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小长假里,姜颜跟着外公外婆回了一趟老家。
回村那天,姜一宸死活不跟着回去,气得姜颜横眉冷目,一边收拾一边念叨。
“好,非常好!姜一宸,我记着你现在高傲的态度了啊,你以后给我小心一点!”
“你真的很奇怪唉,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咯,非叫上我干嘛。”
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姜一宸眼不离屏幕,有些无语地回到,“怎么,还怕被人拐跑不成?”
接着,他撇嘴上下打量一番姜颜,“放心,你安全得很。”
姜颜咬牙切齿,不打算与之纠缠。
等坐了1个半小时的客车,和约40分钟的步行后,终于到了外公马奎元的老屋。
天色尚早,山岭开阔,碧空如洗,田野间坐落着星星点点般的农家小屋。
外婆谭矜玉放下手里的东西,便上了二楼去铺床,外公则是戴上草帽,东走走西看看。
只有姜颜,从刚出发时的斗志昂扬,变成一只汗流浃背的喘气小狗。
她躺在檐廊上的宽长凳上,呼呼冒着热气。
等恢复得差不多了,姜颜冲向院后的小水池,擦了一把脸。
将头发低扎绑成球,挽起裤脚到脚脖,一副男孩样儿,吆喝着去院坝外的梨树下摘沙梨。
俨然一个地痞小家主。
远远地,姜颜便看见了站在田埂上的外公在弯腰看稻谷。
似是有些无聊,姜颜如脱了缰绳的野马,也戴起一顶草帽,啃起梨四处摇晃。
在不久前才翻修成新的宽敞水泥院坝上大摇大摆地来回踱步,背对太阳踩起自己的影子玩。
蹲着看完戏水鸭子,又跑到通往另外一处人家的水泥路上眺望,对面山上廖无人烟,只有树林。
姜颜又跑到屋后的公路上,那路边也有稻田,用空着的那只手从田里舀起水,去浇路上夹缝生存的杂草。
身后,听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
秋风将几片竹叶带到人间去,姜颜闻到淡淡清香味。
老屋烟囱里飘起炊烟,远山夕阳正西下。
姜颜掏出手机,思前想后,手还是比脑子快,主动问起了刘森。
吃饭的时候,谭矜玉提起姜颜爷爷70大寿的事,“不回去看看?”
姜颜正端着饭碗大快朵颐,等咽下嘴里的一口饭后,才回答起外婆的问题。
“不回。”
谭矜玉叹息一声,给外孙女夹菜,“听说前不久你爸回来了的,估计是回来贺寿的。”
姜颜低头扒饭,干饭兴致下去一半。
马奎元见状,岔开话题,“今年院子外的沙梨长势好,回去的时候摘一口袋,让你妈也尝尝。”
“那么重,我可提不动。”姜颜犯难,没有姜一宸,只有自己一个孤零零苦力工。
马奎元嗔怪一句,“吃的时候就咬得动了。”
姜颜笑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对面群山环绕,一山连着一山,山脊对着天空。
吃完饭的姜颜从屋里跑出来,搬出一把椅子,在视野开阔的院坝上看风景。
鸭蛋黄般的太阳刚西沉下山,远山上方红光四射,朵朵白云被染成粉色棉花糖。
天空开始泛起一小块一小块的青色,青色与青色之间出现了一颗星星。
是启明星。
这是姜颜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它不叫北极星,只是自己记了很久的杜撰。
她掏出手机,咔嚓拍了下来,却发现手机一点也不能体现它的神秘。
姜颜抬头看那神秘的星星时,听到了手机传来的消息声。
刘森终于回消息了,完完全全的轮回。
姜颜不再看天,将刚刚的照片发送过去。
姜颜(姜马陆):我也刚吃完晚饭。看,神秘启明星。
刘森(探子):有点看不清。
刘森(探子):为什么是神秘启明星。
姜颜(姜马陆):放大看。因为——
姜颜(姜马陆):神秘北极圈,阿拉斯加的山巅。
刘森(探子):这.....有什么关联吗?
姜颜(姜马陆):没有哈哈。
刘森(探子):老家挺好的,多玩几天。
姜颜(姜马陆):害玩不了多久,可能明天就回去。你呢,去哪玩了?
刘森(探子):我昨天回村里爷爷家的。
姜颜(姜马陆):好吧。
没聊一会儿,对方就以打游戏的理由下线了。
待黑色刚笼罩住整个村落,姜颜从柴房里的洗浴室出来时,外公外婆已上楼睡觉。
四周乌漆麻黑,没有城市的灯光夜景,让人看不清。
姜颜站在柴房外有些惴惴不安,不知怎地脑补起小巷鬼故事。
都怪刘森,也怪自己疑神疑鬼。
趁着月光跑进了门,心才安定些。关门的瞬间,姜颜看见了满天的星星。
一时情不自禁地踏出门槛,她哇地一声感叹这夜空。
姜颜仰着头,牛鬼蛇神抛在脑后,小心地转着看这夜空惊喜,这已经不是启明星的神秘,这是宇宙的秘密。
许是城市灯光万家掩盖了这秘密,也或是有心之人有星有愿,不论多久多远,再次看到仍觉震惊与动心。
突地,姜颜好似要落下泪来,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样好奇这秘密的时刻。
等躺在床上时,姜颜都还在为之震撼。
她想给刘森分享刚刚的满空星辰,看着对话框又不知从何说起,也预感对方那又敷衍回应会引起不悦。
屋内,蚊香的丝丝烟气升起,思绪也开始飘飘忽忽。
墙上挂着一幅旧日历画。
姜颜这才惊觉现在是新历10月,也就是旧历9月份。
九月初九重阳,10月2日,是刘森的生日。
姜颜腾地从床上弹起,今天都4号了,她完全忘记这回事。
她拿着手机,准备发去迟到的生日祝语。却看见扣扣好几天前发来的好友生日通知。
姜颜抓耳挠腮,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大叫,“怎么就没有看见呢?”
这边,刘森刚与叶昭沉在网吧门口分道扬镳,走在回家路上。
手机就收到一条生日快乐的消息。
正准备回复时,姜颜又发来一句:虽然迟了,但礼物不会缺的。
刘森停在一棵树下,婉言拒绝了姜颜的好意:谢谢,有这份心意就够了,礼物不要送。
姜颜知道刘森会第一时间拒绝,她也懂他的克制分寸,明白礼尚需往来给他带来的不便。
脑筋头一番,姜颜冒险打破刘森的规矩:反正我已经早早看好了礼物,不要就扔咯。至于你以后给我送的生日礼物就不用这样用心了昂。
姜颜这样不要脸皮,内心还是不安的,恐引起刘森的厌烦。
还好,对方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
姜颜如释重负地回到入睡这件事。
满脑子却盘算起送什么礼物比较显诚意,刚刚夸下的海口要如何补。
简直乱成一团。
不关灯还好,关了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刺激起神经。
姜颜越发清醒了。
她是需要一些亮光才能安心入睡的类型。好在,现在倒顾不及想礼物的事情了,而是忧心现在这仿如掉入深渊的困境。
野地里的月光已是不能救得了自己。
姜颜就这么直直盯着铁盘里被烧得猩红的蚊香燃点,从怀疑蚊香是否真正熏死了蚊子到追溯古人是如何防治蚊虫.....
被激起的大脑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缓缓睡去。
翌日,姜家院子热闹非凡,酒桌上推杯换盏间,姜颜的伯伯姑父在与人喝酒攀谈,姜浩则在主桌上替姜老爷子斟酒。
大的小的在院子里嬉戏打闹,孙子辈曾孙辈,好一片阖家欢乐、儿孙满堂。
有些驼背、身子娇小的妇人端菜到主桌,问起姜浩。
“姜一宸呢,是不是他妈不让回来?”
姜浩因长年抽烟,嗓子总是止不住地咳嗽,他边轻咳边接过老母亲的菜盘,“还没跟姜颜姐弟见过面。”
不等妇人再说什么,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来,离开宴席,“您快吃饭。”
姜颜的确没有再见父亲姜浩,自初三父母离婚那年,是快有2年不见。
父女俩也不联系,哪怕姜浩从外地回来,都是听说得知。
姜颜没有工夫去深究这些。
正值金秋时节,外公外婆留在老家收割农作物,她则单枪匹马地从老家搬运东西回石县,然后再出门给刘森挑选生日礼物。
当姜颜放完东西从外公家出来时,阳光才普照小城。
公交车人实在太多,提着一大袋梨的姜颜挤不上,又不舍得坐出租,只好走路回去。
路过康德大街时,有家水果店在做活动促销。
水果没有挑选上,姜颜买了10元3袋的山药薯片,居然还送一个土鸡蛋。
姜颜打死不承认,自己会是为了土鸡蛋而买这三袋薯片。她艰难地将薯片塞进书包里,又抱起沙梨袋,腾出一只手来小心拿着鸡蛋。
阳光有些刺眼,姜颜死死抱住袋子,在路口等绿灯。
过了马路,姜颜迈着步子刚踏上街边石阶,怀中的梨一个两个逃也似地滚出围墙去。
“啊——”
姜颜慌乱偏斜身子,防止了悲剧的发生,只有三四个梨如逃出生天的囚犯滚下街道。
她就这样追着,脚步不停,秀发飞舞,手里鸡蛋快要滚烫。
梨子们疾飞在石砖上,来回翻面在地,好似回头讥讽身后追逐的少女。
得意没有多久,来到街口,前方一双手有条不紊地一一拦下了“暴徒”。
正义少年出现。
刘森直起腰来,两手轻松地将伤痕累累的沙梨们握在手里。
姜颜也终于追上来,胸口起伏不定,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谢谢伴随着大喘气的窘意。
看着面前的人,阳光正打在他身上。
明明现在天还那么亮,为什么看见了星一颗呢。
刘森闪着明亮的眼眸,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淡淡说了一句没事,将梨放回姜颜抱着的袋中。
姜颜定了定砰砰跳动的心,移步一边问起刘森,“你不是回爷爷家了吗?”
“嗯,昨天上午就回来了。”刘森也退到街角边,瞥见那看起来有些沉甸甸的袋子。
汗津津的脸,又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姜颜不好意思去看刘森,只得低头看脚尖。
突地,她顺手将鸡蛋放在刘森手里,一只手在袋子里面细心挑选着,边选边讲解。
“我外公老家院里现摘的,别看个小,可是很甜的。”
一个接一个地,拳头般的沙梨被塞到刘森怀里。
刘森欲言又止,呆呆地看着姜颜娴熟动作,见对方还在一个劲地塞,才出声制止,“够了……”
姜颜这才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双臂怀抱梨子的刘森,有点忍俊不禁。
她将袋子放在地上,像只小狗呆呆挥动手,示意刘森转过去,伸手去接刘森递过来的梨,又一个接一个放进他的背包里。
路过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是在做什么交接仪式。
姜颜拉上拉链,又拿过刘森手里的鸡蛋,“昂,这个得给我。”
刘森只感觉包一下子变得沉甸甸,此时姜颜终于抬眼开口。
“生日快乐啊!”
听到没头没脑的祝福语,刘森笑了,嘴角弯起回道,“你已经说过了。”
“说过就不能再说吗?”姜颜歪头问道。
没注意到后方跑来正打闹的男女生。
男生边跑边往后张望,在即将撞上姜颜的那刻。
刘森眼疾手快,右手一把拉过还在等待回答的姜颜。
藏在衣服下的一条红线从姜颜脖子上跳起。
刘森随即一个眼神瞪过去。
一脸窘意的男生挠着头连道几声对不起,跑上前来的女生在弯腰作揖后,拉起男生便匆匆离开。
一时间,姜颜被吓的说不出话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看清刘森奋力拉扯自己,随后身体便向对方撞去,只记得当下环抱自己的有力手臂,左脸贴在那起起伏伏的胸膛。
姜颜屏气凝神,举目望向刘森的脸庞,第一次距离那颗痣这么近。
又感叹那眼底,就如同昨夜那星空的,点点星辰。
姜颜心想,自己恐怕病了。
“说过了也可以再说。”
头顶传来说话声,姜颜才回归现实,呼吸也骤然恢复。
刘森松开手来,见姜颜正过身子,目光一扫那条红线上串着的玫金色戒指。
刘森大大方方的回话,在姜颜看来实属羞耻,合着就自己一个人心慌意乱。
姜颜嗯呀嗯哦地重复再重复,不知说啥,也不见对方有何举动。
一边不动声色地收起红线来,接着轻咳一声,“等着我的生日礼物。”
道了声再见,便抱起地上的袋子就走,誓将远离这心悸的空隙,不给刘森拒绝的机会。
看着低头奔走而去的姜颜,刘森也回到自己的道路上。
那句带有笑意的调侃被吹进风里。
“现在倒不害怕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