有的时候会用力过猛撕坏衣服,不过马西莫也不打他,只是骂几句;因为陆容清总是把房间里的东西摆放整齐,虽然马西莫大骂,总是找不着东西,但是马西莫看着整洁的房间便也挺高兴;陆容清不再抗议马西莫在屋子里面给猎物剥皮,他会听话地等着马西莫将屋子弄得一团糟,然后去打水将屋子冲洗干净。
陆容清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他不再扭扭捏捏寻死觅活地嫌弃各种难闻的味道,似乎他自己也变得臭烘烘的了,就像梁媛不觉得蚕的味道难闻一样。有的时候他会忽然就想到了,如果梁媛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会怎么样?她肯定会用机灵的头脑把所有人制的服服帖帖的,又或者,她根本生存不了,想到这里,他会拍拍自己的头,心里说“梁媛才不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敦煌的风沙她都受不了。但愿她生活富贵喜乐,不要受这样的罪吧!”
想到这里,陆容清竟有点得意,觉得自己总算在某一方面,是梁媛远远不及的,那就是生存的适应能力。不过这种得意还没多久,他就领会到自己若不是靠着马西莫,他根本没有野外生存能力。有一天,马西莫在打猎之前交代陆容清要生火。
”我等会去打猎,中午回来之前,你要把火生好。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给猎物剥皮拔毛。然后美美地吃一顿。“
马西莫背上了弓,拿了好些箭,准备出去打猎。他吹了口哨,它的狗像一阵风,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跟着马西莫去打猎了。
“别忘记生火!“马西莫提醒陆容清,走了几米远,又折了回来,说,”你要是想种桑养蚕,看,那棵树就是桑树,上面会有一些蚕,那些小东西会吐丝,但能吐多少丝全看那虫子的心情。你要是把这棵树上那些小虫子变成了很多很多的丝绸,你的手链和脚链,或许可以解开!“
陆容清眯着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马西莫的声音空洞遥远。胃酸正在全力消化吃过的食物。他在想,今天肠道里的细菌不知怎么了,让他忽然感觉一股强烈的耻辱感,自责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接受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像那树上的虫一样,艰难而缓慢地熬日子,为的就是喘息下一口气。他什么也不想做。
他感觉得到沉重的手铐和脚铐,哪怕轻轻挪动身体,那冰冷的铁器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睡着了,梦见自己躺在新家的床上。
他梦见了马西莫红着双眼,淡绿色的颜色全无,只剩一团红色的火在他眼里,马西莫拿着大刀,恶狠狠地说,“我要剥了你的皮,把你放在这火上慢慢烤,加点盐,放点迷迭香的碎叶。”
他在梦中惊醒,环视四周,只有他自己一人,树林那边的大房子,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小鸟在树头吱吱呀呀地叫着,一只小松鼠从树根一只爬到树顶,不知在找寻什么。
他再次感到了饥饿,望着空空地灶台,忽然想起马西莫临走之前的吩咐,要他提前生好火。
他寻找火源,屋里没有,屋外也没有。
他笑自己,只会使用打火机,恐怕是连火柴都不会点的。
马西莫为什么不留火种呢?难道真的要钻木取火?在网络游戏里,几秒钟就可以获得一种生存技能,但在现实面前,他手足无措。他想起自己在网络游戏里威风凛凛的样子,常战常胜,即使死了,还可以复活,武器不够,还可以花钱买,那些因为打游戏而荒废学业的日子,在他穿越之前,从未后悔过,此刻,他感到深深厌恶,觉得可笑之极。
马西莫带着两只鸡回来了,一只被他的那只狗叼在嘴里。马西莫哼着小调,看上去心情不错。
“出去半天,你就打了两只鸡?”陆容清朝着正在远处的马西莫问。
“才不止这些,打了一只鹿,一只野猪还有几只鹤,都放在那边了,那些归主人,这两只鸡是我和你的午餐!“马西莫说,他显然对今天的战果表示满意。
“老子饿死了!火生好了吧?”马西莫走近,问陆容清。
陆容清不回答,依旧坐在那里。
马西莫走近灶台,发现并没有火。他马上暴躁起来。
“杂种,狗娘养的,你是被买来干活的,让你生个火,为什么不做?老子饿死了,还要伺候你!”马西莫放下弓箭,把手里的鸡重重摔到地上,快步奔过来。
他攥着拳头,就要打过来。
“别打我,我不会生火,我只会用打火机。我不抽烟,可能打火机都不怎么熟练。”陆容清举起沉重的枷锁,护在自己的头上。
马西莫狠狠抓起陆容清的头发,将他的头在空中使劲摇晃了几下。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马西莫进屋拿了一根半米长的竹竿,又拿了好多干草放在昨天烧火烤兔子的那堆灰烬上面,他将竹竿伸进灰烬深处,使劲吹了一会。火苗渐渐从一团死灰里慢慢燃起来。
陆容清慢慢站起身,看着这奇迹般的火苗,惊呆了。这么久了,他第一次清楚地观看了马西莫是怎么生火的。
“白痴一样!去去去,去拿干树枝来!什么活也不会干!就知道耍嘴皮子让人生气!“马西莫看着陆容清瞪大眼睛惊呆的傻样,一脸嫌弃地说。
陆容清听话地拿了干树枝来,学着马西莫的模样,不急不慢地添少许干树枝。干树枝很快在火上慢慢烧开,发出劈里啪啦地响声。
“这么多天,我感觉你已经忍受不了我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陆容清问马西莫。
“杀你?杀了你太容易了,就像杀了这两只鸡,一根竹箭就可以穿透你的喉咙。不过我没有权力杀你。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犯罪,总督也没有权力杀你。只有上帝有权力杀你。“马西莫往手心吐了唾沫,然后慢慢地将那一团白色搓得变成水汽,“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奴隶,真是不可思议!你从你那狗娘胎里出生,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你就是做奴隶的,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就像我,我的祖父犯了罪,被处了死刑,我的父亲被连带做了牢,而我,也没有机会去做水手,到船上去,到海上去,我只能看着别人发财,我只能在这里给别人家做仆人。我和你一样,都是不甘心屈服于现实的人,可是有的时候想多了,会很伤心。倒不如,每天拼命干活,累到要死,到了晚上睡个好觉!所有人生而有罪,都是前世的罪,有的罪洗的清,有的罪洗不清,你我这样的,就是那种自娘胎里出来就背负再也洗不清的罪过的那种人。当然,我比你好一点,你连人都不算。说来说去,你的母亲就不该在某个夜晚张让那个男人她。”马西莫将劈好的柴,放进火堆。
“你说什么?!”陆容清忽然厉声大吼。
他跳起来,伸出被禁锢的左脚,将马西莫踢到在地。
马西莫冷不丁重重摔倒,脸朝下,差点倒在火堆里。马西莫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他像发怒的狮子扑向陆容清,他的那只狗也扑向陆容清,却没有撕咬他,只是不停地狂吠,用爪子扯着陆容清那本来就破烂的衣服。
陆容清一个敏捷的躲闪,再次将扑来的马西莫绊倒。
“你这个狗娘养的贱货!”马西莫气的脸涨的通红。
陆容清从后脑勺抓起那只狗,狠狠地甩开它。
“小畜生,趴在那里别动!我们闹着玩呢!”马西莫忽然笑了,对着他地狗大声喝道。
狗听话地趴在地上,双眼警觉地看看陆容清又看看马西莫。
马西莫站起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慢慢地攥着拳头,深深提了一口气,再次冲过来。陆容清本能地快速让开了,马西莫的拳头落空了,举起双手要将陆容清抓起来。陆容清敏捷地躺倒,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再轻身一跳,站了起来。马西莫见抓他不成,从屋里拿了那个他不曾用过的皮鞭出来,左右甩了好多下都没能够痛痛快快地抽到陆容清,陆容清一个闪身,跳到马西莫的身侧,用禁锢他的双手的铁链,死死夹住马西莫拿着皮鞭的那只手,马西莫用力挣脱,转过身来,准备再次抓住陆容清,陆容清敏捷地跳到他的身后,将双手套在马西莫的脖子上,陆容清手上的铁链瞬间变成了马西莫脖子上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铁索。
“你可以打我,骂我,我都不在意。即使我无数次有机会有能力可以逃走,也没有动这样的念头,因为我把你当作我的家人,当作我的朋友。但是你如果敢侮辱我的母亲,我会掰断你的脖子!“陆容清对着马西莫的耳朵轻声说。
马西莫已经吓得尿了裤子。黄色的液体从双腿之间滴下,落在碎石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陆容清放开马西莫,将他用力推开。径自走到火堆旁,将柴火放进火堆。
马西莫走过来,不声不响地将两只鸡拔了毛,开了内脏,将鸡头扔掉。他的狗跑去闻闻,没吃,又折返回来,趴在原来地地方。马西莫把鸡认真地烤好,自己和狗吃了一只,另一只留在烤架上。
陆容清吃了那只鸡,向马西莫道歉。
“我很抱歉今天让你吃苦头了!但是谁也不可以侮辱我的母亲,因为她是唯一爱我的人,而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马西莫继续他手里的活,他正在把一根根细树枝用草绳排在一起,搭成一个小船,他看都没看陆容清一眼,也没搭腔。
“你肯定想问,我的格斗技能这么好,怎么不早点从罗伯特的手下逃跑。那我告诉你,我就是在等罗伯特折磨死我,如果我被禁锢了手脚,被皮鞭抽着就为了在地里像牛一样耕作,被所有人唾骂侮辱,我情愿死掉!。我不属于你们的这个世界。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最起码又独立的卫生间可以尿尿拉屎,有独立的浴室可以洗澡,那里最起码还有我牵挂的人。我无数次想回到我的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我即使逃走了,也没有意义,因为你是一个好人。我为什么拒绝和一个好人在一起呢?”
马西莫还是不理他,斜着眼睛鄙视地看了看陆容清,又埋头做他的手工活。
“我如果想逃走,罗伯特拦不住我的。你也拦不住我。当然,你是个好人。你有怜悯心,还是个能干有趣的人。我时常在想,就这样,和你在这样原始的野外,一起生活,最起码有个真诚的伙伴,也挺好的,在那边的世界,生活舒适却没有人在乎我。但是当我吃饱了喝足的时候,那些东西在胃里翻滚,我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觉得自己可恶至极。我竟然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伺候你吃好喝好,还让你不高兴了?!我的上帝啊!真是不敢相信还有你这样的奴才!”马西莫终于跳起来大吼。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容清急忙解释,“我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总是很容易就安于现状,很容易就妥协,怪我自己没有上进心,得过且过。我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我很讨厌我自己!”
“你这么好的格斗本领,要很辛苦才学得到,你还说你没有上进心!”
“快别说格斗本领!求求你,马西莫,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有格斗本领,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你!这些日子,我甘心当你的仆人,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你头上的虱子都快灭绝了。你身上也不臭了,我总是想办法让你每个礼拜都能洗一次澡。我对你是忠心的,我的朋友!如果让罗伯特知道了我有格斗本领,他肯定会把我剁成肉泥!”
“你不就是想让他把你折磨死吗?我这就去告诉他!”
“千万别,马西莫。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你烤的肉太好吃,我舍不得走了!”陆容清说。
“我就是气愤的很,居然打不过你!你每次都乖乖地挨我的拳头,简直是蔑视我!我再也不要和你说一句话!”马西莫说着转过身子,背对着陆容清。
马西莫再没有主动找陆容清说过一句话,他也不会再打他。陆容清会主动找他说话,马西莫都是以白眼相待,但他还是会给陆容清留吃的,陆容清凑过来给他按摩,给他捉虱子,他也不拒绝。
两个人相安无事过了好些天,马西莫一句话都不想跟陆容清说。
这天,那边的大房子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似乎来了许多人,还充斥着男人女人的笑声。
陆容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马西莫比以往早起床,还特意洗梳了自己的头发。他早早地准备了更多数量的竹箭,悉心地将这些箭放在袋子里。
马西莫居然主动说话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柔和。
“今天主人邀请了家里的亲戚朋友过来打猎。可能主人会想到你,我是说可能。也许他早把你忘记了。你最好安分一点。你是被派来种桑养蚕的,但是你什么也没做。如果你也想表现一下,可以也做做样子。喏,这个桑树上也有蚕,有的也结了茧!你去找几个来,也不算是你什么也没有做!我虽然讨厌你,但是也不希望看着你悲惨地死在这里!”马西莫用冷漠的口吻说着,然后领着自己的狗走了。
“马可会来吗?主人的儿子,马可,他会来吗?“陆容清问。
“也许吧!我怎么知道!“马西莫说着走开了。
陆容清抬起头,看着桑树,想到了马可,想着那个可爱天真的孩子,今天有可能会过来。这孩子对种桑养蚕抱着那么大希望,他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去骗一个孩子,用无耻的谎言去交换他一次次的出手相救。在那一瞬,陆容清想起了梁媛曾经扦插玫瑰花的试验。当时她在学校宿舍的阳台上养了一株高大的玫瑰花,花期不断,后来班里的男生求着她把这株玫瑰花送给全体的男生,这样可以帮男生省下给女朋友买玫瑰的钱,她当时从送出去的那株玫瑰花上剪下了几根枝条,在阳台上重又培养起来,虽然送给男生的那株后来因缺乏照料枯死了,但梁媛用枝条扦插的那几株,在毕业的时候还活着,梁媛把它们送给了宿舍管理员。
陆容清想要做点什么,他想让马可高兴,就为了他高兴,再骗他一次也行。他手脚麻利地把那些细嫩的桑树枝割下来,再把一端削得尖尖的,找个土地松软的地方插下去,他为了弄得更像样一点,甚至还给枝条都浇了水。
陆容清足足割了一百多跟树枝,将它们插在土壤里,他看着眼前这个狂妄的设想,这个装模作样的实验室,这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觉得自己疯狂而可耻。想着这一切可能会让一个小孩开心地笑出声,他觉得心里稍有慰藉。他甚至想,他哥哥陆容洁似乎用了相同的骗术,将公司弄上市了,一个神秘的实验室,一个计划中快量产的产品,一个被时常炒热的概念,不但解决了公司的债务问题,还让他父亲和哥哥摇身一边,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想到这里,他竟笑出了声:桑树和郁金香,都是无辜的。
等他准备休息一下,欣赏自己亲手种下的“桑林“的时候,他发现插下去的桑枝竟然有一大片被人拔了。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个小男孩正在用他的桑枝做箭,拿着一把小弓,练习射击。
“哪家的小孩!那是我种下去的桑树!你竟给我拔了!“陆容清对着小孩的背影说。
小孩转过身,循着声音找到了陆容清,欢快地跑来。
“陆!你在这里!你在这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死了!”
“你好,马可!你好吗?”陆容清看着眼前这个鼻尖上满是汗珠地小男孩,说。他看着小男孩脸上跳跃的雀斑,开心地笑着。
“我很好!看见你,我真高兴!我以为你死了,我为你伤心了很久!“
“谢谢你,马可!以前我总是想,如果我死了,应该没有人会为我伤心。现在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你牵挂我。我以为所有人都把我忘记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被送到这里种桑树养蚕!你不知道吗?“
“蚕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蚕是什么东西吗?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只是学着大人的口吻,重复他们说过的话罢了,我并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
“你这个机灵鬼!告诉你,蚕是一种昆虫,它只吃桑树的叶子。它可以吐出美丽的丝绸,丝绸很贵,只有我的国家,在遥远的东方,在中国,才能生产出柔软的丝绸。“
“丝绸是做什么的?“
“丝绸可以用来做衣服,可以用来做手帕,可以用来做被子,床单等等。“
“既然是用来做衣服的,应该不会那么值钱吧?我还以为是一种珠宝。“
“很多时候,丝绸比珠宝还值钱,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而且,很多时候,即使有很多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因为要从遥远的中国把丝绸运过来,才有的买啊!“
“你为什么要离开中国到我们这里来?大人们都说中国非常富有,什么稀奇珍贵的宝物都有,你不想回去了吗?“
“我像你一样贪玩,喜欢一个人独自乱跑,然后就迷路了,就飞到你们这里了。有坏人把我抓到了,掐断了我的翅膀,我再也飞不回去了!“
“你飞了多久飞过来的?”
“十几个小时吧。。。呃。。。就是从早上日出再到晚上日落,相当于这么长的时间。”
“你不停地飞吗?”马可张开双臂,像鸟儿扇动翅膀一样上下摆动。
“不停地飞。”
“现在不可以飞了,你还可以走路啊!”马可看了看陆容清身上的枷锁,想了想说,“如果你要回家,我可以让我父亲把你放了。不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再等等,我叔叔在攒钱,他总是想买一艘大船。”
“我恐怕你爸爸和你叔叔不会同意放我走的,更别说让我坐他们的船回中国。”
“那么你等我长大,等我长大了,我送你回中国!”
“好啊,那我等你长大!”
“我没找到你的那些宝贝!”马可不高兴地说。
“你去找了吗?”
“去找了,我找到了你住过的那个地方,我问那里的主人,他却把我赶走了,还说从来都没有你这么个人,说我在说胡话。陆,那些人在说谎!你的宝贝很值钱对吗?他们就这样把那些宝贝抢了去,真的太可恶了!“马可皱着眉头问。
“没有办法!“
“都怪我,没有按照我们的约定接你出来。“马可显得很懊恼。
“不用抱歉。不是你的错。“
“你想回家吗?想家里的人吗?”
“我很想家,但是不想家里的人。”
“你也是和他们吵架了,才会一个人出来的吗?我也经常会这样做。”
“算是吧。那你呢?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你独自一人在乱跑。为什么你小小年纪也经常和家里人吵架了?”
“我家里人都不管我。我父亲和哥哥都很忙,他们整天忙着做生意,有的时候坐船出去,一走就是一年或者更长。我的母亲也不管我。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可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经常挨打挨骂挨罚。”
“你去学校上学吗?”
“不去。我去过半年,那里的每个人都笑话我,我就再也不想去了。”
“你不想识字吗?”
“想啊!可是没有人愿意教我。”
“那你就去学校上学啊。”
“我才不要去学校。 “
“是因为学校里有小孩欺负你吗?“
“是的!有几个小孩总是欺负我,他们一起笑话我,骂我,如果我也骂他们,他们就会打我。有一次我还手打他们,他们的父亲和母亲到我家里找麻烦,他们维护他们的孩子,只有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不维护我,还把我吊起来打。”马可说着低下头。
“你想不想当着他们的面骂他们,解了气,却不惹麻烦?”
“有这么好的办法吗?”
“有啊,我可以教你用我的家乡的话来骂人。但是如果你的父母如果知道我教你骂人,他们就不会让你再见我,还会找我的麻烦!”
“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知道!你教教我吧?“马可央求道。
“那今天先教你一句,你可要记住了,千万别记错了!记错了有可能就是在骂自己,那样就不好了!“
“好的,我一定记得!“
“去――你――妈――的!"陆容清一边说一边用树枝把拼音写在地上,还用意大利语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一遍遍教他正确的发音。
马可认真的学着,反复说了很多遍。
“如果有人骂你,你就对他说”去你妈的!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被人欺负,我就在心里一遍一遍说“去你妈的“,也很解气!”
马可兴奋极了,一边变换着语调重复着那句“去你妈的”,一边眉飞色舞地笑着。
他还照着地面上陆容清写下的拼音,反复抄了很多遍,以确保不忘记。
“我父亲说如今蒙古人最厉害,去东方做生意的人都以会说蒙语而荣!你会蒙古人说的语言吗?如果你会,就用蒙古语也教我吧!“马可说。
陆容清拍拍脑袋想了想,选修的蒙古语课程还真是起了作用!使劲想,居然都想的起来。
陆容清用蒙语教了马可。
马可心满意足,开心地一遍一遍练习着。
第四章
陆容清被带去见主人。他们见过。
主人的旁边站着小马可和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三个人长得非常像。
“听说你在准备种一片桑树林,很好!”主人说。
“父亲,我说过我没骗你,陆是个有魔法的人,他很厉害!”
“住嘴,别说话!”年轻的男人喝止了马可。
马可翻了翻眼睛,一脸不屑。
“我父亲叫尼科洛,我的叔父叫马泰奥!”马可继续说。
“你虽然只不过是我们买来的一个奴隶,但是我们知道,你身世不凡。命运的天使将你带到这里,既然是天意,你应该知道,不管你怎么抗争,都没有用的,你已经来到这里,这里荆棘丛生,三面环绕着河流,即使你朝着那一片茫茫的森林逃去,那里的野兽也会把你吃掉,你逃不掉的,所以,就在这里,安心地做你要做的事情。之前罗伯特说你逃跑过,他还差一点让你死掉。不过,现在你和马西莫在一起,这好像也不是非常悲惨的事情。你还活着,你还年轻,我们对你抱着很大的希望。我喜欢冒险,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做起来很没有意思。在奴隶市场,没有人愿意买你,我虽然犹豫了,但最终还是决定留下你,因为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们不应该放弃你,因为你很重要!我祈祷你能够为我们带来远东中国养蚕的秘密,当然,我知道这不容易,因为太多人,几百年来,一直在试,都没有成功。也许是这里的太阳,星辰,水还有我们周围人讲话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原因,让蚕不喜欢我们这里长出来的桑树叶。也许这也是不可违逆的天意――我们根本不可能种出蚕喜欢吃的桑树。但我宁可相信,也许你会成功。人生苦短,一晃就过去了,而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变得有钱。虽然金钱和荣耀密不可分,互为因果,但是它们之间有差别,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懂我说的话!为了那极其渺茫的成功的希望,我决定买下你,将你送到这里,和忠诚的马西莫作伴。如果真的成了,你和马西莫都将获得自由。年轻人,你有很多时间。如果真的成了,那一定是上帝在保佑我们波罗家族,也在保佑你!”尼科洛说。
“您是什么家族?波罗?”陆容清问。
“是的,波罗家族。我们的家族没有名气,在威尼斯大大小小的名门望族眼里,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家庭,当年我也是从一个普通的水手做起,不知辛苦地往来于威尼斯和君士坦丁堡之间的茫茫大海。我很幸运,积累了可观的财富,把我的弟弟养大成人,自己也成了家。我们虽然富足,但微不足道。如果你把中国的养蚕秘密带给了我们波罗家族,我们会是共和国最显耀的家族!”尼科洛说着转头看了看马可和马泰奥。
“P—O—L—O, 波罗?那么他,这个小孩。。。他叫。。。他叫马可。。。波罗?”陆容清瞪大眼睛,语无伦次地问。
“怎么了,有问题吗?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尼科洛说,“当然,我还有一个女儿。她即将谈婚论嫁。如果将来她结婚时,我们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珍贵的东西,作为她的嫁妆,那便是最好的了。我,不算痴心妄想吧?”
“你是马可波罗?”陆容清看着眼前的孩子,几乎眩晕地问道。
“是呀,就是我呀!”马可眨着那双狡狤的眼睛,说。
陆容清觉得自己差一点栽倒在地上。他做了一个很多人都吃惊的动作。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马可的方向,匍匐不起。
在众人不解的时候,陆容清抬起头,说,“我一定会为了波罗家族而努力,也为了我自己沉浮不定的命运而努力!我感谢上帝让我遇到了你,我太幸运了!”
“上帝会保佑你的!你下去忙你的吧!“主人吩咐道。
陆容清恍恍惚惚地走出门。这是他第一次被允许站在整洁的草地上,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他慢慢地走着,仿佛全世界只有手上和脚上的链条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他本来应该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一切,然而,此刻所有的东西在他面前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脑子仿佛在嗡嗡作响,只听得见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大声说着,“他就是马可波罗,他就是马可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