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身体太疲惫了,也许是心力交瘁,赵娟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本来要回防空洞去,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发现路旁出现了一条小溪,溪水潺潺地流淌着,这才明白自己走错了方向。
赵娟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见这片寂静的山谷之中,一个人影也没有。正当她要掉头回去时,却看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有一个人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过来。等那个人走近了一些时,赵娟觉得他的身影看上去十分眼熟,好像是……她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对方。
那个人慢慢地走近了。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工作服,浑身上下沾满了黄泥巴,脸色因疲惫而显得十分憔悴。我的天啦!那不正是贺思敏吗?
赵娟惊愕地瞪圆了眼晴。丈夫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知道是应该感到惊喜还是害怕,整个人都懵了。贺思敏走到她跟前,瞅着她道:“赵娟,是我呀,你怎么啦?……”赵娟惊恐地:“老贺……是你吗?……你不会是鬼变得吧?……”
久雨的天气今天放晴了,就在刚才,大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来了。这会儿,贺思敏的脚下有一条影子。赵娟看到影子,一下子放心了。可是,不会又是一场梦吧?她狠狠地揪了自己一把,竟然感觉到疼。天啦 ,不是梦!她惊喜万分,不待丈夫回答,立刻哭喊着跑了上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了……
原来,昨天防空洞坍塌后,里面的工人一下子被吓傻了。这次坍塌的距离很长,只有尽头的二三十米没有塌。所以,工人们虽然没有被埋,却被困住出不去了,大伙儿一时慌了神。
待到平静下来之后,有人主张往回挖,说外面的人发现防空洞坍塌,一定会组织救援,这样两头挖,或许还有出去的希望。然而,贺思敏却持反对意见。他解释道:“看样子,防空洞坍塌的距离至少有两百米,既使两头挖,没有五、六天也挖不通,而洞里的空气根本不可能让我们支撑那么长时间。”大伙儿一听,连忙问他怎么办?
贺思敏在白荡湖农场劳动改造的时候,临县要建设一项大型水利工程,可缺少技术人才。临县的领导就到农场来借人,农场就把贺思敏和其他几个学水利、土建的工程师借给了临县。贺思敏去了临县后,就参加了水利工程测量队。
在临县的大半年时间里,他扛着测量器材,走遍了临县的山山水水。那一段测量工作的经历,让他培养出很强的方向感和距离感。而防空洞所在的这座山,就在试验厂旁边,他自然很熟悉。他在南边的山坡上开了好几块荒地,种一些山芋、花生什么的。他记得山的东北角,有一段峭壁,长约两三米百,高约几十米。峭壁下面是一大片平地,有许多人家的菜地。他曾想在那儿也开出一块菜地来,因找不到空地而作罢。
贺思敏已经挖了好几天防空洞了,每天进出洞子十几趟,所以,对防空洞的走向他已经了然于胸。刚才防空洞坍塌时,他也十分惊慌,后来冷醒下来,就开始思考脱困的办法。他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他们此刻被困的地方,应该离那条峭壁不远,可能只有十几米,甚至只有十米左右。如果能集中人力往峭壁那儿挖,一定能赶在洞子里的空气耗尽前,将洞子挖通。
贺思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伙儿,有人担心地问:“如果挖错了方向怎么办?那不是越挖越远吗?”有个工人道:“就听老贺的吧,他以前是工程师,不会弄错的!”
贺思敏盯着吴天宝,道:“你说怎么办?”事涉生死,吴天宝自然不敢大意。他仔细想了想,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大伙儿意见统一后,贺思敏又将这座山的外形和防空洞的走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像把两张图合在一起一样,找了一个离峭壁最近的地方,让大家开挖。
工人们四个人一组,两人挖土,两人运土,其他人休息。洞子也不要挖得太大,够一人通过就行。大伙儿挖了一段后,岩石越来越多,开挖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洞子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也越来越稀薄,大伙儿逐渐感到呼吸困难,有一种很强的压迫感。死亡的气息已经清析可闻,就在众人快要感到绝望的时候,一名工人将脸贴在前方的岩壁上,突然感觉到丝丝凉意,似乎有空气从岩石的缝隙间渗透进来。
这个消息让大伙儿异常兴奋。他们振作起精神,拚命挖掘。当他们用撬棍撬掉一块岩石后,突然露出了一个碗大的洞口,一道强烈的光束射了进来……
工人们欢乐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等洞口扩大一些后,贺思敏探头一看,妈呀,离地面起码有十几米高。于是,大伙儿将各自系腰的皮带解下来,又将衬衫脱下来撕成布条,用皮带和布条结成一根绳索。贺思敏自告奋勇,要攀绳而下前去求援。
贺思敏双手抓紧缆绳缘索而下,离地面还有两米多高时,布条结成绳索的地方经不住拉力,“哧啦”一声被撕开了,绳索断成了两截,把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好在地面是土质松软的菜地,他并没有受伤。他爬了起来,辨别方向后,便踉跄着朝前走去……
赵娟见丈夫活着出来了,当然高兴坏了,抱着他又哭又笑。待她平静下来,贺思敏才将脱险的经过简单地跟她说了。接下来,两人互相搀扶着,朝防空洞的方向走去。
当他俩离竹棚子还有一大截子时,山坡上就有人看见了他们,人们顿时发出了一阵阵惊呼。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顺着山坡朝他们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一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问:“贺师傅,我家老王还活着吗?”
“贺大哥,我哥还好吗?”……
人群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贺思敏围在了中间。大伙儿七嘴八舌,让他应接不暇。这时候,武主任扒拉开人群挤了进来,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老贺,你还活着?”贺思敏点点头:“还活着!”
“其他人呢?”
“都活着!”
“好样的!”武主任在他肩头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然后转过身,一手紧攥着他的手,一手挥舞着让别人让开一条道,拉着他朝指挥部走去。
武主任将贺思敏带到公司和市领导面前。贺思敏讲述了脱险的经过。领导决定由他带路,派出矿山救护队去将其他工人救出来。
贺思敏身体十分虚弱。他坐着担架带路,将矿山救护队带到峭璧下面。救护队员立即搭设云梯,派出几名队员爬上山洞,给工人们系上安全绳,让他们一个个顺着云梯下到地面……
贺思敏和赵娟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多了。大丫正在淘米。原来,大丫和大宝放学回家后,因为父母不在家,大丫就自己尝试着煮饭。赵娟连忙接过米盆,她眼尖,一眼看见大丫一个指头緾着布带,连忙问她怎么了?大丫扁着嘴说,是早晨煮稀饭不小心烫的。
大丫早晨醒来后,发现爸爸妈妈还没回家,就自己煮了稀饭。吃完饭,她跟大宝将小宝送去了托儿所,两人才去上学。
赵娟连忙解开布带察看,发现烫得还挺厉害。她找来烫伤药膏抹上,重新用绷带包扎好。
防空洞因为坍塌严重而彻底报废了。试验厂接到了上级通知,要求他们撤销人防工程指挥部,不用再修建防空洞了。防空洞的事由上级统一安排。
贺思敏在家休息了两天,就去设备室上班了。一大早,他刚走到设备室大门口,就看见王茂林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什么人。他微笑地打招呼:“王主任,你在等谁啊?”王茂林朝他走过来,道:“我在等你。”
“等我?”贺思敏有些惊讶。王茂林走到他跟前,面带笑容地:“听说是你带领大家从防空洞出来的。我在这儿等你,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这一回,王茂林说谢谢倒不是言不由衷。因为,是他不顾险情硬逼工人进防空洞施工的。如果十几名工人遇难了,他会受到什么样处理,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王茂林说完后,就转身走开了。贺思敏瞅着他的背景,有一种挺奇怪的感觉。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王茂林在他面前姿态摆得这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