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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水乡离别 (1)

车子沿着河边的小路缓缓开着,陆容清坐在后排,望着窗外缓缓掠过的树影,有些发呆,恍惚间,彷佛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竟如此不同。来过苏州无数次,各种园林景点,特色小镇都去玩过,有时只是为了去苏州吃一碗面,然后立即回上海。可是却没来过这个小镇。相貌看上去都差不多,粉墙黛瓦的房子,挂了很多红色的灯笼,小桥流水人家。话说上海人都喜欢经常往苏州跑,来吃吃逛逛,倒不是苏州的价格比上海便宜,也不是说在上海吃不到苏州的小吃。究竟为什么上海人这么喜欢苏州,陆容清自己也说不出来,总之喜欢就对了。作为上海人,却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他不禁觉得有点羞愧。就连旅游这种事,人们都会“拜高踩低”,都凑着热闹去有名的景点。仔细想想,平江路,山塘街,周庄,同里和木渎。。。他竟然每个景点都去了很多次次。每次都是带朋友去玩,再赖上梁媛做向导。这也怪梁媛,她从来都不推荐去她的家乡小镇去玩一玩。

陆容清感觉这个小镇很不一样,仔细想想,可能只是因为它是梁媛的故乡,其实这不过是个江南水乡。他深深呼吸一口这里的空气,充满甜蜜的味道。他仿佛第一次陷入了恋爱一样,觉得自己心潮澎湃而不知所措,尽管他已经谈过好多女朋友。他是鼓足了勇气才决定来的。他早就想来看看,可是一直没有机缘。梁媛从未邀请,他也不肯主动要求。今天是来和梁媛道别的,他不免又有深深的伤感。大学毕业了,各奔东西,分别是难免的。可是对于陆容清来说,这种分别不是简单的空间上的离别,然后还可以通过网络常联系,也不像他和大学里最后一任女友许洋洋的分手那样,此生不必再见以免尴尬。他和梁媛道别,是心头最真实的不舍。梁媛对与陆容清来说,是家人,是知己,也是自己默默爱了4年的人。如今分别,即将天各一方,他们之间的同学的纽带即将解开,他将失去家人,失去知己,也失去爱人。他知道,人一旦分离,空间和时间会变着魔法让一切都改变。他觉得这个世界上,自己孤孤单单,没有依靠。幸运的大学四年里,遇到梁媛,这个可以站在他身后给他依靠的人。可是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毫无底线地帮助自己,看着自己顶着花花公子的帽子,一年换一次女友,却反对别人对他说三道四。幸而有她,他总是会从一个忧郁的沉默的人,立马变得反常得不像自己,在梁媛面前,他会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那些曾经地女朋友都因他的沉默寡言,神秘忧郁而与他交往,同时最后分手地原因也是他沉默寡言,喜怒无常。和梁媛也会吵架,争得面红耳赤,她有时也会嫌他烦,或者他也嫌她烦,总是他道歉,说一句“姐,我错了!” 两个人便又和好如初。她比他大9个月,她总是会原谅他,其实是他总是在让着她。陆容清经常在想,这个女孩子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姐弟,有一段时间,他在幻想着是否真的是血亲姐弟,而他又觉得自己早已深陷爱恋,他摇摇摆摆左右不定,却深知,自己离不开梁媛。谈了那么多女朋友,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小秘密吧!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这么久,只不过是因为她太好,而他觉得自己不配。

陆容清想起刚入学那会,他跟着带头的那几个男生起哄,给全班女生起绰号,他对这个被全体男生称为“飞机场”或者“太平公主”的女孩子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等军训结束,全班学生都收到了这位被称作“太平公主”的女孩子带来的各种小吃,男生们不再好意思叫她“飞机场”,或者“太平公主”,而改叫她“大画家”,因为她闲来无事总是背个画架,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她小有名气,还组建了学校的第一届画社。后来她在专业课上飞扬跋扈,霸住全系第一的位置,从不放手,所以男生女生一致同意,叫她“灭绝师太”。

陆容清在入学的军训期间就迫不及待地找了女朋友。等他真正开始注意到梁媛的一举一动的时候,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已经即将结束,这时,他正与第二任女朋友闹分手。

他本来是准备和第二任女朋友分手后,向梁媛表白的。可是随着了解她越多,他越犹豫了。

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她总是要看很多书。上专业课貌似很不认真,看小说,看诗歌,专业课却总是第一。她貌似不认真听课,也不作笔记,整理出来的复习资料却被人抢着要。由此,她被男生们称为“灭绝师太”,因为每次考试她一定会绝杀全系的所有其他人,包括那些不服气而更加努力的学生。她喜欢画画,经常穿着一身脏脏的背带裤,背着画架,旁若无人地坐着。她也慷慨大方的很,有很多同学向她借钱,若是同学不还,她绝对想不起来讨要,甚至于有的时候同学还钱,她都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借钱给别人过。她很喜欢旅游,只要有假期,甚至周末,她都会去旅游。系里的同学都表示奉陪不起梁媛,不是每个人都能每次陪着她游山玩水。只有陆容清,有花不完的钱,可以每次都跟她一起出去旅游,当然,陆容清总会带着他身边从不缺少的女朋友,无论是哪一任。同学们都调侃陆容清和灭绝师太共享女朋友,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梁媛与自己的女朋友来共享他自己,或者说,他就是冲着梁媛去的。是啊,他这样的,和梁媛怎么对得上眼?两个人只是很铁的同学关系,唯一的共同点是两个人都似乎有花不完的钱。

在陆容清心里,并不理解像梁媛这样超然的学霸,为何会与他这样的学渣混在一起。不过事实上,梁媛从未以学习成绩来划分自己的朋友圈,尽管她被男生们恶狠狠地叫做“灭绝师太”,她对学习成绩的好坏却貌似并不经心,从她在课堂上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她还对某些老师的专业性嗤之以鼻,只要她看不顺眼,总有一百个理由去怼,然后,那个老师的课她也是不肯认真听的。偷偷看闲书,吃零食,用铅笔画素描,老师的职称再高,写过多少权威著作,全部不被她放在眼里,她只有一个评判理由---“顺不顺眼”。梁媛是全系里面文化成绩第一考进来的,且比第二名远远高出很多分。据说是因为她家里人不让她去遥远的北京上学,而让她报考了个上海的学校,就为了离家近,和家人可以隔三岔五地见面。而现在,这样一个被称为“灭绝师太”的女生,放弃了考研,放弃了出国深造,放弃了考公务员,也放弃了很多大公司抛来的橄榄枝。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决定:回家,种桑,养蚕。

若不是梁媛的缘故,陆容清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睡衣,竟是出自梁媛的家乡,出自她口中那些神奇贵重的蚕宝宝。他以前只是以为梁媛对桑和蚕有特殊的感情,因为她来自蚕丝之乡,可从来都没想过,梁媛会放弃自己的专业所长,去以种桑养蚕谋生。

“那不就是一片叶子,一只虫子吗?需要一个经济系的高材生去伺弄!”陆容清想。

陆容清决定今天来和梁媛郑重地告别,因为他马上就要去威尼斯上学。他知道,自己免不了又要在她面前被嘲笑,因为他刚刚和梁媛的好朋友许洋洋分手,许洋洋是由梁媛介绍认识的,是陆容清在大学里任期最长的一任女友。别人给他的花心大少这个称呼,他不在乎。梁媛虽然不在乎陆容清经常换女朋友,可是人人都会认为他荒唐,梁媛虽然不说,还会维护他,但是心里,难免也会这么想的吧?很多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他,和他铁到一起去,还是这么个优秀的女孩。

蒸汽游船的马达声突突响起,打断了陆容清的思绪。他让开车的人停车。

“容清,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坐在他旁边的胖男人开口问,他是陆容清的表舅,他母亲的表弟。

陆容清在家人面前是个闷葫芦,话不多,脸上的表情也不多,家人猜不透他的喜怒哀乐,不过如果惹得他不耐烦了,他会躲得无影无踪。此刻面对表舅的询问,他就当没听见,不作回答。

“这里不是苏州市区啊,这里太偏了。董事长交代了,要保证你的安全。现在不同了,公司上市了,咱也是豪门望族了不是,这多少人盯着呢,你出去玩,又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且得小心不是。说个不好听的,如果迎面有个车撞过来,我也好替你挡在前面。“

陆容清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发声了,他懒得搭理表舅这样的人。他讨厌表舅对陆震岭低眉顺眼的奴才样。他讨厌母亲这一头的亲戚,讨厌已经过世的母亲,甚至讨厌自己。他被人叫做孽种,毕竟自己是名不正言不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的通往人间的门票不是上帝给的,是他自己偷来的。

“快到了,弄堂里车子没法开进去,咱们得走进去。”表舅让司机将车子靠边停下,以商量的口吻说。

“就在这里等我。别跟着。”他言简意赅,不容分说。

表舅知道拗不过,对着后视镜摆了个手势,开车的司机点了点头,将车子熄了火。

陆容清打开手机上的导航,确定了方向,右拐向弄堂深处走去。找了半天没找着。他拨通了梁媛的电话。梁媛是他要找的人。

“你快到了是吗?忘记跟你说了,我之前发给你的地址是我亲戚家的地址,我现在不在那里了。我发另一个地址给你,我现在在这里。“电话那头,梁媛没心没肺地说着。

“好,我这就来。“陆容清挂了电话,对着弄堂笑了笑。她经常这样,糊里糊涂的,忘记时间和地点。

地方也不难找,在这个小镇的几条路上来来回回绕一圈,也就到了。

梁媛在河的那一边走着,背着她的画架。陆容清伸出手向梁媛挥手示意。

他浅浅地笑着。他们就隔着窄窄的河道说着话。

“导航有点误差,你绕一下,从前面的桥绕过来!真想不到你真的过来了。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把你陆大少爷给盼来了,真是不容易。大学四年,你居然一次都没来过!”梁媛说。

“是你不让我来的!你嫌弃我交了太多女朋友,而你们这里有很多蚕,蚕娇贵,受不了我这样的!你还说,你们这里的游客都很少呢,都是游客体谅,怕伤了蚕宝宝的贵气。是不是这样,你忘记了?”陆容清反驳道。

“失敬失敬!那今天既然来了,你这个刚刚失恋的可怜人,我就包了你的食宿行,我已经帮你在我爸开的酒店订了房间,然后我们去我妈开的茶馆去喝茶,再去我三姨妈家开的饭店吃晚饭。明天早上呢,我带你去大表姑家的糕点铺子,吃他个一箩筐,然后我亲自撑船带你去游一游,中午去我大姨妈家吃午饭,你来的巧了,明天拜蚕神,好热闹的,我们一起去看戏!”

“这个镇上的生意,都被你家包了啊!”陆容清笑着说。

“不算不算,只是恰巧这镇上做生意的,都是街坊亲戚。这些生意并不是大家最看重的。我们这里的人,家家户户看重的还是养蚕!”

“不错不错,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你就一条龙给我都包了吧!”

“如果你还想见见许洋洋,我也可以为你提供这个服务!”梁媛说。

陆容清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梁媛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会儿他巴不得把许洋洋从记忆里一股脑儿全部抹掉。

“容清,你新女朋友?不是上个月看到的那个啊。”表舅发来消息。

陆容清删了短信,想了想,回了一条,“别跟着我。”

“那你小心点,手机不许关机。别为难你舅舅,我是你亲戚也是你爸的下属,我不容易啊。”表舅的信息秒回。

“以后别跟我提公司上市的事,那是我爸和陆容洁的上市公司,和我没关系。再说了,百八十亿的小市值上市公司,还是连续十个涨停得来的百八十亿的公司,一屁股贷款,摆什么谱,让人笑掉牙。“又去了一条信息。

他快步小跑着过了桥,走近梁媛。

“真美!”陆容清看着渐渐走近的梁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是啊,这里很美。这便是我热爱的家乡了。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有的只是河,桥,船和低低矮矮的房子。关键是,人少!嘿嘿。21世纪了,空间和时间最值钱!”

“感觉这里才更像威尼斯!”

“你这是夸威尼斯呢,还是夸我的家乡呢!不过你的喜欢之情我赞了!”

“你画的什么?“

“还没画完,画到一半被亲戚叫去帮忙,明天是蚕花节,是拜蚕神的大日子,每家每户都有好多事要准备。你今天赶巧了,我们这里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啦。”

“是很大的节日吗?“

“这个比春节还热闹呢!“

“你画的什么?”他坚持问道。他对她的画总是很好奇。她的几乎每一幅画,他都看过。

有一次,梁媛怪罪陆容清帮着系里的那帮混账男生起哄,给她取新的绰号,她发狠话说以后再也不帮他划重点,弄复习提纲。陆容清就大言不惭地说,“你欠我的人情,你得还了啊!在考试的时候帮助我,你就是在还我的人情啊!”梁媛想不起欠了陆容清什么人情,陆容清就指着梁媛的画架说,“等你哪天穷困潦倒了,我一定高价把你的画全部买下来!这便是你欠我的人情!”

想到这里,陆容清心里暖暖的。过去的回忆,每一个都是美好的。

“即使画了一半,也让我看看嘛!“陆容清说着伸出手去摘挂在梁媛右肩上的画架。

画上是一片余辉中的桑林,延伸到天际,旁边蜿蜒的小河还未完成着色。

“你们这边家家户户养蚕吗?”陆容清问。

“以前基本上都是,现在旅游,商业渐渐发展起来了,很多人家开始开商铺,卖蚕丝做的各种商品。不过我们的生活,还是离不开种桑,养蚕。”

“你真的租了一块桑地,准备种桑养蚕?我还是不敢相信!”陆容清问。

两人在河边的石墩上坐下。陆容清突然咧嘴笑开,不过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女生,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算是十分出格,毕竟没有出家当尼姑,真正实现了“灭绝师太”的美誉。

“是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言不惭地说,我做到了。读过的书,行过的路,我差不多都忘了,只是当时觉得好,书读完了要换下一本,去了一个地方旅行结束后下次要换一个地方。但是故乡永远在召唤着我,人生苦短,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所以,是时候做点有意义地事情了!”梁媛不怀好意地看了看陆容清,歪着嘴,笑着说,“就像你总是换女朋友一样,女朋友是谈不完的,但总有一天你会累,会有最后一任女朋友!你现在一定还不明白,我猜你还要再谈这么十几二十个,到了五六十岁,蹉跎了岁月,变成了油腻的老头,然后再找一个年轻漂亮的结婚,生子。”

“你怎么这么诅咒我!太不够意思了!每次谈女朋友,我当时都认为是最后一任了!没想到,每次都出状况!并不是我花心,玩了一段时间就把女朋友给甩了。。。每一次,都是和平协商分手。不存在感情虐待!如果真要深究起来,总是我被女人甩,被女人虐待!”

“哎!可怜的孩子,大学里的四任女友让你遍体鳞伤!这还不算你初中和高中甚至小学阶段的所有女朋友。你是贾宝玉投的胎吧!说吧!你到灭绝师太这里,是求什么缘来了,能为你指点的,知无不言!”

“打住!不敢再叫你介绍女性朋友给我认识了!”

“我也没那闲工夫介绍女朋友给你了!给人做媒做多了,我怕以后自己的姻缘都给消耗没了!再说了,你这不是马上就要去威尼斯了嘛!说说,干嘛去威尼斯学画画啊!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你画过画?不会也是受我的影响吧!我画画纯属装样子的!千万别是因为受了我的毒害而去画画的!我会内疚的!”

“别说我啦,说说你!你学经济,成绩那么好,年年特等奖学金,就是为了回来做种桑的农民?大家都议论,超级学霸怎么变得魔怔了!果真是灭绝师太,出招总是出人意料!”陆容清说,觉得气氛不对劲,明明心里一股分别的惆怅无法排解,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就开心起来,废话越说越多,停不下来。

梁媛也笑出来:“嫌贫爱富了不是?种桑的农民怎么了?你知道这桑树是人类史上最重要的经济作物呢!有一片桑林,就是有了黄金万两啊!况且,种桑养蚕,也是我们生命中的重要的传承和延续。”

“我还是不能理解你选择回家养蚕。之前男生宿舍有个竞猜,大家都猜你会干什么。我还猜了你会不走寻常路,去欧洲学画画。到最后,就连去欧洲学画画,你都觉得是太寻常的路。你真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最不寻常的路,其实也是最寻常的路!种桑养蚕是我们这一带的人的宿命。我们养蚕养了几千年,蚕养我们也养了几千年。所以,没什么奇怪的!”

“知道!你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耳朵茧子给磨出来了!桑树叶子的蛋白质丰富,蚕丝离得蛋白质都是桑叶里的。桑葚色香味美,维生素和矿物质丰富,属上乘佳肴。桑叶可以用来泡茶,做糕点,清香宜人。桑树皮、桑树跟还可以用来制作纸币,做药。。。你知道,你经常画桑树,好多人都笑话你,说桑树不吉利。你还画蚕,那么小一个虫子,你把它放大到一米宽的画布上,我们宿舍的于伟伟说看了你画的蚕的眼睛之后抑郁了好几个星期。”

“罪过罪过!我在你们这帮混蛋眼里,就没做过一个正常的人。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个精神分裂患者,哈哈哈!”梁媛笑起来。

“大家都敬你啊!哪敢造次!尤其是我啊,我这样的学渣,若不是有你这个大神帮衬着,我估计我每学期都要补考或者重修!我对你言听计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奉为经典,你推荐过的每一本书,我都认真研读。有的时候打游戏,忽然就发现,哎,这个东西在哪本书里写过,那本书还是从梁媛那里借来的!我以前不爱看书,看书多麻烦啊!看电视看视频就行了!自从跟了你这个灵魂导师,我彻底开窍了!我也装模做样地开始看书了。就连你介绍的女朋友,我也努力创造了历史,让她成为了我有女朋友以来在任最长的一位!还有啊,你选修课选了蒙古语,那蒙古语简直难学的很,老师还让我们学呼麦。我跟你说,也就是为了你,我才选修的蒙古语!不过因为蒙语老师长得美,我的蒙语竟然考的比你好,嘿嘿!你还拉上我跟你一起去了哈勒和林,你还把那些复原的壁画,放大了给画下来,我看得抑郁了好多天!那些壁画,人不人鬼不鬼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宗教大杂烩,我看得瘆得慌也不敢抱怨!我跟着你精神分裂了将近四年,也毫无怨言!所以你看,今天来让你把我的吃住行都给包了,也不算亏了你!”

“不亏!不亏!你即使不夸我得了精神分裂症,你来这里的吃住行我都给你免单的,不用觉得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没有啊!真心话!当初经济史的吴教授,拿了一本《枪炮,钢铁与细菌》来,推荐大家都去读。班级里几乎没有把这本书读完的,你对我说,这本书不错,但是你想怼一怼书的作者,让我帮你找一找这本书的不足之处。我就也硬着头皮把书读完了,看完了我眼花耳鸣,也没发现有什么需要怼的地方,我被那帮男生笑话,说是你故意拿一本书来诓我的。那个作者是大名鼎鼎的地理学家,大学问家,权威人士,还真的被你怼了,虽然你的邮件没有回音,但是吴教授狠狠夸奖了你!你抗议里面关于华夏文明的篇幅太少。尤其是对于桑树迁徙进化的部分没有说。没有人非得要写你喜欢的桑树啊。你喜欢,你自己写好了!”

“农业的产生决定了人口的快速增长,产生社会,进而发展人类文明,桑树也是农作物,桑树对人类文明的进化产生了绝对不可忽视的,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为什么不写?如果我要写,我就写一本《桑树,贸易和人类文明》。”

“我说,梁媛,你是不是老桑树下的一个妖怪变的啊!你就是个桑树精!你经常画桑树,你还研究桑树!你有一段时间跟植物系的一个男生走的很近,都以为你去追求哪位男生了呢,原来你只是对他研究的桑树细胞的蛋白质构成感兴趣!好在人家嫌弃你,一个经济系的女生捣什么乱!有时候,你真的挺疯魔的!”

“有时候,我还真的觉得,自己的前世与今生,就是桑树!算啦,不说桑树了,你听了一定觉得枯燥极了!说说你吧!你,陆容清,很受伤地被第四任女朋友分手了。现在要逃亡海外,不肯面对情伤!”

“哎,说的也是,终究还是分手了。她。。。她要去新加坡学管理。我去不了!我这个样子,你让我学那些繁琐枯燥的东西,还不如让我种桑养蚕呢!”

“那行啊!你别去威尼斯了!来我这里,给我打工!你肯吗?”

“愿意啊!问题是,你收我吗?你不怕我这样的,谈恋爱谈的次数太多,浑身一股腥臭味,煞了蚕宝宝的贵气!”

“别再糟践自己了!我可没这么恶毒地说过你!不过话说回来,我原来还真以为许洋洋她把你给收了呢!还是可惜了!你和她,到底谁甩谁啊?是你先甩她的吧,然后她反手一个巴掌,把你给甩了?得!我为了你,和许洋洋之间都尴尬得不能说话了,她怪我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结果发现你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网虫,整天打游戏打的昏天黑地,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没有时间观念,懒散,闷,言不由衷,敷衍。。。”梁媛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许洋洋发来的短信,读起来,“没有上进心,学习差,听不进意见,刚愎自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死脑筋不会转弯。。。行了行了,罄竹难书啊,你怎么这么多缺点啊!我替你分辨了几句,她就不理我了。末了回我一句:反正陆容清就是渣男。她说的这些,你认吗?”

“认了啊!她嫌弃我,我就只好认了呗!她整天催我好好学习,好好听课,不要迟到,不要翘课。。。我真的被烦死了!我再不认真,这不是还有你帮衬着我!我翘课遇到老师点名,你都能变出男生的声音帮我喊‘到!’说真的,梁媛,你这个灭绝师太的名称一点都不夸张!”陆容清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知趣地摸了摸眼角笑出的眼泪,憋住笑,继续说,“我不认真学又怎么了?我不还是每门课都能过!那些整天装模做样去上晚自习,泡图书馆的,不也一样有补考的和重修的!只要灭绝师太不嫌弃我,我无往不胜!”

“女孩子谈恋爱都患得患失,矫情的很。她居然说你沉默寡言。。。你这唠叨得就像唱评弹一样,我都嫌聒噪的很!”

“你就不该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

“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会儿你怪起我来了。得,以后天各一方,各自珍重,我等着你每年带一个不同的意大利女友回来!”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花心,特别不靠谱?”

“有一点吧。不过瑕不掩瑜,你人品还是好的。看一个人人品如何,评判男生要听男生的评价,评价女生还是要听男生的评价!你在男生的心里,口碑还不错。至于女人的评价,不要介意!”

“你这是不把自己当女人了啊!不过我很感激你,我在女生们当中的口碑这么差,你还是把我当好朋友!”

“不要这么郑重地感谢我啦!怪肉麻的。也没帮你帮到多少,都是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我知道,就算把复习资料全部都给你,你还是不可能考的比我分数高!为了将来的买主,我总得小心伺候着吧!”

“将来的买主?”

“你以前诅咒我将来要卖画为生,还要买我的画救我于水火,忘啦?”

“哈哈哈!”陆容清大笑起来。和梁媛谈话就是这样,总有让他开怀大笑的时候。

“如今要分别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陆容清说着,竟然难过起来。

“别说这个,怪矫情的。你要回来,一趟航班的事情。出去留学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是我唯一要来道别的人。我觉得在这个世上,我孤单极了!谢谢你,梁媛!”陆容清说着站起身,鞠了一躬。

“我的妈呀!你太夸张了!你这是真的为情所伤得不轻啊!不就是和许洋洋分手了吗?失恋让你的脑壳都转不灵了? 别忘了,以前重色轻友的也是你哦!”

“我是真心的要道谢了!好多话,没法说。。。”陆容清说着,。真的难过起来。

“不说了,咱们去我妈的茶楼喝茶吧!你要是想喝酒也行,我舍命陪君子吧!”

说着梁媛拉着陆容清往茶楼奔去。

两人肩并肩走着,陆容清帮梁媛背着画架。

往来的熟人很多。

“梁媛啊,这是你男朋友啊?哎哟,真蛮好个,大个子,帅小伙,结棍的来!要不晚饭就到我家去吃,把你爸你妈也叫来,我叫你婶娘多做几个菜。“

“梁媛啊,交朋友了啊,带回家来看看,你阿婆要高兴坏了!”

“梁媛啊,你什么时候谈男朋友了啊?我本来准备把我在南京的侄子介绍给你的!”

。。。

“大家好像很关心你和你的男朋友!”陆容清见很多人跟梁媛打招呼,问她。

梁媛仰面笑了,说“乡里乡亲的,左右都是这些个街坊邻居,哪家有那些事谁也瞒不住。我从上大学开始他们就议论我哪天带个男朋友回来。大一的时候没有,他们也就一点点失望,大二的时候没有,就开始有人旁敲侧击问我,大三的时候还没有,搞得我爸妈都着急了,还找我郑重其事地谈话了,怕我有什么心理问题。现在毕业了,我还是没有男朋友,这下街坊邻居都一起着急了。都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 “

“原来你在家乡,大家也是觉得你像个灭绝师太!”

“算是吧。可能我在这些人的眼里,也不正常的很!今天正好碰见你这么个帅哥来找我,他们估计都很诧异,你别介意啊!”

“我不介意啊,如果你为了应付你的亲戚朋友,你就抓我这个壮丁演你的男朋友,说不定你家长辈一激动就把你们家压箱底地传家宝给了我做见面礼。我也不吃亏啊!“

“得了!我爸妈又不是不认识你!再说了,男朋友这个事情,急不得的啊!我爸妈倒是不急,都是亲戚熟人在那边瞎起哄。”梁媛说。

陆容清点点头,他知道,梁媛永远也不会把他陆容清往那个层面上想。

到了茶馆,梁媛让服务员拿来一个礼盒,梁媛将一个精美的礼包递给陆容清,说,“这是你来这里的见面礼,算是我的家乡欢迎你!这是一个蚕丝毯。算是这里的土特产。“

“见面礼!多不好意思!“

“拿着吧,就当是我做广告啦!“

“那谢谢了!这个。。。真的不好意思!被我煞了贵气的蚕宝宝,为我奉献这么多蚕丝,真过意不去!“陆容清拿着手上的礼包,说。

“有仇必报,嘴巴厉害的很!”梁媛指着陆容清,吃吃地笑着,说,“蚕宝宝不介意的啦!”

梁媛的妈妈闻讯,过来打招呼。

“我们见过好几次,竟从来没想到过请你到家里来玩玩!这次你来了,一定要好好玩玩!不要客气的!”梁媛的妈妈说。

“哎呀妈,我这和同学说着话呢,没事你跑来干嘛!”梁媛撒着娇,推着她的妈妈。

陆容清看着梁媛撒娇的样子,听见了自己强烈的心动,他最喜欢看见梁媛在她父母面前的样子,娇滴滴的,黏糊的很。

“我怎么就不能来啦,你们是清清白白的同学关系,又不是在谈恋爱,还怕我听到点什么!再说了,哪怕是你们在谈恋爱,我这个当妈妈的,就不能过来看一看?同学了4年,这个感情任何其他人不能比的。”

“哎呀,妈,你在说什么呀。你赶紧出去吧,让服务员拿点啤酒上来!”

“你们要喝酒?那我让你爸来陪你们喝!”梁媛的妈妈说着就打了电话。

“完了,这是真的被当作壮丁给抓了!”陆容清小声说。

梁媛踢了他一脚,正色道,“要不咱们赶紧逃?我跟你说我家里人很烦的!我爸妈还好,我那七大姑八大姨的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正说着要往外逃,被梁媛的三姨妈堵在了门口。

“阿媛啊,阿财叔刚才告诉我啦,说你带了个男生回来。我来瞧瞧!”

“三姨妈,这是我的同学,你乱说什么呀!阿财叔的话你也信!”

“我就说是同学嘛,同学好啊!”三姨妈在陆容清身边坐下,仔细打量着他。

“三姨妈,我们俩在谈事情呢,你凑什么热闹,你这么盯着他看,他又不是动物园的猴子!”梁媛说。

陆容清喷出嘴里的茶,憋住笑,用手拜了个OK的手势。

“小伙子长得是真正好的来!上海人啊?上海好啊,离我们近啊!”

“三姨妈,你赶紧忙你的去吧,跟你解释不清!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爸妈都知道的!明天拜蚕神,你家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明天中午去大姨妈家吃饭,你要不过去帮她准备准备!”

“不是你的男朋友啊?”三姨妈听了,一脸失望,对陆容清说,“不是你的男朋友,也可以发展发展的嘛!我们家梁媛是个绝对的好孩子!”

三姨妈看着一旁不耐烦的梁媛,将她拉到一边说,“这个人不错哎,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我看他对你有意思!他看你的那个眼神不会有错!那个眼神绝对不会错!”

“你看错啦!他有女朋友!况且,他平时看头母猪都是这种眼神!”

“她有女朋友?你就是他的女朋友吧!”三姨妈低声说着。

“三姨妈,您请吧!回家去忙你的吧,求你了!”梁媛撒娇跺脚,把三姨妈给推了出去。

那个学霸梁媛,遗世独立的画家梁媛,那个传奇的灭绝师太,现在变成了面红耳赤娇羞的小女孩。

陆容清觉得自己双耳发热,心虚的很。他低下头,不再看她。他怕流露出喜欢她的样子让别人笑话。自始至终,他都知道,如果不想失去她,自己就得老实安分点。他心里释然,承认自己生来如此: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会言不由衷地选择另一件。今天,他来看她,向她告别,他是鼓足了勇气的。心里的不舍战胜了理智。他知道自己不会毁坏和自己的约定。

梁媛和三姨妈推推搡搡的,两人凑在一起悄声说了半天才把三姨妈给打发了。

这时梁媛的爸爸来了,手里提着一瓶红酒。

“小陆同学,你来了啊!最近常听梁媛提起你,上海离得这么近,你以前却从来没来玩过!”

梁媛的爸爸径自坐下来,服务员将两瓶红酒都开了瓶,倒在杯子里。梁媛的爸爸拿起就喝。

“你也喝!你也喝!我这个人不拘小节,你不要介意!客人来了,没有酒怎么行!喝完酒,我带你去洗个桑拿,在那里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带你去吃晚饭!”

“爸,这是我的朋友,你凑什么热闹啊!”

“我不能跟你们年轻人喝酒了吗?跟你吃过很多次饭,却从来没真正喝过酒,今天在这里,我们痛快地喝几杯!”

“好嘞,叔叔!”陆容清也拿起酒杯,喝起来。

“得,你们喝吧!我出去买点东西!”梁媛转身,准备走开。

“哎,梁媛,别走,坐着,不想喝酒就喝茶!小陆是你的好朋友,来了就是客,你这躲躲藏藏的,让人真以为你谈了男朋友不好意思让大家见呢!”梁媛的爸爸将酒杯靠了过去,与陆容清碰了碰。

梁媛的爸爸只顾喝酒,不说话,陆容清也不说话。两个人像以前那样,靠近坐着,也不刻意聊些什么。以前梁媛的父母经常去学校看望梁媛,有的时候梁媛就会请陆容清带上他的女朋友,一起吃饭。大多是爸爸付的饭钱,有的时候是陆容清会争着把饭钱付了。

“我爸要我找个人陪他喝酒!你借我用一下,去做个三陪!把你女朋友也带上,算是我请你们俩吃饭!”梁媛总是会以相同的理由请陆容清去吃饭。这个理由是真的,梁媛的爸爸的确要求梁媛带一个能陪他喝酒的人。可是,每次他们两个人都只是喝了一杯啤酒就不再喝了。

“你们还要去学习,就不喝了吧。”梁媛的爸爸每次都会这样说。

这会,等一杯酒咕咚下肚,梁媛的爸爸开口问,“你的女朋友怎么没一起带来?”

“叔叔,我现在没有女朋友,分手了。”

“爸,陆容清跟那个许洋洋闹分手呢!到我这个中间人这里说和来着。”梁媛说。

“你这个好小子,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大学里谈过四个女朋友,我见过三个!“梁媛的爸爸说。

陆容清笑笑,不说话。

“爸,你提这个事情干什么,他正伤心着呢!”

“你家里父母都好吧?毕业后到哪里高就?”爸爸问。

“爸,他家的公司都上市了,还高就!他随时可以回家当霸道总裁!你要不向他讨教讨教生意经?把咱们的小旅馆生意做大?”梁媛说。她不确定爸爸是不是从什么时候起打起了陆容清的主意,不过她知道,父亲早就叮嘱过她,找对象要找门当户对的,不求富贵,但求和睦。况且她知道,她和陆容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那个公司是我爸和我哥哥的,我哥哥比我大15岁,公司是他和我父亲一手打拼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公司。就靠一个神秘的实验室撑着,去骗一骗那帮可怜的股民。我去威尼斯也是为了躲着他们,最好永远别回国,不然我哥哥和他的妈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要是对那公司动一点心思,他们敢弄死我。”陆容清说着,又喝了一杯红酒,丝毫没发觉自己不胜酒力,有点口无遮拦了。他今天,毕竟是很伤心难过的。

梁媛和他的爸爸听了,都吃惊极了,不知说什么好,沉默着让陆容清继续说下去。

“我的妈妈是我爸在外面养的小三。我的爸爸早就结婚生了我的哥哥,他的妻子,我现在也叫妈妈。我的妈妈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外公外婆不要我,我的舅舅们也不要我,我就被我爸爸接过去跟他们一家三口住。”陆容清说。

“我很感激梁媛。她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的人生导师。因为她,我开始读书,我努力不挂科。说真的,这世上还没有谁能这么真诚地对待我。在家里,所有人都假惺惺的。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嫉妒我有花不完的钱,也看不起我不务正业,无心学业。梁媛知道我不认真学习,怕我挂科,她帮我押题,给我做复习资料。回想过去种种,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今天要道别,才知道我一直受惠于人!”陆容清说着,脸颊已经微红。

“我这些话从来也没对别人说过,我觉得丢人,觉得耻辱,我自己是个拿不上上台面的人,今天我索性全部讲出来了,也不知道我们以后什么时候会再见面---我要去威尼斯学画画去了!”

“小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要想太多了!一切朝前看。叔叔我祝福你!也感谢你!感谢每次梁媛出去旅游你总是跟着他,照顾她,她是个马不停蹄的人,性格很跳脱飞扬。她的朋友里面,几乎没有人跟得上她的脚步。如果没有个朋友跟着她,我不会每次放她出去旅游,跑那么远的地方。反而她现在哪里也不愿去了,就待在这里,种桑养蚕!我也省心了!”

“这个不用谢我!反倒是我要谢谢你们!梁媛带着我。。。和我的女朋友出去见识世界呢!我以前很少出去旅游,是梁媛改变了我,让我也变得喜欢到处跑。还谢谢您那么多次帮我们订机票,订酒店,我们遇到问题了,总是您帮着解决!”

“这个不足挂齿!不足挂齿!举手之劳!你从来也没沾过我们什么便宜!金钱方面算的一清二楚的。”梁媛的爸爸摆摆手,说,“这个世界上真心处得来,处的久的朋友很难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和梁媛认识了4年,我们也相识了4年。小伙子,你啊,不错!梁媛认识你这么一位朋友,是她的幸运!”

“您过奖了叔叔,无论干什么,梁媛都是最优秀的。如果不是她,我可能会每天去KTV消磨时间,整天泡在电脑游戏里不见天日,甚至吸毒。是梁媛改变了我。尽管,我现在还是这个不成器的样子。”

“你家里的事,我从未听你说过,还以为你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公子哥呢!”梁媛说着,伸出手抓住陆容清的臂膀,安抚他,“怪不得每年的寒假,你都不回家。连春节也在外面玩。”

“我习惯了,在外面自在些。回去和那些人一起过年,才叫别扭!我的外公外婆和舅舅们,每逢过节都等着我去给他们送钱。他们会说向我借钱,却从来没有还过。我妈妈在世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对待她的,而现在他们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们,所以,能躲着就躲着!”

“你为什么会要去学画画? 你也是学经济的啊!”梁媛的爸爸问,他和陆容清四目相对,用疑问和警惕的目光从陆容清脸上一闪而过,男人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了这个男孩子的心思。只是自己那个像是木头做的女儿,什么也不知道。

而陆容清也看懂了梁媛的爸爸的眼神。

“画画最是无用,只是自己寻开心罢了!我去学画画,我的哥哥和他的妈妈才会对我放松警惕!说实话,他们一点也不喜欢在我上大学以后,变成的样子。我不应该每个学科都考通过,不应该喜欢看书。这都怪你啊,梁媛。若不是你做我的同学,我估计我都不能从政法大学毕业!”陆容清苦笑着说,然后敏锐地察觉到,梁媛的爸爸对这个答复不满意,于是接着说,“当然,学画画也是受梁媛影响的缘故!就是觉得会画画还蛮酷的,说不定画的好,我还能不下心就成名了呢!”陆容清说着,给自己的杯子里倒酒,然后嘿嘿笑出来。

陆容清此刻恨这样的自己,却总是跳不出这样的怪圈。他似乎从小就是这样,明明喜欢这样东西,却偏偏要选择另一样。他自从七岁那年母亲出车祸去世,就同父亲陆震岭以及他的名正言顺的妻儿生活在一起。他是个偷情男子和小三生出的孩子,从此要带着令人羞耻的身份在家里小心翼翼地生活。陆震岭的老婆对他很客气,太客气,从不缺吃少穿,花钱从不吝啬。陆容清从来都是公子哥的阔绰做派。哥哥陆容洁虽不至于欺负他,但是对他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母亲生前的朋友找过他,告诉他,母亲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一定是开的车子的轮胎被人故意做了手脚。他的外公外婆并不管这些,他们选择了装聋作哑,选择了继续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抱陆震岭这个财主的大腿。他不敢表达对母亲的思念和眷恋,他会腆着笑脸围着陆震岭的老婆,讨欢心。陆容清没有学会如何对人表露真实的感情,不喜欢的要表现出喜欢,喜欢的要说不喜欢,这样才能不惹陆震岭的老婆生气,也便不会惹父亲生气。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女朋友,却从来不敢对梁媛表露出什么。他想着,不禁觉得利用了他的前女友们,把那些不知情的女孩子当成了保护伞。他和梁媛的关系,比和任何一任女友的关系都漫长而亲密,却没有人说过闲话,陆容清的那些女友们,也只是把梁媛当成了陆容清的姐姐。梁媛就是柯玉芝那一类的人物,而他陆容清却连提及李光耀的名字,都觉得自己羞得很。

这时,梁媛的大姨妈领着外婆赶了过来。

“哎呦呦,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外婆径直走上前去,拉住陆容清的手。

这一刻,一种此生从未感受到过的幸福感从头到脚将陆容清淹没。他感受着外婆柔软的手掌心的温度,那是一股最温柔的暖流,将陆容清的整个身体,融在里面。陆容清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看着慈眉善目的外婆。

“这是我外婆,她上了年纪,有点痴呆,你不要介意!”梁媛解释说。

“今晚就在老大家吃饭吧!你陪我吃一顿!”外婆又使劲拉着陆容清的手。

“阿婆,这是梁媛的同学,来玩一天,明天就要回去了,他马上要出国了!”梁媛的爸爸说。

“混账丫头片子,客人来了不吃顿饭就走,哪有这样的道理!”外婆冷脸对着梁媛说到,然后又笑脸盈盈地说,“梁媛她有时不懂事。我没儿子,一共七个女儿,她妈妈是最小的,生她的时候又晚,她姨妈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家里的侄子侄女都比她大,就她,最让我这个老太婆操心!”

“别解释啦!我们知道的!都是阿财那个喜欢嚼舌根的,惹得老太太这么高兴!昨晚到今天快两天了都没下床,这会儿拉着我走到这里来的。”大姨妈说。

这会儿,阿婆已经和陆容清紧挨着坐在了一起。

阿婆始终拉着陆容清的手,开始天南海北地说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我在我们那群姑娘当中,最是能干,最能吃苦。我养的蚕最多,我会起早贪黑地采桑叶,有的时候不够蚕宝宝吃了,我就跑到外面的镇上去,向别人买桑叶,采了,再背回来。我绣的东西方圆几里路,谁也比不上。有好几副,上了国际博览会,被外国人高价买走的!我们这里啊,就是种桑养蚕,我们这里风好,水也好,我们就靠蚕宝宝养着我们。蚕宝宝也爱我们。我这大半辈子没出过远门,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你看,这里很多几百年的桑树,它们也不是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不是?外面的人都说桑树不吉利!瞎说的。桑梓桑梓,有桑树才叫有家!你是阿媛的同学啊?也是政法大学的?很好啊。同学好啊!阿媛的爸爸和妈妈也是同学呢!”阿婆说着指了指梁媛的爸爸。

梁媛的爸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有一个秘密,一个年轻时只能暗暗喜欢的姑娘。

“我们家阿媛,她呀,我们把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可是她不像有些个女孩子,骄纵的很。阿媛一直很努力的,从来没忘记自己的本分。”

“是啊,阿媛她很好!”陆容清说完,自己心里惊了一下,他叫了她阿媛,这里所有人都叫她梁媛,只有外婆叫她阿媛。

他心里默默祈祷,让这一刻再久一点,他祈祷老太婆的手不要松。这是他在梦里梦到过千百回却从未得到过的幸福。这种感觉如此奇怪,此刻却如此真实而强烈,让他眩晕。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被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这样牵着手,被她宠溺地看着,被她不带任何虚假地喜欢着。

“好,好,好,你真是好孩子。我看着你,我喜欢的很!”阿婆笑眯眯的,缓缓伸出手,摸了摸陆容清的脸。

陆容清瞬间红了脸,干干地笑着。

“阿媛啊,就一点不好,从小就喜欢画画,别人家的女孩子都拿零花钱去买衣服,买胭脂糕粉的,她不,她就爱买些个纸啊,布啊,颜料啊,笔的。她一画画,魂就没了,老忘事。不过啊,她也没耽误学业,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再到大学,学业也还是可以的。她小时候我没少骂她,整天画个不成体统的,又不能当饭吃,后来见她学习也没耽误,就由着她了,我们家反正也不缺这几个买颜料的钱。她喜欢画就让她画吧。”

“她的画,确实很好的。学校里还办过她的几次画展。”

“好的呀,确实好的呀,她有一幅画,还被她五姨妈拿去,绣成了绣品,还得了大奖呢!这个老五,人漂亮,性格也好,还最能干,硬是把自己拖到50多岁了还不结婚。怎么就没人看得上咱家的老五呢?”老太太嘀咕着,然后又命令梁媛地爸爸道,“你去,把拿照片拿来。”

爸爸言听计从,小跑着去把照片拿了出来。相框里的绣品被五姨妈用双手举着,得了大奖的五姨妈笑得开了花。

绣品名称叫极光。星光点点,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黑色的山峦披着积雪,倒影在冰面上,黄绿色的极光照亮了黑紫色的天空。

“好美啊!画的意境真美!”陆容清赞叹道。

阿婆同意地点点头,满脸自豪。

陆容清看了看梁媛,俏皮地朝她摆了个大拇指。

“好好好,我今天真高兴,今天初几?“阿婆仿佛没听见梁媛的话。

“阿婆,明天是蚕花节,你不是天天唠叨着要去拜蚕神吗?“

“对对对,明天拜蚕神,拜蚕神!孩子,你来的太巧了,明天跟我一起去拜蚕神!就这么定了,今天你别走了,你今晚跟我,去我们老大家里,她家里宽敞,给你一个房间睡。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我们去老大家里吃饭,你陪着我。“

“阿婆,你糊涂啦!他当然是睡在我爸的酒店里!”梁媛说。

“住酒店?自家人住什么酒店!酒店是给外人住的!”阿婆说,“走,咱们这就去老大那里,今晚在老大那里吃,你饿了吧?我们先去吃点青团子垫一垫!”老太太说着拉起陆容清站起身。

“今天你还真的被抓了壮丁了!看样子我阿婆真是要赏你点什么。你要么就委屈将就一下,陪她老人家高兴高兴!”梁媛凑上去小声对陆容清说。

两个人会心地对视,梁媛先哈哈笑起来,陆容清满脸通红,他借着酒气,也哈哈笑了出来,一抬眼,就碰见了梁媛的爸爸那复杂的眼神。陆容清收敛表情,再次提醒自己,这辈子,梁媛都只能是他的一个梦。

老太太被陆容清和梁媛扶着,往大姨妈家走去。

老太太居然自顾自哼起了小曲。

陆容清的手被老太太的手紧紧抓住,而他也不舍得松开,仿佛一松开,这样的美梦立刻就醒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仿佛自己有一个完整的家,这是幻觉,他提醒自己。

两人静静听着外婆哼着小曲,走了一段路。陆容清觉得幸福极了。

“你母亲的事,我听了很难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出身。这不是你的错。也许你对现在的妈妈并不满意,但是你看你,健健康康的,过着舒适的生活,她也并没有错对不对。也许你没有把她当母亲,但是她对你也并不坏。再说了,你就要去威尼斯了,从此天高海阔,不要纠结于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梁媛说。

“也没什么。最难过的时候都过去了。上小学的时候,经常被人辱骂,被同学欺负,我就整天打架。我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多人,所以从初中开始学习武术。学校就是个丛林社会,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自从上了大学,改邪归正啦!在大学里居然没有跟别人打过架,真是有点遗憾呢!”陆容清说着四处张望看了看,说,“说真的,我发现,你们家的这个小镇,越看越美!这就是你要留在这里的缘故吧!”

“也不全是因为美,美这一个字不足以概括全部!其实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我都喜欢,都很美,都是历史积淀下来的璀璨明珠,不然怎么会都出现在世界地图上最显眼的位置?只不过,我身体肠道里的细菌们不同意我去其他地方生活。它们告诉我,还是这里好。这里最好。”

“肠道里的细菌?”陆容清不解。

“是啊,肠道里的细菌。我呼吸的空气,摸过的器具,吃过的东西,与我交谈的人,都决定了我肠道里的细菌是否快乐,而我肠道里的细菌,决定着我是否快乐。”

“你这说的什么呀!云里雾里的。”

“肠道细菌就是我们的第二大脑啊!”梁媛说。

“这又是哪里来的歪门邪道!”

“有一个名叫Michael GERSHON的医学博士,他创造了肠道神经的理论。他写了一本叫《第二大脑》的书,解释肠道神经和大脑神经的互动机制。这个医生在研究这个理论的时候备受他的同业者们嘲笑和讽刺,可是中国早就有一句成语‘脑满肠肥’,你看,中国人一早就在唐代把大脑和肠子联系在一起了。怎么不说嘴满肠肥,或者脑满胃肥?可见,这个美国的医生受尽委屈写出一本论证肠脑联系的书,还不如直接让那帮嘲笑他的人学学中国典籍。”

“你让美国人学中文,还让他们用唐代的成语论证医学原理,你真的好疯魔!”

“反正你记着,你吃的东西,决定你是否快乐聪明就对了!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我吃着家乡的饭菜,情绪更稳定,更容易快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懂了!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记得我们去敦煌旅游那一次吗?我们几个都是上吐下泻,吃了药都不管用,整个人虚脱得要死掉,脸上的皮脱了几层,最后被边关的风吹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回来的!那几个导游,什么事都没有,他们每天牵着骆驼往返于沙漠的道路,受着那样的风沙苦寒,却身强力壮!”

“是啊!我们大江南北也去过不少地方,可是敦煌那一次,真的是好惊险!我还从骆驼上摔下来了!那天气又干又冷。风像刀子一样。春风不度玉门关,在我看来,‘春风’指的不是皇恩,说的就是绵绵春风,那个鬼地方,真想不到竟然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驿站之一。那里一点都不浪漫,就是被暴晒之后吃得满嘴的沙子!若不是为了那些壁画,我估计到达的第一天就打道回府!”

“我也是舍命陪君子,不过也不虚此行!读了井上靖的小说之后,更加喜欢那个地方。只可惜没有在去之前就读他的书。”陆容清说。

“那么这次你要去威尼斯之前,请读一读盐野七生的书。你读了之后,才会觉得威尼斯是不一样的威尼斯。就像读了井上靖的书,才觉得敦煌是不一样的敦煌一样!”

两人说着来到了梁媛的大姨妈家。

外婆拉着两个人吃了青团子,就昏昏欲睡,竟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手还紧紧握着陆容清的手。

梁媛做着鬼脸,示意让陆容清将外婆放下。

“挺失望了,被抓壮丁来哄你的外婆开心,结果她什么也没给我!”陆容清开玩笑说,然后小心翼翼地挣脱开外婆的手,心里依依不舍。

“你外婆很爱你。”陆容清说。

“是啊,她年纪大了,生了病,神智时常不清醒。“梁媛难过地说着。

“她肠道里的细菌们罢工了。”陆容清现学现用。

“算是吧,人体就像机器,总有老旧的时候。肠道里的细菌们是一群最顽固的生物,它们日积月累慢慢改变人的身体,忽然到了某一天,它们完全翻了脸,你却再也无计可施。”梁媛将外婆放平,给她垫上枕头,盖上薄毯。

“如果我也有这样一个外婆多好,哪怕她病了,神志不清。”陆容清看着外婆熟睡的脸,由衷地说。外婆手心的温度仿佛还在他的手里。

“我想让你带我去看看你的桑田。还有,我还想看看你的蚕。我好奇的很。我从来都没有看过真的蚕!”

陆容清说,脸上的表情像是要糖吃的小孩子。

梁媛想了想,说,“蚕房一般不带陌生人去,不过没关系,我的卧室里有十几只蚕在养着。”

“把蚕放在你的卧室养?你也太疯魔了!”

“我们小时候,老师交代的家庭作业里就有养蚕一项,我们从小就把蚕宝宝放在自己的卧室里养!”

梁媛把陆容清带到了她的家。

梁媛示意陆容清不要说话。梁媛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的窗帘是半透光的,很暗。听得见蚕吃桑叶沙沙的声音。十几只蚕,高昂着头,一刻不停地吃着,将一片树叶循着弧形,一点一点,很快吃掉。原来“蚕食“是这个意思。

梁媛熟练地将蚕都捡到另外一只装满新鲜桑叶的小匾里,又将原来的小匾里的残渣倒进一个塑料容器里,轻轻盖上盖子。

“这是干什么?"陆容清问。

“蚕宝宝的排泄物,是高级肥料,收着,可以种花用。”

“好神奇。。。你晚上和昆虫在一个屋子里睡觉,它们万一爬到你身上,你不觉得有点。。。吗?”说着陆容清做出抓痒痒的动作,压低声音说着。

梁媛示意陆容清别说话,领着陆容清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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