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7班。
哪怕早已过了晨起打瞌睡的时候,数学老师的催眠功力一点不减。
叶昭沉在座位上哈欠连连,看着黑板上虚线和实线错综复杂的几何图形,两眼开始发昏。
想睡睡不了。
讲台上,顶着地中海的数学老师一句“连接AE”的高音,全班都为之身躯一震。
清醒一秒的叶昭沉不打算再这样沉沦下去,他一戳前人的后背。
小声道,“你坐进去,我到你位子上来。”
刘森正扶额与那些线条斗争,听到叶昭沉的话,在本子上大写“拒绝”两字,举在肩头让对方看。
叶昭沉践行着坚持不懈的精神,就着刘森的后背在本子上对起话来:我教你。
刘森看着对方的回应,扯了扯嘴角,无奈还是往里桌挪动。
叶昭沉则瞅准时机,在数学老头儿背对时,一个阔步坐在了前桌。
俩人因为一条辅助线争执了半节课,就连下课了都还各执己见。
“就是这样的,刚刚老头儿都讲了嘛。”
事实证明叶昭沉是对的。
刘森长出一口气,低头又认真看了一遍。
叶昭沉则一拍刘森肩膀,“没事了,天赋是不一样。”
这句话纯属炫耀,半点安慰的意思都没有。
刘森看看自己的试卷,又指指摊在一旁被蹂躏得如废纸的卷子。
“72、70,我就比你少2分。”
听到“少2分”,叶昭沉来劲了——“那考场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1分得挤掉多少人啊。”
刘森当然更来劲,“我还排练节目一个月呢,这次月考根本就没怎么刷数学题。”
“那我还根本就没学呢!”
教室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叶昭沉忙用手遮挡眼。
刚刚在给学生解题的数学老头儿此刻直起身来,秃顶的闪亮闪得叶昭沉一下躲到课桌下去,还不忘找好后路。
“刘森,数学怎么能什么都没学呢!”
此举引得刘森发起笑来,他看看数学老头儿,手指缩头乌龟。
数学老师早已见怪莫怪学生们的古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走了。
一位同样是学生会成员的男同学走了过来,悠哉留了一句,“你俩也别争了,周因这次刷新纪录,数学135呢。”
刘森显然大吃一惊,原来千军万马最先掉下桥的是我们这些小菜鸟。
“菜鸟起来了!”
叶昭沉终于抬起头来,与同是菜鸟的刘森相顾发起问来。
“你这红色帆布鞋不错,给我也整一双呗。”
刘森不明白这小子的脑回路,刚刚不是在说分数嘛。
他也不想多说这是来自谁的生日礼物,没法给你也整一双。
“仅此一双。”
姜颜一声喷嚏,将填写的选项C的尾巴拉得老长。
今天是随堂数学考。
班主任隆文婕从高二开始,就对班级进行一月一考的考试,作为带过一届毕业班的她深知,尽早训练好考场心理是很有必要的。
听着班级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撸鼻涕声,隆文婕看看黑板上方的钟表,“最近是流感高发季节,多穿一点。只剩半小时了,捉紧时间。”
不知何时,班主任一个侧身就来到自己的课桌前。
姜颜顿感一道犀利目光投射在试卷上,装作无意地翻动起试卷,将大题都空的那面压在下面。
怎么还不走?姜颜如坐针毡,恨不得伸手将试卷揉作一团吃了。
“这道选择再看看,讲过很多遍了昂。”
呜呜呜……姜颜无声哭泣惊天地泣鬼神。
看着好姐妹遭罪的阮陈陈只庆幸,自己坐进了靠墙的空桌,没给龙婆“逮捕”自己的机会。
隆文婕小声的提醒,带来的更多的是课后苦口婆心的教导。
“怎么回事啊?还是停滞不前。”
隆文婕板着脸,背靠座椅,看着低头的姜颜。
那张令数学老师和班主任双重身份的隆文婕一点都不满意的试卷被摊开在桌上,一道道红叉刺激着姜颜的神经。
“光拼语文英语,就能上高分吗?数学同样要提上去啊姜颜同学。”隆文婕持续输出。
“我看你文综也中等向上,数学拼一拼,心思放平,别再做个瘸子了。”
姜颜噤若寒蝉,点头如捣蒜。
“明年开春,下学期高二也要开始晚自习了,抓点紧,当然不是叫你到那个时候才上心啊。”
姜颜当然知道下学期就要开始上晚课,她耷拉着头接过试卷准备离去,却不料龙婆一个伸手将自己吓得定住。
隆文婕此刻知心大姐姐上身,细心地替姜颜半开的校服拉链拉好,拍拍肩,“回家吧!”
姜颜举着试卷,走在教学楼走廊上,高二年级这一楼层已经人去空空。
秋阳斜斜照进教室的门窗,少女的身影也被拉得长长的。
吹着风,吃着冰淇淋的的姜颜坐在吊桥的凉亭的长排木椅上,看着河对面的人来人往。
许多老人在这里打牌、看报,近处的空地上还有踩着节拍、跳起舞蹈的老年舞队。
温柔的傍晚就这样上演。
石县县城有很多老地名,譬如现在的“吊桥”,是新翻的土家凉亭桥,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古代吊桥。岁月融刻进人们的记忆里,名字早已成为怀旧的象征。
“天气越来越冷了,真不想在这儿也过冬天。”
咬了一大口冰淇淋的姜颜忍不住寒颤,她伸手去摸脖子上的红绳,露出决心要做一件大事的严肃表情。
目光落在南滨河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一声雷响。
惊地姜颜从床上猛地睁开眼,屋内昏沉寂静无声,未关牢的落地窗飘进来点点雨珠。
她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裹紧棉被坐起身来。
熟练地取下左手食指戴着的戒指后,仔细将其套进黑色绳子,再把绳子挂回胸前。
外面寒风骤雨,姜颜揉着头,颤着身子,起身下床,不留一丝缝隙地关牢落地窗。
看看时间,也才冬日的凌晨5点。
时间越来越长了呢。姜颜这样想着,头也越来越痛。
“嘶~好冷。”姜颜来到厨房,准备给自己来一杯热咖啡。
咖啡泡好了,姜颜窝在客厅小型沙发上边喝咖啡边看电影。
一口咖啡,一个低头。
电影里男女主欢悦的交谈声带给这寒冷冬夜一点温柔。
姜颜在本子上认真记下这次的“戒之旅”:
[2021年12月10日夜11点18分—11日凌晨5点03分
现实共计5小时21分钟,比上次多了3小时
2014年9月6日—11月6日
“那边”过去2个月]
翻看起笔记本的记录,时间从2021年11月23日,到“那边”的2013年9月2日,规规整整地已记录了5次。
越想,头越痛。姜颜不想再费神于此。
无聊地刷起了微博,看着之前去景区拍的照片,照片是拼在一起的图,左边是双手比耶的姜颜,右边是一脸和蔼的马奎元。
配文是:最美合照,您在那边,肯定很好。
外公已离世两年了。
时间真的很快。
手指匆忙滑动着,姜颜刷到了一位名叫“斥候”的博主主页。
“原来他更新了微博啊。”欣喜地点开照片。
微博发布时间是2021年11月20日。
照片上,全副武装的刘森戴着冷帽和口罩,露出两只带着笑意的眼睛,伸出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欲抓住身后的路灯,配着同样打工人名号文字:
“下班了,快跑。”
坐标显示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
“应该很冷吧。”姜颜再次点开照片,继续翻阅着寥寥无几的微博,不禁自我发问起来,“他到底几点下班啊。”
她本想评论一下,等触碰到键盘界面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颜放下手机,抬头看着客厅天花板。
她有些无精打采,但不想再睡觉了,可下午才飞江原呢。
啊对,还得去出差。
俞市国际机场人如潮水。今天的天气雾蒙蒙的,跑道上滑行的飞机在薄雾中如一头叫嚣的怪兽。
“喂!”姜颜坐在候机厅里,接听起电话,“上午我还正想着给您打电话呢,外婆在干嘛呢?”
外婆和蔼可亲的语气响彻耳畔,“我啊,在看电视呢。你听——”
电话那端,似有说话声,但更多的是滋滋杂音的电视声。
一下心去想这缘故让姜颜感觉些许酸楚。
“你那个腿没有复发吧,记得一定穿厚一点,别感冒。”
外婆的嘱咐打破了沉默的愧疚。
8月份时候,姜颜的左腿膝盖时不时疼痛,去了医院做了近一个月的针灸才好转起来。
“好的,放心吧。”姜颜遵命,“您也要保重身体,不舒服就记得要去医院。”
挂了电话,过了登机口,对照着登机牌,姜颜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20A,20A.....在这。”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调整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准备开始睡觉。
恰好这时,姜颜一个转眼,看见一人从前方走来。
那人戴着一副银色边眼镜,蓬松微卷的中长发遮住两耳,刘海向两边倒去,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剑眉最为醒目。
穿着一件白色卫衣,一条褐红色围巾搭在胸前,依稀可见整个人的温文儒雅,浑身散发着上世纪的昭和美男气质。
姜颜心想这人还真不怕冷,直到男人走到挨着自己座位的通道上,看见他手里的像是黑色却应该是深蓝色的大衣,才觉得这人起码得185,比姜一宸还高一点。
姜颜感觉自己盯得太过明显,于是不再不礼貌地注视别人,余光还是能瞥见那人取下背包,隔着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男人一坐下来就开始翻包倒腾。
早醒的折磨加上搭交通工具必睡觉的习惯,姜颜只是闭眼用耳朵听着,等待起飞。
啪嗒一声,有不明物体滚落到脚边。
姜颜这才睁开眼来,看到那个男人在寻找什么。
“给你。”
姜颜抬眸,将捡起的雨伞递给略显慌张的人。
正单膝下跪、寻找雨伞无果的男人,听到话语立马抬头,透过充满雾气的眼镜看向对面女生。
他两边的头发乱了些,有些破损美人的坚韧。
取下口罩的那张脸完整呈现在眼前,姜颜这时才看清男人。
唇红肤白,眸子黑亮,在他那张布满英气,不对,是布满忧郁气质的英气脸庞,仿佛生出过一段生生不息的悲情诗歌。
姜颜也看向他的眼睛,暗暗发誓自己一点也没心动。
俩人四目相对。
再看着面前,不知在想什么的人,姜颜举着伞的手悬在空中,一时无措。
她一手穿过刚好过肩的短发,别至左耳后。
感觉很异样,此刻很尴尬。
许是也有些惊到,过了三四秒,男人才接过雨伞。
“谢谢。”
男人声音温柔细雨。
3个小时的飞行,俩人不再有其他交流。
即使中间一位大叔隔开姜颜与那个男人,俩人不再有身体或眼神上的交流,姜颜也不适感爆棚,只昏昏沉沉眯了半小时。
终于下了飞机,到了江原机场。
出站时,后面有人帮她提了一下箱子,等她回头想说一句谢谢时,却不见人影。
等走了三四米远,姜颜就听到有人在喊。
“魏宗舒,这儿!”
她转头,顺着那人挥手的方向看去,走来的是方才在飞机上的男人。
“是他。”
那个男人已穿好深蓝大衣,那条褐红色围巾被系得结结实实,深怕她跑掉似的。
姜颜没有多想,看了看时间,转身拉着箱子走出了机场。
身后,红衣男子问正走近的人,“刚刚那女生谁啊?还这么绅士地为人家提箱,老魏,是不是有情况?”
“没有,帮帮忙而已。快走吧!”魏宗舒用手理理围巾,不愿多说。
下午快5点,姜颜终于到了江原市的酒店。
这次出差会议是第二天上午进行,主要负责洽谈合作事宜的田主编也是明天一早的飞机赶来。
所以等入住了酒店,姜颜简单收拾一下行李箱后,坐在床上显得无所事事。
窗外阳光倾洒进屋,不如出门逛逛吧。
马路边,姜颜用手机搜索着周边,太远的懒得去,需要转车的也懒得去,所幸酒店位置较为优越,交通便捷。
最终,怕麻烦又路痴的姜颜,决定逛一逛一个公交车就坐到目的地的江原园林,再去位于城市喧嚣中的一处庙宇看看。
公交车很快来了,人不算多,但座位上却坐满了人,姜颜走到车厢的最后站着。看着人海车流,她突然想到,不是岁月长久以来的第一次想到,是来到江原的第一次想到。
这是刘森生活过的城市,他的大学时光全在这里度过。
江原似乎比俞市更冷一些,姜颜后悔没在芽绿色大衣上围上一条围巾。
冬日下的园林就呈现在眼前,在暖阳的照耀下,别有一番风味。
游园的人不少,一处风景各有一伙人观赏拍照,却不显得拥挤。
姜颜漫步在其中,园子里不见红花绿叶的春光乍泄,却有疏朗岑寂的轻灵感觉。
绿荫交错、花草点缀的江原园林,姜颜只在书上见过,这次是第一次来,虽未见春日下的园林,但见了这般的贤淑幽静,倒也不枉然了。
逛了近两个小时的园林,姜颜有些累了,再次纠结起来是否还要去寺庙看看。
一查地图,才两站的公交车距离,距离之近,姜颜抱着不负此行的心态,奔上了公交车。
寺庙小却香火旺盛。
走在石砖路上,远远地,姜颜便看见了那座枫桥,桥下正有一艘客船静静地停泊着。
桥上,正有一对老夫妇。
姜颜看了一会水面,那对老人家已走到桥那头正拍着照,姜颜也走上桥,迎面走来一对年轻情侣。
一时间,姜颜站在桥中间,前面是那对老夫妇,后头是嬉笑着的年轻男女。
她朝远方看去,黄昏已至,夕阳西下。
眼前景色变为石城吊桥的夏日晚意。
想着心事,任由河风吹在脸上。
今昔虽非往昔,多年过去,少女长成大人,姜颜还是习惯站在桥上,想着心事,人影远远倒映在河面。
仿佛那时此刻,桥上的风景是她一个人的,心上想着的一切也是属于她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