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林正与几个人对着图纸研究抢救方案,家属们一涌而入,把他团团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责问他。赵娟被裹携在人群中间。当她看到王茂林时,突然感到浑身的热血都涌上头顶,压抑已久的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她奋力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双手一把揪住五茂林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喊道:“王茂林,你为什么要害我家老贺?在设计室时你就要害他!你为什么这么坏?为什么?啊?!……”
旁边有人喊:“打他!揍他!”孙小凤长得胖,力气大。她一把推开了赵娟,上前就给了王茂林一记耳光……
赵娟被别人推攘到了墙角。正在纷乱嘈杂之时,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喝道:“你们胡闹什么?还想不想救人啦?!”家属们扭头一瞧,原来是武主任。
武主任站在门口,严厉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然后放缓语调道:“你们如果再这么闹下去,耽误了抢救时间,你们的亲人就真没救了……”于是,在指挥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家属们陆续走出了屋子。
厂格委会主任和两位副主任去公司开会了,厂里只剩下武主任一位领导。他也是听说出事后,刚从供水厂那边赶过来的。防空洞坍塌,十几名工人被埋,这对试验厂来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许多干部和工人听到消息都陆续赶过来了。
武主任现场办公,立即成立了应急救援领导小组,他担任组长,王茂林担任副组长,在场的所有科级干部为组员。他当即召开了救援领导小组会议,研究抢救方案。
会议一开始,后勤科长老靳说:“我刚才去洞口和周围的山上察看了一下,估计洞子坍塌的距离很长,情况很不乐观,洞里的人可能全被埋了。”武主任果断地:“不管有没有全部被埋,必须立即组织人员抢救!”
有人提议道:“人工挖土速度太慢了,是不是请公司调几台挖掘机过来?”老靳道:“不行,挖掘机是挖土方的,不是拿来挖洞子的,你打算把整座山都挖掉吗?”
“那矿山的掘进机呢?”
“更不行,掘进机是在井下岩层打眼放炮用的,这山上全是黄土,没有用武之地!”
……
最后,武主任拍板决定,继续采取人工挖掘的方法,全厂所有青壮年男职工都组织起来,采取轮班制,争分夺秒,日夜不停地挖掘,后勤科要全力保障抢险物资的供应。散会后,武主任吩咐办公室主任,立即给公司总调打电话,请求他们速调矿山救护队赶来增援。
救援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了。防空洞前,人来人往,一车一车的黄土从洞里被运了出来。家属们聚焦在洞口两边,眼巴巴地张望着,期盼着奇迹的出现。
老天爷也真奇怪,自从防空洞坍塌后,雨就停止了,这倒给救援工作减少了难度。赵娟紧贴着洞口站着,时不时还朝洞子里张望一下,推板车的工人嫌她碍事,大声地喝斥她别挡道。她只好往后退一点。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黒了下来,抢险现场拉起了临时电缆,两只大瓦数探照灯正对着洞口。防空洞里救险人员进进出出,川流不息。赵娟木然地站在角落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扯她的衣袖,耳边听见有人喊妈妈。她扭头一瞧,昏暗的光线下,只见自己的三个孩子站在面前。她连忙惊讶地:“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大丫和大宝放学回家后,大丫听说防空洞出事了,便去托儿所把小宝接回来,然后领着两个弟弟来到了现场。小宝扑到她身上,喊道:“妈妈,爸爸呢?”她还没回答,大丫问:“妈妈,爸爸真被埋在防空洞里了吗?”
赵娟连忙道:“别胡说,你爸爸会回来的!”她用手捋了捋女儿有些凌乱的头发,哑着嗓子道:“大丫,快领弟弟回家,把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一下。你们吃过饭后就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在她的反复劝说下,大丫领着两个弟弟回去了。她继续站在黑暗之中,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夜晚的寒风吹在身上,让她浑身打颤,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打架。她有些支撑不住了,便离开了原地,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可是,只坐了一会儿,上眼皮就变得像铁阐门一样沉重,不知不觉间就落了下来……
赵娟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一边推她一边喊她的名字。她睁开了眼睛,只见面前蹲着一个人。仔细一瞧,竟然是贺思敏。她惊喜地:“哎呀,思敏,他们把你救出来啦?”贺思敏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不在防空洞里。”赵娟惊讶地:“那你去哪里?”
“我上午挖防空洞时一块石头落了下来,把我的头给砸伤了,我去医院包扎去了。”贺思敏道,“回来后听说防空洞出事了,我就跑过来了。”
赵娟这才发现,丈夫的头上绑着白色的绷带。贺思敏扭头朝防空洞方向看了看,自言自语地:“救援的人还真不少呢。”说罢站了起来,朝指挥部那边走去。赵娟连忙也站了起来,叫道:“思敏,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武主任,让他们别挖了,因为里面的人全死了!……”
“思敏,你别去!思敏!思敏!……”
赵娟急切地叫喊着,结果把自己喊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亮了,原来,她刚才做了一场梦。她坐在地上睡了一觉,感觉身体快冻僵了,两条腿早已麻木。她艰难地了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走向几个聚在一起说话的家属,焦急地问:“怎么样,有消息没?”
一名家属摇了摇头,道:“没有,已经挖了几十米,可什么也没找着。”另一名家属抱怨道:“这开挖的速度也太慢了,什么时候才能挖到头啊?”
“没办法,洞子太窄,铺展不开,人再多也没用……”
赵娟忽然感到尿急,便朝公共厕所的方向走去。当她经过棚子旁边时,听见里面传出老靳的声音:“……估计没希望了,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洞子里的人即便没有被埋,洞里的空气也没了,憋也憋死了……”
赵娟听了,心里在“咯噔”一下,眼泪不知觉地就流了下来……
整个上午,赵娟都远远地站在那儿朝防空洞张望。救援的人越来越多,又运来了许多工具和设备。听说,铜业公司和市里的领导也赶到现场,坐镇指挥。指挥部里人员进进出出,异常忙碌。可是,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
打从昨天开始,她粒米未进,可是一点也不觉得饿,只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快中午的时候,她实在站不住了,便想找一个地方坐一下。
她走到竹棚旁边想找张凳子,结果凳子没找着,却看见前面的山谷中,袅袅地飘起了几缕蓝烟,有几个人正在那儿烧纸。她吃了一惊,连忙跑了下去。烧纸的是几名被埋工人的家属。她跑到跟前,惊讶地:“你们在干什么?”
一名妇女哭着说:“没指望了……烧点纸钱,让他路上用……呜呜呜……”只见烧过的灰烬随风飘起,就象一群黑色的精灵在那儿蹁蹁起舞。赵娟大声叫道:“不能烧!不能烧!他们一定会回来的!……”说着上前几脚就把燃烧的纸钱给踩灭了。
那名家属不乐意了,正想跟她理论,也在一旁烧纸的孙小凤走过来,对她道:“赵娟,俺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没办法。俺也在给吴天宝烧纸钱呢……”
赵娟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凶狠地盯着她,歇斯底里地吼叫道:“住口!吴天宝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家老贺比?……”孙小凤惊讶地瞧着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声地:“你这是什么话?吴天宝再不是东西,也是俺男人!……”
旁边的家属劝道:“算了,算了,她疯了。咱们去旁边烧吧……”
几名家属拿着冥物走开了。赵娟看着她们的背景,边哭边说:“不能烧呀,真的不能烧啊!……你们一烧,他们就真的回不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