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望天,只有一片昏黄的阴霾。
现在是几点钟了,又是何年何月何日。利欧帕德并不关心,印象中除了五岁生日那天吃过一块过期的奶油派,收到了一本名为《沙丘》的破书,就再也没有对时间的准确概念。
奶油派什么味道早就忘了,大概很甜带一股怪味。毕竟是核心区的老爷大发慈悲施舍的救济品。
书的内容也早就记不清了,大概说的是未来人类征服了各大星球,围绕着一种外星香料,在各星球间与各种族勾心斗角纵横捭阖的故事。
自己的死鬼老爹对那本叫《沙丘》的书大加赞扬,说那是什么人类最伟大的科幻小说。
伟不伟大什么的,利欧帕德不懂,也并不关心。老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人都死了好久了,还是不会烂的那种。
他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自己“阿特雷迪斯”的姓氏,来源于那本书。
他老爹甚至连自己的姓都不要了,只为给他起这个据说是主角的名字。
“我始终相信,我的儿子会像‘主角’保罗一样,成为伟大的‘英雄’!”
他的父亲至死都是这样说的。
“英雄?全人类都要完了,就别提什么成为救世主殖民外星球了。”
利欧帕德对他老爹的憧憬与期望嗤之以鼻:“不过围绕有毒却又不可或缺的香料进行各种狗咬狗的战争,倒是和现在挺像的。而且那帮核心区的人类精英高端人口没准真能飞出去呢。不过我这种自己都快养不起的穷鬼是铁定成不了英雄上不了天的了。”
利欧帕德挥手赶走了对父亲的些许不满与自嘲,继续向家的方向走着。
沿途垮掉的信号灯、龟裂的柏油路面、倒塌的房屋建筑,间或从缝隙或断墙后露出的骨骸,和其上隐隐约约显露的绿色,无一不在诉说着灾难后所发生的一切。
灾难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更像是潜移默化,循序渐进,直到量变积累为质变,最终在同战争的互相催化下,引爆为一场举世的浩劫。
一开始,在商家与政客们铺天盖地的洗脑宣传下,以及初期显而易见货真价实的正面作用,大家甚至以为那灾难的肇端,其实是上天的恩赐。
后来,人类中的第一例病变者出现,动物中的第一例病变者出现,人类中的第一例病变者死亡,都在各大势力的媒体轰炸下,被轻描淡写,被着力掩盖,最终销声匿迹于海量的垃圾信息中。
只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当更多类似的病例出现,更多感染与死亡的现象发生,被医药和金融财阀控制的主流媒体再也不能用“这是个体差异带来的正常现象”、“采样标准不同导致的极端个例”来搪塞公众了。
质疑、责问与装模作样地探查,渐渐出现在电视的荧屏上,走入公众的视线里。
然而更多的人认为,这只不过是以往例行的,宣传方式上的左右手互搏而已。媒体宣传方向的转变,其本质上可能预示着恩赐的逐渐稀缺。
由此带来了一部分人更加狂热的追求所谓的“恩赐”,以使自己赶上最后一班车。
事实的确如此。因为所谓热衷质疑的访谈嘉宾,后来都被证明,是医药化工和采矿行业有意打击同行竞争所聘请的说客。
那些利益攸关的企业,直到最后一刻,依旧在坚持着自己早先的观点,不肯放弃最后的赚钱机会。
等到所有人都发觉不对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后来持续不断的暴乱、席卷全球的战争,以及社会秩序的瓦解、国家机器的崩溃,大片地区人类文明的倒退和绝迹,都只是这一切的添头罢了。
“或许我们当初能够做点什么,但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一位英国上议院的议员如是说到。
或许可以在“英国”一词前面加一个“前”字,毕竟现在那里的正式称谓已经不是这个名字了。
再后来,就是如今一些人口中的“天启”、“终结”、“审判日”、“文明大筛选”……总之一切都只是对同一灾难的不同表述。
联合国的人道主义救援船队接走了一部分各国的“社会精英”,并把他们安置在气候较为寒冷的高纬度地区,任由剩下的大批人和动物在灾难中陆续死去。
但依然有很多“幸运儿”存活了下来,并苟延残喘至今。
只是出于自然界“适者生存”的法则,它们无论外表和内在,都已经或多或少地和过去不再完全一样,甚至大相径庭。
“毛虫树”只是其中一个极端个例,更多的变异则类似于利欧帕德腰上别着的死老鼠:比以往“更大”,也比以往“更绿”——
肉体会更加强健,脑组织在初期也会伴随着更加发达。但是身体上会长出绿色结晶一样的瘢块。你的力量来源于这些泛着绿光的瘢块,可如果不及时挖掉这些绿色的晶体瘢块,它们便会缓慢地蔓延至全身,直至整个身体都变成绿绿的一大坨,包括你的脑袋和骨髓里。
不过在此之前,你多半已经疯掉了,所以不会担心这一过程会缓慢而痛苦。
痛苦的案例自然是有的,比如那些绿晶到死都没入侵大脑的人。
有鉴于他们生前都是些智商很高的聪明人,可能脑细胞比较活跃,脑皮质沟壑比较深,所以你最好期待自己是个蠢货。
虽然这种变异最终会要了你的命,但是在此之前,你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因而,你很难用单纯的“好坏”来简单地评价这种变异的作用。
甚至废土上的一些人,会主动让自己感染得深一些,以让自己在短期内变得强大而聪慧,以便在本就困苦又不会太长的人生中,至少在质量上能够比别人好一些。
不过利欧帕德并不想现在就变成那种人。他还要与宁芙长相厮守,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为了自己的爱人,尽可能地活得长一些。
他这样想着,脚步不由得再次加快了一点。
连路旁的裂缝中,钻出来的一小株漂亮的绿色晶簇,都来不及欣赏。
不过也没什么可欣赏的,那玩意自己见得多了,没什么稀罕的。
……
1995年,一颗闪耀着绿色光芒的陨石,从宇宙中不知名的一隅,无声无息,悄然坠落在意大利台伯河底。
当时全世界的人无一意识到,它会为这颗星球,带来怎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