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等待审判的煎熬加剧了时间的触感,楼雪栀只觉得这段等待的时间格外的漫长。虽说这大殿上群臣附和那老头的声音此起彼伏让原本微妙的氛围变得糟乱一团,不过皇帝长久未曾发话这倒是往这里头添了几分剑拔弩张。
但高处于龙椅之上的皇帝内心自然也不得平静。重臣附和将此刺客即刻执法,为的是国家威严与他的生命健康,他本应该不假思索便同意这些大臣的意见,可他们附和那人的模样实在聒噪,这不禁令座上年轻的皇帝有了些许叛逆的想法:刺客本应处置,但既然这是大将军要求要做的,那朕自然就偏不如你所愿。
一阵山呼海啸过后朝堂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臣子们面面相觑,有些满腹疑惑但不敢窃窃私语,有些通透的心下猜测但各有立场,此一间被日暮压迫下的明堂里,听不见的异心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跳动。
“大将军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此人既然能混入我大郴的宴会上来必然是有些实力在的,可若是光凭区区一女子之力便能来朕面前行刺,若说没有我大郴境内势力的襄助怕是有些荒诞了吧?若是大将军极力不经审问而直接送斩,岂不是将此女背后的内鬼置若罔闻?”
楼雪栀远远地听见那高位之人的审判,突然一下子心上的弦崩断了。这皇帝的理由虽然不错,挑起来也并无错处,但楼雪栀听起来就是觉得他好像仅仅为了反对那个老头故意不送她去问斩的意思。不过楼雪栀先下也顾不得思索着朝堂之上的博弈,她还是更想活下来,不管皇帝是真的出自揪出内鬼的考量还是想反驳那个大将军的意见,她现在都不关心,她只知道她似乎是有转圜的余地了,这不禁令她有些欣喜。
“陛下……这……”那老头似乎还想坚持己见但皇帝似乎对他的想法并不太支持,“也罢,便遵循陛下旨意,将此人送至牢狱司严加拷问,务必要得知此人背后势力的消息!你们把她带下去,在此也是污了陛下的典仪。”
那老头估计心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也循了这年轻皇帝的意思,只不过他到底是有些不满的意思,连带着说辞都没有那么有气力了。楼雪栀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给自己救赎,即使知道此次厄运逃过,可未来的形势她其实也能预料到并不会比立即处死好多少。主要是她目前已经完全连接不上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面对如此陌生的世界与紧张焦虑的氛围,心理素质再高也难以做到不惶恐。
那押解着楼雪栀的两位士兵听过那老头的命令后便拽着楼雪栀下去了,楼雪栀此时变换了姿势,方才能够抬起头来看见那高堂之上端坐的年轻皇帝,不料此时那皇帝的目光也正好落在楼雪栀身上,两人的目光便在此刻间骤然交汇。楼雪栀不由得停滞了片刻,她看见那皇帝剑眉紧蹙,眼中萦绕着闲散的打量与浓重的忧虑,这一观察更加落实了楼雪栀对于当前朝堂形式的猜测与皇帝行为的揣度,让楼雪栀心里也不再那么高悬自危。
不过那两个士兵可不是懈怠的,他们一感受到他们押解的这个刺客突然停下还敢直视他们的君主,便直接生硬地拽了楼雪栀去,右边的那个士兵见楼雪栀的脑袋还在侧着观望,便直接使一番蛮力打了楼雪栀一耳光,楼雪栀一下子吃痛,头被打得偏到一边去,挂在耳上的面纱也失去了支撑缓缓地落在地上,同地上的血污纠缠在一起。楼雪栀之前哪里被这样打过,这士兵刚刚打她这一下就让楼雪栀顿时火冒三丈,条件反射就想骂那个士兵,可刚转过头来怒视士兵,就瞅见那士兵凶横恶煞的嘴脸。
“现在我自然惹不起你,等我有机会出去,非要找个机会报复回来,呸!”楼雪栀恶狠狠地瞅了一眼那个士兵,又抬起头瞅了一眼那个老态声音的来源,嘴上自然不敢火上浇油,但心里面早就把这些人记账上了。不过她此时却瞥见那高台之上的皇帝脸色突变,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不过楼雪栀也并不想管那个皇帝的事情,皇帝说要严加拷问她指不定要怎么折腾她,都是一丘之貉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故而楼雪栀也付予皇帝同样的痛斥眼神,瞅了他一眼后便顺着士兵的蛮力被强硬地押解走了。
“陛下,贼人已经伏法,此次宴席让您受惊了,不若您先回去休息,这庆功宴咱们改日重筹?”龙椅左下的位置正是那位大将军的席位,那大将军约莫着有五十来岁,虽说这束起来的头发中间掺着诸多白发,可这大将军的身子看起来却颇为健康,眉目间炯炯有神,说话也是神采飞扬。不过光看这大将军的身材的话,着实是看不出来此人会是一位大将军,毕竟壮可以理解,但胖就不能理解了。那大将军红光满面,层层叠叠的下巴昭示着此人的福泽,眼角的鱼尾愈发繁多深邃,一看就是经常笑的人,只不过脸上的脂肪也都堆积起来,那些纹路有时候竟也被撑起来,倒显得整个人不是那么老了。这将军握着金尊的手指也都圆润起来了但松弛的指尖仍能看见一些茧子的形状,想来曾经也的确是练就一身武艺的将军,只不过似乎懈怠的时间有些长了。
“好,那就听大将军的。朕先回去休息,宴席的事还要劳烦将军了。皇帝此时瘫坐在龙椅上宛如受惊一般,他用右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左手向着大将军的方向摆了摆手,仿佛真的因为刚才的事情疲累了。可是他的内心却全然没有他表现的这么平静惫懒,刚才那女子给他心里带来的震撼让他现在都难以回神,他一时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得瘫在龙椅上装作乏累,实则平抚他控制不住的心。
皇帝坐了一会便匆忙离开,甚至连御辇都等不及,就赶忙奔着养心殿而去。他抱着复杂却又激动的心情几乎是跑着进了养心殿,连身上的裘衣都未曾解下就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铁盒子往地上摔,可那盒子像是个铁疙瘩,摔在地上除了发出沉闷的响声外,连一点瑕疵都未曾出现,仿佛摔打一颗已经封闭的、死去的心,再如何呼唤和拯救都不可能敞开心扉。皇帝只是看着地上那块沉重的铁疙瘩默不作声,他捡起那个做工粗糙的铁盒,抚摸着那盒子锁孔的部位,那锁孔本应该是有插钥匙的向下凹陷的位置,可手中的触感却是锁孔已被铁水凝灌的凸起。
“雪雪,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死……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皇帝的眼里似乎有水波泛起,但他却也不曾真的流泪,曾经有个人告诉他你是男人不应该为儿女私情而流泪,他一直都未曾忘记。皇帝触摸着这铁盒之上粗糙的铸字,嘴角似扬而抑,喉咙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其中,阻得他感觉生疼。眼中的水雾让他辨别不清铁盒上的字,可他却只能仰起头来盯着华丽的吊顶而不敢眨眼。
“铭野,牢里那位多关照一下,朕今晚要亲自去牢里审问她,你安排一下,行事小心,莫让他人知晓。”皇帝也不敢抱着盒子伤怀太久,毕竟牢里那个人可是要受刑的,他自然不敢耽搁,不过他安排下去并非是走的一些明面上的渠道,而是暗中找人派遣,虽养心殿中空无一人,但他派遣下去的任务却有人回应。
“是,陛下。”铭野心有猜测但也不敢妄自揣度自己的主人,只能和牢狱私下交接,来去如影,外人自然难以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