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捉拿师邝家眷的官府军和中护军打了起来,两波人马刀剑相见,打得十分激烈。此时,听见外面动静的师家家眷们皆心惊胆战,吓得不成样子。樱宁走到前厅,师夫人、孩子们还有众多丫鬟小厮齐聚在大堂,焦急而恐惧地团在一起。
樱宁看看他们,便打算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站住!”夫人喊道。
师夫人把樱宁的弟弟妹妹推给婆子,走到樱宁的跟前气鼓鼓道:“信送出去了没有?”
樱宁冷冷地回她:“已经送了。”
师夫人仍然咄咄逼人道:“如果当初不是你以死相逼推掉赵亲王家二贝子的婚约,现在将军就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樱宁双目充满怒火地看着继母,可是即使心里有再多的委屈,也没办法说出口。现在的她好像能理解当年母亲的心情,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是多么痛苦,可是另一边又是自己的父亲。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开了。
中护军和官府军交战,官府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于是他们收兵回衙门去搬救兵。中护军得以休整,队长安排伤员回辕门治疗,其他人则继续守卫将军府。
星流在战斗中被刺伤了肩膀,要回辕门,云峰本来想送他回去,但星流贴心道:“你还是在这里守着吧,别让师小姐被他们抓走。”
云峰点点头,目送着星流回去。官府军回去禀报上司,得知是中护军在保护师邝的家眷,都犯了难,他们知道普通的官兵根本不是中护军的对手。
“知州大人不用着急,您是奉旨捉拿人犯,小小中护军竟然公然抗旨,简直目无王法!”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和中护军结下仇的邢家钱庄庄主。
“知州大人,我把精锐部队调遣过来,誓死也要把人犯捉拿归案!”将军胡玄庆说道。
犒京的刑狱司抓紧时间调遣官兵,准备再次捉拿师家家眷。中护军则又替换来新人守卫在师将军府。
傍晚,大约子时时分,将军府门口出现一行人,有些疲乏的中护军们一下子打起来精神。只见从轿子里走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身穿玄色大氅,看不清样子。他身边的随从和一队长殷弘演小声耳语一番,他便跟随着那个男人进了将军府。
师夫人遵照礼节接待了这位客人,客人脱掉大氅,坐下来。他就是师夫人只听过,却从未见过的安嗣亲王,樱宁的外祖父。
王爷看上去非常沉稳,只见师夫人跪了下来,求道:“求王爷救救将军!”
安嗣亲王并不为所动,他只道:“夫人请起。”
师夫人仍旧跪在地上,眼泪纵横道:“我知道王爷肯见我,完全是看在樱宁的份儿上,那就求您救救樱宁的爹吧,现在只有王爷能救将军了!”
安嗣亲王为难道:“不是我见死不救,现在谁也就不了师邝。”
师夫人不肯放弃:“王爷可是皇亲,难道连自己的女婿都保不住吗?难道,您忍心看着您的外孙女被流放吗?”
王爷不再多言,他单刀直入道:“我这次来,想见樱宁一面。”
师夫人:“您打算把樱宁接走?”
王爷:“不错。”
师夫人:“不,不行!樱宁是师家的人,她要跟我们在一起。”
王爷:“这就由不得你了。”
王爷说完,身后的随从便到府上找到了樱宁的奶母,奶母听从王爷的吩咐去把樱宁带到了大堂。
樱宁懵懵懂懂地来到大厅,见到了绝望地跪在地上的继母和外祖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王爷威严地开口道:“轿子在外面,跟我走!”
樱宁回过神来,嗫嗫地求道:“请您救救我父亲!”
王爷:“没有人能救他,你还是跟我走吧!”
“不!樱宁,你不能走,你走了,就再也没人能救你爹了!”师夫人起来一把拉住樱宁。
樱宁下意识地挣开继母的手,退后一步。接着她又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王爷跟前跪下道:“求求王爷救救我父亲!”
安嗣亲王无奈道:“上次你去王府,我认为师邝虽然逃不过一死,但不会牵连到你,所以没有出面。可没想到......我已经退出朝廷好多年了,就算我想救他,也没有能力。现在,我只能带你走!”
樱宁流着泪摇头:“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爹!求求你救救他吧!”师夫人也跟着一起再次下跪。
安嗣亲王态度坚定地说:“你跟我走吧,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樱宁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王爷让奶母把小姐搀起来带走,但樱宁就是不肯,几次挣扎和哀求后,樱宁失望了,她冷冷地说道:“我是师家的人,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救我爹!”
安嗣亲王语重心长安抚道:“师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小,跟我走吧!”
樱宁伤心欲望:“不!我要救我爹!”
安嗣亲王见樱宁如此强硬,也没办法勉强,他面色十分难堪,镇定道:“好吧,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我也不勉强。”
王爷神色凝重地出了将军府,留下樱宁和师夫人跪在地上哭成泪人。对她们来说,能救将军的仅存的唯一的希望又破灭了。
樱宁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她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个从小疏于关心自己的父亲,她恨这个让她的人生充满悲剧的男人。可是当他身陷囹圄之时,她才发现她是多么地在乎他。原来她有多么恨自己的父亲,就多么渴望得到父亲的疼爱。樱宁的心痛起来,之前因为吃冰散带来的副作用又发作了,丫鬟,奶母上前来,把她搀扶回房间。
第二日,胡玄庆和邢展硕的父亲为了向师邝报仇,决心要置师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于死地,他们派遣了最精锐的军队和雇佣了最凶狠的杀手去对付中护军。
中护军日夜守在师将军府邸,保护将军的家人。于此同时,中护军校尉袁徐请求盟军靳腾逸将军帮助,他想见师邝一面。
师邝被关押在犒京城北看管最严的重牢,那里面关着的都是最重要的刑犯,想要进去谈何容易。
靳腾逸将军相比杨穆将军性情较为随和,他答应帮忙,并通过层层关系,买通了狱卒,争取到深夜的一个机会。
午夜寅时,袁徐带着秦诗末装扮成狱卒,和事先联络好的接应人接了头,然后趁狱卒换班时间,他们两个进入了城北监牢。
袁徐和秦诗末兵分两路,袁徐在狱卒的带领下一路向下,走到最底层也就是第三层,找到了最里面的师邝。秦诗末则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这个庞大的监狱系统。
关押师邝的牢门是用密不透风的木料做的,只在上面开了一个小窗用于取饭食。整个监狱到了第三层根本看不到一丝阳光,阴森潮湿地厉害,袁徐觉得自己的衣服已经可以拧出水来。门开了,狱卒嘱咐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袁徐给了他一锭银子,狱卒便退到一旁了。
门轻轻地开了,袁徐提着灯笼走了进去。师邝正在地上坐着打坐,见有人来,睁开了眼睛。袁徐见他眼眶乌黑,面色苍白,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了。
师邝见袁徐来,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校尉不该来这种地方。”
袁徐放下灯笼:“将军是怪罪属下来迟了。”
师邝听了,站起来,走到袁徐的跟前,看着他,道:“在我心里,你不是下属,而是朋友,是亲人。”
袁徐听了这话,不做声。
师邝:“你能来这里,就说明你也是这样待看我。”
袁徐:“是我对不起将军,今天的局面,是我一手造成的。”
师邝:“袁大哥今年有五十六了吧,人们常说,五十知天命,袁大哥,你知道天命了吗?”
袁徐:“天命,也许就是天意不可违。”
师邝:“是啊!天意不可为。我一直幻想着真正融入贵族,这次我才看清楚,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人力不可为。”
年少的我发奋练武,拜师学艺,只身闯荡军营,虽然说是男儿当建功立业,成就作为。但出身苦寒之家,曾经为了学艺饱受他人白眼,不得已捡别人的残羹剩饭果腹。那样的辛酸和屈辱让我痛恨自己的出身,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当人上人。
在我最困顿的时候,是你和鲁季孙接济我,我才能留在军中。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在你们和贵族宣战之前,谋士们三翻四次要我杀了你们,我却无法下手的原因。今日之局面,我不怪你们,我也不后悔。我这一辈子,没有任何遗憾。
袁徐:“将军应该相信腐朽的贵族是没有未来的!”
师邝:“哈哈哈,你始终都不了解我。我痛恨自己出身,我渴望彻底摆脱过去。在我最风光的时候,我遇到了郡主。她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她满足了我对女人所有的幻想。我以为以当时的地位,可以配得上她。可是,那时候我才发现,出身就像原罪,不管再努力、再厉害,终究也无法洗去曾经的痕迹。我虽然得到了她,但她对我的蔑视狠狠地刺痛了我。”
我这辈子最痛苦,最绝望的事,就是失去郡主,虽然她为了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是她的心从来没有属于过我。
所以后来的我壮大了中护军,有了资本便使劲浑身解数向那些贵族靠拢,抛下了自己的良心,用兄弟们的命来换一个痴心妄想,想让贵族真正地接纳我,想要摆脱出身带来的自卑感。
袁徐:“可贵族是不会接纳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不论你有多大本事,就算他们表面向你示好,但骨子里也不会瞧得起。这就是那些所谓贵族、上流的自私和卑鄙。”
师邝:“我用这么多年的时间和自己的良心才明白这一点,可是为时已晚!我对不起中护军因为我的私心牺牲的战士们,我对不起中护军。你和鲁季孙做的没错。这么多年来,你和鲁季孙就像一面镜子,照着我的良心。最终,我也落得个两头空。”
袁徐:“世事不是非黑即白,中护军刚起步的时候,确实没有力量得罪贵族,暂时的忍耐没有错。如今,他们翻脸无情,我们也不怕,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师邝:“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盟军对我的做法很不满,他们是不会为了我出兵的,中护军刚刚经历一战,也没有和贵族抗衡的能力。师家军团虽然对我忠心耿耿,但我也不想让他们为了我再付出代价了。我输了,我认。”
袁徐:“不一定,过了这一劫,我们再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师邝摇摇头:“我亏欠中护军太多了,我不能让他们再为我牺牲!不值得!有你在,有鲁季孙在,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袁徐:“你不要这样想,要坚持住!”
师邝转过身来,严肃地说:“不要和贵族开战!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如果你真的顾念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想请你照顾我的家人,夫人对我情深义重,我对不起她。还有几个孩子就拜托你了!还有,还有,还有樱宁,如果她想回王府,就送她回去吧。”
袁徐不敢把将军家眷的事情告诉他,这时,狱卒来催,换班的时辰到了,袁徐必须离开。
师邝言辞恳切地嘱咐他,请他照顾自己的妻儿。袁徐让他放心,并告诉他,他们做了营救计划。
师邝无奈地笑笑,再次摇头,然后看着袁徐离开了。