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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水乡离别 (2)

“蚕宝宝,为了桑叶,连整个森林都放弃了,它怎么会爬到人身上呢?”梁媛说。

“我还觉得有点味道。”

“它们也嫌弃你的味道。我的蚕只喜欢我的味道,当然我也喜欢它们的味道。这就像是孩子与母亲之间的气味,我们都适应了彼此。所以你别嫌弃了,他们应该嫌弃你才对!”

“你把你和蚕的关系形容成是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这有点不可思议。”

“人和蚕的关系,就是娘和儿的关系啊,母亲养育儿子,儿子再反哺母亲,我们养蚕,蚕也用它织出的丝养活我们。我们中国自古养蚕,在工业革命之前,一直都是经济最强盛的国家,秘密就是因为我们中国人擅于养蚕。丝绸贸易甚至决定了我们今天的世界地图。养蚕真的很辛苦,起早贪黑,昼夜伺候,也特别讲究,印象最深的就是小的时候,每季养蚕,父母都分别在不同的房间睡觉,我也不能和妈妈睡一起。为的就是全身心,带着百分百的爱和虔诚去养蚕。”

“好不可思议!“陆容清说着,开始打量梁媛家里挂着的一张张油画,毫无疑问,都是梁媛自己画的。

“这幅画,就是你那幅获得国际奖的极光?”陆容清在那幅被外婆引以为傲的画前停下脚步。

“这幅画没获奖,它可能只值50块钱,还不一定有人买,以后我潦倒了,你高价买去吧!我五姨妈绣的围巾,能会卖到50万。”

“这么夸张?这是顶级奢侈的围巾了!“

“真正的奢侈品一定是没有A货和高仿的,花那么多工时做一件仿品,那便也不是仿品了!五姨妈为了绣那一幅,耗去了整整一年的功夫,吃住都在单位,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那一根根细线,每一个颜色,每一针都不能有丝毫的差错,错了就前功尽弃。她绣的还是双面绣,反过来便是一片山峦和树林。就是这一幅了,我照着五姨妈绣出来的帕子的反面,画下来的。”梁媛指着墙上挂着的另一幅给陆容清看。

“你们俩算扯平了。”陆容清说,想了想,又问,“ 你五姨妈,一直单身?”

“是啊,她一直未婚。这是她的选择。她说自己活得很坦然,很开心,不在乎别人的非议!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一个女人不结婚,就是家喻户晓的异类了!”梁媛回答。

陆容清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梁媛。

“我嘛,家里人自然担心我和五姨妈一样。他们都说我和五姨妈的性格很像。但是他们真的多虑了!我呀,说不定哪一天带个男人回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我可不是独身主义者!”

“有目标了吗?”陆容清笑着说,心里却一阵酸楚。

“会有的。这个世界上这么多男人,总有一个是属于我梁媛的吧!”梁媛笑嘻嘻地说着,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陆容清心想,有一天梁媛会属于另一个人,以后和她再也不会有这么多讲不完的废话。一段缘分,就这样,没有说再见,却像是永别。

陆容清要求去看桑田。

梁媛说要用最高格的迎宾方式带他去。梁媛要亲自划船带陆容清去。

陆容清有点怕,她怕梁媛小小瘦瘦的身体,掌控不了船桨,两个人都要掉进河里。

陆容清一脚踏上船,船晃动得厉害,吓得大叫了一声。

“你喊什么,有灭绝师太在,错不了你的。“梁媛说。

“行吧!舍命陪君子,梁媛,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干这个活!”

“小意思啦!水乡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是会划船的。”

陆容清这才小心翼翼扶着岸边的木桩上了船。

“坐稳了啊,走起!“梁媛拿起木浆,将船撑开。看上去她有点吃力但还是很熟练。

“我再说一次,这里真的很美。“

“你这么由衷地喜欢我的家乡,我赞了!“梁媛望着远方,笑盈盈地回答。

岸上不停有人向梁媛打招呼。

“你不怕别人误会我是你男朋友?貌似你的街坊邻居,还有你的家人都怕你嫁不出去呢!"

"你都被我阿婆抓了壮丁了,我还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赶明儿,姐真带个男人回来,把婚给结了,那些人就不会嚼舌头啦! “梁媛说。

“大学四年,一晃就要结束了,很多事情我多希望重头再来。很多遗憾,也很多荒唐。“陆容清说。

“你和许洋洋,以后还会是朋友的吧?“

“会啊。我和我的前任,都是朋友。我做人坦荡荡,我没有做对不起许洋洋的事,对我的任何一位前任也是这样。”

“行啦,对得起对不起的,这个感情的帐,难算清的了。又不是会计账目,加减乘除那样清楚的。花心就花心了。有钱难买爷愿意!不用去想别人会怎么想你。关他们屁事!”

“说的真解气,灭绝师太,我赞你!”

“所以我决定回家种桑养蚕了。做个蚕娘子,也挺好。“

“明天是蚕神节。。。你们这个蚕神,看着怎么是一只马。“陆容清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报,问。

“蚕本身就是马头龙身嘛!亏我还带你去见了我的蚕。你都没仔细看。“

“这个蚕神,又是个什么由头?“

“蚕神就是我们蚕农的保护神,保佑我们桑满田,茧满仓,年年健康富足。山海经里有这么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老大爷,他有个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可惜她幼年丧母,老大爷对她这个女儿便是百依百顺。老大爷有一匹神奇的白马,聪明异常,还听得懂人话。有一次老大爷外出经商,就把这批心爱的白马留给女儿作伴。老大爷许久不回家,她的女儿很担心,就对白马说”我猜我的父亲生病或者遇到困难了,请你去找我的父亲,把他带回来,如果你办成了这件事,我就嫁给你!“白马听了这句话,飞奔而去,很快找到了小女孩的生病的父亲。小女孩的父亲身体痊愈了之后,并没有履行承诺嫁给白马,于是白马每天都不满地大声地嘶吼。老大爷就问小女孩原因,小女孩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老大爷。老大爷听了之后呢,就把白马用弓箭给射死了,还剥下了它的皮。于是过了不久,小女孩就被白马皮裹着飞到了一颗树上,小女孩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蚕。蚕神的典故由此而来。”

“原来是这样。有意思。那明天我也去拜一拜。“

“你还是别去了。拜蚕神本来就是女人拜的多,男人很少去拜的。“

“为什么呀。“

“蚕娘子蚕娘子,蚕是女的。“

“原来是这样。一只小小的昆虫,还整的挺浪漫!“

“这只小小的昆虫,是天神所赐,从雅鲁藏布江畔的一棵桑树的一片叶子开始,慢慢地决定了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地发展历程。可不要小看它。“

“说说看!“

“贸易产生繁荣。东西方的贸易中,丝绸作为凝聚极高价值的物品,堪比黄金。在古代自由贸易的格局下,丝绸强化了国与国之间的强弱之分!在13世纪养蚕技术真正传入欧洲之前,中国人对丝绸的生产有着绝对的垄断,它对中华文明的延续和发展作了巨大的贡献!还有,若没有丝绸,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可能都要晚很多年。即便是到了现在,你看,米兰巴黎的那些个时尚之都,离得开这一只虫,这一片叶子吗?“

“仔细想想,还真是的。“

“天生万物,必有其玄机。现在养蚕,丝绸产业主要在我们这一带高度集中,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蚕肠道里的细菌决定的。“

“哈哈哈,是的!千真万确!我们这里的气候决定了桑树的品质和蚕的肠道里的细菌,而蚕的肠道里的细菌决定了吃下去的桑叶蛋白质的转化效率,从而决定丝绸的产量和质量!”

“梁媛,我本来今天有点伤感的,现在却与你讨论蚕的肠道里的细菌!我和你,一个是疯子,一个是魔鬼。“

“哪个是疯子?哪个是魔鬼?“

“魔鬼当然是你啦!我就是那个疯子,明知道面前站着一个魔鬼,还不知道逃跑,还胆敢迎合上去!“陆容清说。

“不说啦!到了!“

梁媛跳下船。陆容清站起身,却摇摇晃晃站不稳。

梁媛伸出手扶了一把陆容清。他看着她纤细干瘦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膀臂,仿佛被高压电了一般。他跳下船,挣脱了梁媛的手。

“我还是摇摇晃晃的,还感觉有点想吐的感觉。“

“才这么点水路,你就晕船啊?你没坐过船啊?“

“我晕船得厉害,我哥哥有游艇,每次请我去,我都不去。当然也怕他直接把我扔到海里喂鲨鱼了!“

陆容清手捂着头,他有点眩晕。

“别瞎说了,看吧!“梁媛指着一片桑林。

一片绿飕飕的桑林铺到天际。桑树被整齐地修剪到大概大概一米六的高度。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不叫沧海稻田,沧海麦田,而叫沧海桑田,我今天明白了!真的壮观!”

“叫桑田是因为桑树的寿命很长啊,可以达到千年。这和壮观有什么关系?”

“就是觉得壮观!想着你以后就要在这里劳作,想一想,挺震撼人心的。一个经济系的高材生,顶着烈日或风雨,下田采桑,在这茫茫的桑田里参悟人生的意义,想一想,我只能用‘悲壮’这个词来形容呢。”

“知我者,陆容清也!在茫茫的桑田里参悟人生。这句话说的好。我赞一个!”

“你曾经说桑田是清香的。哪有香味?我闻不到什么香味啊。”

“这是令蚕宝宝和所有养蚕人精神焕发的香味,你闻不到?”

“我确实闻不到。我肠道里的细菌不让我闻到。”陆容清说。

梁媛听了大笑,瘦小的身子抖动着缩成一团。

“为了迎合蚕宝宝肠子里的细菌,我们祖祖辈辈都在修剪,驯化桑树,要种出最好的桑叶,产出最好的丝绸。眼前的桑树,经过驯化,树龄最多20年,但桑叶最好吃。树叶里的蛋白质也最容易被蚕宝宝吸收。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给桑树做另一种扦插的试验,看看是否能让蚕把桑叶吃下去,自动吐出彩色的蚕丝。虽然现在有带了彩色基因的蚕,可是吐出来的只能是一种颜色,终究还是太单调了。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有一种彩色的桑树叶子,味道很好,蚕很爱吃,吃下去,直接吐出五颜六色的丝,这样也省了染料这样的污染。如果我真的能造出这么一棵桑树,那么,说不定你下次来看,桑田就是五颜六色的花海,那才是真正的壮观!”

“你变成了被美术搞魔怔的植物学家。”陆容清说。

“说不定可以成了呢。不试试怎么知道!”梁媛说。

“好,我等着看你的彩色桑田!”陆容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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